《爷儿别闹》第2/20页


  主人杜老爷的笑语将袁长风游离的心思拉回了些,他抬起臂膀以袖抹去满脸的汗,抿唇不发一言。
  他一点也不想在这种见鬼的天气、顶着见鬼的大太阳、还去爬那见鬼的岳阳楼!他只想赶快回客栈,痛快地淋上几桶冷水后,打着赤膊躺在竹席上一动也不动。
  这个念头一掠过,袁长风的唇抿得更紧了。他生平最痛恨好吃懒做的家伙,而他现在却只因为“天气太热”这个原因就想要自甘堕落,叫他怎能不火大?
  察觉到他神色有异,杜老爷赶紧指挥厅堂上的奴仆伺候贵客。“快、快、快!都过去,??用力点,别热着了袁爷。”
  数名手持蒲扇的奴仆一涌而上,每个人都是卖力猛??,非但没带来凉爽,那引起紊乱气流的热风反而让袁长风心头火直往上冒。
  别再??了,都是热风有个屁用!袁长风脸色难看至极,深吸口气,将已到喉头的咆哮硬生生捺下。
  虽然这几年生意上的往来经验,让他和杜老大致了解彼此的个性,但基本的礼节他还是得顾到。
  更何况,南方人对他们“北方蛮子”已存有根深柢固的偏见,他不想让自己成为这项偏颇指控的最佳印证。
  “无妨。”袁长风扬手示意那些奴仆退下,决定尽快将事情做个了结。
  他们袁家世代在关外经营马场,所培育的良驹闻名塞北,但方圆百里内的人几乎都以养马为生,再好的马也卖不了太高的价格,五年前,刚接手家业的他不想再固守旧法困在原地,力排众议,决定将马匹卖往江南。
  由于两地距离太远,要打理马场还要负责谈生意根本是痴人说梦,于是他四处寻找居中介售的合作伙伴,他提供马匹,由对方负责在江南找买家。
  北方马以耐力及持久力著称,已逐渐受到南方人的注意,一听到他有意大量销售,吸引了不少人上门想争取这个机会。
  他不可能大老远跑去江南,而那些人也不可能大老远来到塞北,遂约在中间城镇是最公平的做法,最后,他挑上了早年以陆运致富的杜老,既有人脉,又懂马匹,做为他扩展生意的踏脚石再适合不过。
  他和杜老谈买卖,除了书信往返,就是延续惯例约在中间的城镇相会,但养尊处优的杜老禁不起这种长途跋涉的折腾,随着熟悉度及信任度的增加,后来已鲜少亲自出马,而是全权交由属下出面代为传话及处理,依然无损于他们之前所奠定的好交情。
  大约一年多前,杜老开始会在信里有意无意地提起自己的女儿,还老爱举一些南北联姻的例子,就连代替杜老的人来,也将杜家小姐赞了个口沫横飞,绕了这些圈子,杜老在上个月总算决定讲明,信里头??哩??嗦扯了一堆,简而言之就一句话――若你也有意娶我女儿,就亲自跑一趟吧!
  因此,他来到了江南,也第一次尝到什么叫痛不欲生的滋味。
  “杜老,既然我都已来到这里,原因您我都很清楚,就别再浪费时间迂回了。”即使已热到快发狂,袁长风沈稳吐出的浑厚嗓音并未见激昂,反而还透着一股无形的魄力,自然地掌控了整个局面。“对于您的提议,我只有一个疑问――令千金有办法过苦日子吗?”
  “这……”没料到他会问得如此单刀直入,不知要如何回答的杜老爷干笑,好半晌才说道:“袁爷客气了,老夫虽不清楚您有多少家产,但光从老夫所经手的买卖金额看来,对于您会不会让小女受苦这一点,老夫根本就不用担心。”
  他并不是在自谦!袁长风觉得头很痛。杜老到底是在装傻还是真听不懂?再这么客套来客套去,要什么时候才能讲到正题?
