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乐的彼岸》第52/53页


  “我感谢所有的同事,还有小曼,感谢在无数个宁静的下午忍受我的聒噪的图书馆阿姨,感谢当我写稿到半夜十二点仍然愿意为我送外卖的餐馆老板娘,感谢不厌其烦地帮我们整理听众来信的传达室老大爷……同时,也要再一次感谢各位收音机前的听众,谢谢你们。”
  书璐转过头去深吸一口气,用愉快的口吻说:“终于到了说再见的时刻,下一期开始将由乐乐主持,在一切都发生了改变的时候,还有一样东西没有变――那就是我们的节目仍然叫做‘书路漫漫’。或许今后的听众不会知道这个名字的由来,但是,我想,总会有人记得的,不是吗。今天的直播就到此结束,各位朋友……再见!”
  
书璐走出录音室,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乐乐还在用面纸擦着眼睛,书璐拍了拍她:“干吗,我又不是去北极再也不回来了。”
  乐乐摇摇头,笑了:“我本来也以为自己不会哭的,小曼走的时候我就没哭。”
  “哦,”书璐学着小曼那肥皂剧式的口吻说,“我想小曼听到这话会高兴的。”
  跟同事们一一告别后,书璐就拎着包走出了办公室。告别饭一星期前就吃过了,那顿饭上老赵喝得酩酊大醉,还手舞足蹈,大家笑了整个晚上。走廊上的灯很亮,大多数办公室都是黑的,书璐走到门口,回头深深看了广播大厦一眼,便向路边走去。
  她坐上一部黑色旅行车,绑好安全带,轻快地说:“走吧。”
  “遵命,小婶婶。”雅君俏皮地眨眨眼睛。
  车子驶向徐家汇,书璐看着马路上飞驰的车辆,有点感慨地说:“半夜十二点还有这么多人在外面闲逛吗。”
  “如果现在载你去衡山路,你就会发现,生活才刚开始。”雅君说。
  书璐怔了怔,原来,生活才刚开始。车子驶上高架,向浦东开去,她的飞机在凌晨4点起飞。
  “谢谢你,这么晚还载我去机场。”书璐说。
  “什么话,”雅君佯装恼怒,“你这样说,好像很见外。”
  书璐笑了,裴家的男人都是外冷内热。
  雅君去年大学毕业,做了建筑设计这一行,毕业的时候,她陪他去买了一副平光镜,因为他说戴眼镜看上去专业些。书璐惊奇地发现,他戴上眼镜后,轮廓跟家臣竟然很相似。父子,有时候或许真的不是通过血缘,而是通过感情来维系。
  家臣仍旧在做他的急诊室医生,这份在别人看来忙得团团转的工作,他却做得有声有色。或许就像惠子说的,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他们现在是一对感情好得不得了的父子,或许,当失去的时候,人们才更看清了自己的感情。
  心宜也仍在美丽的非洲草原上工作,每次回上海都要跟她碰面,她曾经把心宜当作假想敌,现在心宜却像是她的姐姐。
  书玲和建设的孩子尽管有先天性心脏病,但他们活得依然安乐,书玲说,她和建设会像爸妈爱自己那样去孩子。书璐高兴地想,她们的父母是伟大的,因为她和书玲从他们身上学会什么是爱。
  唯有阿文,大学毕业后执意去国外工作,她有时会联络书璐、家臣或者心宜,唯独漏了雅君。书璐和家臣很有默契地从不在雅君面前提起阿文,就好像,他从没有妹妹一样。
  “护照带了吗?”雅君一边踩着油门一边说。
  “嗯。”
  “我想你最好先在检查一下,回去取得话还来的及。”
“带了”书璐挥了挥护照,恐怕不给他看的话这一路上都没法安静。
“拿行李的时候一定要数清楚几件,还有托运的时候都要记得上锁。”
  “哦。”
  “还有――”
  “――裴雅君先生,你怎么跟你小叔一样罗唆。”书璐忍不住说。
  雅君腾出一只手摸了摸鼻子:“我们裴家的男人就是这样的了……”
  两人相视而笑,没有再说话。所谓投缘,大约就是这样吧,心宜曾一脸嫉妒地抱怨:“阿文和雅君三句话不离‘小婶婶’。”
  “你要记得想我们。”雅君忽然说。
  书璐看着他的架着眼镜的侧脸,他没有回过头看她,甚至她都怀疑起刚才是不是他在说话。
  “我会的。”书璐微笑着回答。
  他们到达机场的时候是凌晨零点十分,书璐的飞机将在四个小时后起飞。她叮嘱雅君小心上路,然后独自拉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入了关,她的目的地是纽约。
书璐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不得不放弃电台主持这份工作,去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国度,这就好像是让她放弃了她曾经的梦想,而试着去成为另一种人。
她早早的坐在机舱里,透过那小小的椭圆形的窗看着灯火通明的机场,看着伴随她长大的这座城市。当离别的这一刻到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有多么不舍。
书璐把耳机塞在耳朵里,随着乐曲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但她很快又笑了。因为她终于懂得了什么是放弃,因为,前方还有家修在等着她。