  “我是指令千金是否有持得起袁家的能耐。”不让对方再有任何误解的机会,袁长风笔直地望进杜老爷的眼,每个字都说得很坚定。“我不冀望她能帮我打理牧场上的事,但至少要能管好整个家,让我无后顾之忧,令千金行吗?她能坐好主母这个位置吗?”
  语音一落,袁长风听到外头传来类似抽气的些微声响,凌利的视线立即朝那方向睇去,瞥见有个婢女面朝外直挺挺地站在窗外,他一僵,懊恼地收回视线。
  他忘了,杜老家里到处都是奴婢,搞不好那只是婢女在打呵欠,要是他冲出去逮人不就丢脸丢大了?
  袁长风要自己别多心,却没想到,外面确实有人在偷听――
第1章(2)
  窝坐墙角的禹绫屏息听着里头的动静,漆黑灵动的水眸眨呀眨的。
  哇,那头大熊耳朵怎么这么利呀?她只不过是抽了口气,他居然也听得见?幸好她躲得快,不然就被当场逮个正着了。
  感觉有人在看她,禹绫抬眼,原来是一旁的婢女用凶恶的表情要她快滚。
  禹绫才不理她,继续安稳地窝坐原位,乐得让站在窗前的她当替死鬼。
  小姐派她来打探消息,她当然是能待越久越好喽,哪能现在就被赶走?只是……忆起方才偷看到的成果,禹绫好想叹气。
  她从没看过有人长得那么魁梧,那张她连背都靠不到的桃木椅,却被他塞得满满的,头发不像一般男人规矩梳起,而是率性地用条皮绳扎着,下巴还蓄着遮了半脸的络腮短髭,连嘴巴都看不见了。
  再加上他的表情,啧啧啧,凶神恶煞似地瞪着眼,像随时都会跳起来将人吞下肚,说有多骇人就有多骇人,也难怪她才一探头就被吓得抽了口气,以为自己看到了一头大熊!
  唉,怎么办?老爷和夫人都很希望能谈成这桩婚事,平时受了不少好处的她是该帮忙劝一下小姐,问题是,这准姑爷实在让她有点难以交代啊……
  禹绫苦恼寻思,一听到里头再次传来谈话声,赶紧悄声爬起,把握机会偷听兼偷看――
  方才没听到声响的杜老爷并不晓得是什么引走了他的注意,当袁长风别开眼时,他只忙着庆幸地松了口气。
  因为他很清楚这个外表粗犷的男人,其实精明又细心,被那双犀锐的眼看着,他连要忍住别露出心虚的表情都很困难,又哪里说得出那些他再清楚不过的违心之论?
  怕他又提出自己无法招架的问题,杜老爷抢先开口。
  “我保证会要她尽量学,也希望袁爷能多担待点,毕竟去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环境,总是需要点时间适应。”谎话还是说不出口,他只能避重就轻,隐含的话意里也放低了姿态,央求袁长风能多点体谅。
  学,不代表一定做得到。袁长风眉宇微拧,当然察觉到对方的语带保留,但对上那双盈满了请求的眼,尚未出口的疑问也只能咽回喉头。
  可恶,吃软不吃硬的他就拿这一招没辙!
  其实,早在察觉杜老有联姻的意思时,他就已在心里衡量过利弊得失。
  好处是,两家的生意往来将更加稳固,虽然成为岳婿不代表他们的关系就坚不可破,但至少是一个制衡,想到女儿靠他养,就算要坑他也会手下留情。
  坏处是,要一个千金大小姐嫁到北方,她承受得住吗?气候不同、习惯不同,他才来不到数日,就被这明显的差异折磨得失了惯有的沈稳及冷静,那以娇弱闻名的南方女子,又熬得住要在严寒干冷的北方过完下半辈子吗?
  真要比较,似乎是坏处比好处多,家里也没有人赞成这桩婚事,直嚷着要他别自找麻烦,然而,他却对这个提议动了心。
  他很清楚南方人对他们的观感,要一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嫁给北方蛮子,简直和送给河神当祭品的悲惨程度不相上下。
  但杜老和杜小姐却愿意屏除恐惧,用她的人生当赌注,给了他一个平反的机会,面对如此厚爱,他若仍因先入为主的成见而直接回绝,不就证明他真是他们口中那种顽固自负的莽夫了吗?
  所以即使成亲后的磨合痛苦可想而知,更甚者,可能会有放良书的下场等着他,他还是愿意赌上一赌,将杜老口中那个秀外慧中的独生女娶回家当妻子。
  不过,丑话还是得先说在前头。
  “只要她别一嫁过门就哭哭啼啼地吵着要回来,甚至给我不告而别,其它的……”她可以等适应之后再慢慢学没关系。话才说到一半,袁长风又听到那个抽气声,原本已经平稳的情绪被再度挑起。“谁在外面?!”
  杜老爷被这突来的斥喝吓到忘了外面有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也结巴地跟着喊:“谁、谁在外面?”
  心知躲不了了,禹绫提起带来的点心篮若无其事地走进。
  “启禀老爷,小姐得知有贵客莅临,特地吩咐奴婢送来品春轩的点心。”圆圆小脸上虽挂满了笑,可禹绫的心里却好懊恼。
  就算他那威胁的语气再配上炯然的眼神真的很吓人,但要嫁他的人又不是她,她帮忙紧张个什么劲啊?害她用来掩护的杀手这么快就得使出来,待会儿哪还有戏唱?
  袁长风看到是名婢女走进,满腔的怒火霎时冷却,对自己过度的反应不知该恼还是该笑。
  他真不懂为何南方的有钱人老爱摆这种奢华阵仗,对他而言,被这么多人伺候不是享受,而是一种痛苦拘束,像是一言一行都随时被监视,让警觉性高的他根本无法放松。
  “那还不赶快送上?”见是女儿的贴身婢女,杜老爷心里有数,赶紧帮忙圆场,对袁长风笑道:“这品春轩的点心真的很不错,袁爷多尝尝。”
  “请杜老帮我谢过令嫒。”
  以为真是杜家小姐派人送来,袁长风对自己方才的质疑颇觉愧疚。
  嗯,差异也可能成为互补,杜小姐这么体贴,这种细腻心思就不是豪迈北方人做得到的。
  袁长风忙着要自己多想想对方的优点,对禹绫并未多做留意,就连她走近将点心盘一一摆上茶几也没看一眼。
  禹绫却是故意将动作放慢,借着这个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好好将他打量一番。
  哇,他的脚好大,像是一脚可以把她踩扁。
  哇,他的手掌也好大,臂膀都快跟她的腿一样粗了。
  哇,他的胸膛也厚得太不象话了吧?
  哇、哇、哇――视线掠过他的脚、他的手,直至那近看更显得霸气慑人的脸,禹绫心里惊叹连连。
  这头熊……呃,这个准姑爷和她所见过的男人真的很不一样,和小姐欣赏的美男子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远,完了完了,她还真找不到有什么好听话可以形容他啊……
  即使禹绫再怎么拖延,摆放四个点心碟也花不了多少时间,没借口再待下去的她正要福身告退,却瞥见袁长风突然抬手。
  他想干么?禹绫吓了一跳,直觉往旁退,一不小心绊到桌脚,整个人朝前扑去。她连惊叫都来不及,就感觉后领一紧,整个人被提离了地――
  离了地?!发现自己被袁长风拎在手上,她傻住,冷汗直冒,即使衣襟勒得脖子很不舒服也完全不敢动,怕极他下一个动作就是将她折成两半。
  杜老爷和其它的人也被这突来的举止吓得呆若木鸡,整个厅堂寂静一片。
  不知这景象看在他们眼里已成了力大无穷,袁长风还以为他们是为这小婢女的状况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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