二零零六年九月十一日,书璐和家修站在世贸大厦的纪念碑前,仰起头看着天空。那一天的天空是阴沉沉的,人们在广场上举行悼念会,每一位到场的死者家属都会去台上宣读自己亲人的名字。
在过去的5年里这对夫妻很少提到那一次灾难,但当家修收到了主办者的邀请信时,仍然决定去参加这个大会。
  婆婆在电话里说:“去看看也好,或许对你们有帮助。”
在过去的5年里,他们尝试着要一个孩子,却没有成功过,医生说,他们都是健康的,问题并不是出在心理上。
于是他们坚持去看心理医生,尤其是家修,尽管他并不是从大楼中逃生出来的人,但是他亲眼见证了两座曾经被认为是永远不可能倒塌的建筑的毁灭,在那场灾难过去后的最初一年里,他常常做恶梦。而书璐的伤痛,却是家修生死未卜的那48个小时。
那天纽约刮着大风,八点多的时候,曼哈顿已经开始塞车,他们在好几条街之前就下了车,一路向纪念碑走去。他们面前的空地上曾经竖立着两座高塔,然而高塔在一天之内消失,许多人所爱的那个人也跟着消失了。
他们在远处站了很久,最后鼓起勇气向那纪念碑走去。很多人高举着遇难者的照片,他们看到了一张张与那些照片相似的脸,也看到了一张张为他们的亲人、爱人骄傲的脸。
  “阿纷……”她脱口而出。
  那个女孩惊讶地看着她,好像认出了她,却又像不认识她。
  “不……我是她的双胞胎妹妹,我叫世纭。”女孩的眼中忽然充满了泪水。
  书璐唯有露出一丝鼓励的微笑。2001年的年底她才知道,阿纷这个留学交换生被交换去了纽约,并且也消失在这场灾难中。
  女孩向她点了点头,快步离开。
  书璐与家修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什么也没有说,却又像说了很多话。灾难让他们觉得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亲人。
家修又一次抬头看着天空,并不是想从那灰蒙蒙的天空中找到什么,而是不想让眼泪流下来。书璐看看他的侧脸,想象他曾经历的一切。后来她终于明白,当她在忍受着思念他的煎熬时,他亦如此。
他们站在墙角,闭上眼睛,忽然感谢,自己所爱的人就在身边。

“你知道吗?”有一天家修对她说,“我常常想,如果没有那场灾难,我们或许不会那么快就明白彼此的心。”
“但我们总会明白的,不是吗。”书璐靠在他的肩膀上说。
他们已经搬到了那个中午才照得到阳光的房间,家修不再被阳光吵醒,却依旧早早地醒来,默默地看着书璐熟睡的脸庞。
“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问你。”家修说。
“什么?”
“我的上司希望我去纽约工作,我告诉他,我要问问我太太的意见。”他看着她的眼睛,没有期待也没有彷徨,只是想知道她的答案。
“你想去吗?”她也看着他的眼睛。
“我要去的,是有你的地方。”
书璐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他,然后笑了:“你还记得,你曾经对我说,是我拯救了你吗?”
他点点头。
“实际上,是你拯救了我,”书璐说,“你因为爱我,想要买一本书让我高兴,才离开了那里,所以真正救了你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
“是因为你爱我,而且从来没有忘记你爱我。”她的眼神也变得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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