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顿加农炮》第2/65页


“陛下,”马尔伯勒操着口音浓重的法语讪笑说。“陛下应该把玩具放下。”他甚至懒得举起自己的电浆枪。
“滚出我的宫殿,”路易命令道,但马尔伯勒只是大笑起来。他看透了路易,知道他只是虚张声势……
这全都不对。路易向前跑去,笑声就在他身后回荡。一声尖叫从他双唇间钻出,强烈的羞耻感将他席卷。路易想从噩梦中醒来……
路易十四,这个在位七十二年的太阳王,从梦中醒转,却落入更加苦痛的现实。疼痛灼烧着他的双腿,沿小腹和胃部蔓延而上,渴求着他的心脏。尽管睡衣和身上都涂抹过洋溢百花芬芳的香水,但浓重的腐败臭气仍凝塞在他的鼻孔。他终于记起自己是在凡尔赛宫――这座他幼年时梦寐以求的壮丽宫殿。他看到自己的亲人和庭臣都围绕在病榻周围。
“陛下醒了,”有人轻声说道。路易辨认出这个声音属于他心爱的妻子曼特农。从她的语气里路易可以猜出,曼特农全没想到自己还能睁开眼睛。
“陛下?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吗?”这是法贡,他的御医。
“当然,法贡,”路易努力低语道,“你可以来延续我的生命。”
这位老迈的医生声音颤抖着说:“陛下,如果有我力所能及的……”
“我亲爱的家人们,我的朋友们,”路易开始说。他颤抖着深深吸了口气。
“我很高兴你们都在这儿。我现在觉得有点奇怪,因为我已经放弃了和死亡的争斗,已经做好准备去面对我的上帝。我的告解已得到宽恕,我也已经向你们道别。”现在他可以看到曼特农的面容,她的脸上扑着厚厚的香粉,眼泪在上面划出几道水痕。尽管她已经七十五岁,尽管现在仪容不整,但还是那么有魅力,还是那个让他放弃了所有情妇的女子。单是看着她,就让人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可现在,我知道自己还不能死。马尔伯勒又回来了,他想把我们摧毁。我不能把这个负担留给我年幼的继承人,不能把它留给法兰西。”
一阵惊叹声在周围响起。这么说他们都已经知道了,只是在瞒着他。面对由马尔伯勒领导的联军,法兰西有沦陷的危险。“法贡,靠过来,”他感到身上的力量正在衰退,赶忙命令道,“在国王橱柜里,有一个瓶子……”
“波斯灵药?”法贡不敢置信地低声说。“陛下,请允许我提醒您。且不管这可疑的药水能不能起作用,但光是求助于它的念头,就可能损及您不朽的灵魂啊……”
“我是你的国王,现在我命令你,”路易斯回答道,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和。“照我说的做。”
“陛下,”法贡低语着退出房间。
曼特农俯下身,靠近路易。“你是让法贡去取那个可怕的波斯矮子献上的万灵药吗?”
“他是波斯沙阿 的使者,夫人。”
“那个鄙俗的,恶形恶状的人?他献上的其他礼物都是些残次的珍珠和绿玉。你怎么会相信,这万灵药比那些可怜的次品更有价值?”
路易感到胃液在喉咙中翻腾,嘴里充满了酸味。“因为……”他喘息着说,“……我的科学哲人们已经做过试验。它是有效的。”
曼特农惊愕地盯着他说:“你为何没跟我说过?”
“我为何要说?”他的声音低沉,如同耳语。“我本已决定不去用它。我已厌倦为王了,曼特农,厌倦了所有人都先我而去。我希望至少能早你一步躺进墓穴。我希望能再见到我亲爱的侄子,还有我的兄弟……”曼特农的脸突然被一片黑雾笼罩。她的话语就像双簧管的乐声,路易全然不解其意。他感到自己正渐渐失去意识。
他希望现在做出这个决定还不算太晚。
路易又梦到自己的童年。父亲刚刚逝去,他就像是个木偶一样,不断被拉出去扮演国王的角色,然后又被扔回黑暗的盒子。经常一整天都没人跟他说一句话;连他自己的仆人都在嘲笑他的命令。
在梦中他掉进了一个金色的池塘。可他不会游泳。
路易很容易就攀到池边,他大声叫喊,却没人回应他的呼唤。他丢脸地尖叫起来。可仍然没人在乎他是不是会被淹死。
忽然,在他的梦里,有人把他拉出池塘。和煦的暖风环绕着他,蒸干了他的衣服,对他轻声私语。
“你是谁?”他问。
“嘘,”一个声音对他说。“这世上有保护国王的天使,我就是其中之一。而你,将成为世间最伟大的国王。”
“一个保护国王的天使,”路易重复着他的话。在梦中疼痛和恐惧都已消失,他是那么温暖,快乐。在梦中,他慢慢睡去,感到了安宁。

奇迹
本杰明?富兰克林第一次见到奇迹时,只有十岁。寒风伸出指掌摸索着波士顿狭窄的街道,夜幕降临后它们更是紧紧扼住这些窄巷。初升的太阳像火炉一样燃烧,但这只是虚妄无用的努力。秋分已过,冬天早早来到了麻萨诸塞殖民地。
本站在长岛的码头上,看着一艘进港的单桅帆船纤长柔美的弧线,渐渐感到几分凉意。不过相对于寒冷来说,他更担心如何向父亲解释自己去了哪里,为何买一条面包要花这么长时间。他不能向父亲撒谎――这是严重的罪过,他清楚这一点。但他哥哥约西亚刚从家中溜走,去做了海员;现在父亲可不想让本去看什么海船。父亲不希望再有一个儿子投身风浪之间,这一点他已经表达得很明确了。本捉摸着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这件事粉饰一番,让它显得不那么忤逆。他可以说自己喜欢海船,只是因为喜欢制作精巧的事物。但说实话,他真的很想跟哥哥一起去冒险,去见识巨鲸和海盗,还有那些未知的世界。他不能忍受一辈子都待在波士顿的想法,更何况父亲曾经许诺供他读语法小学和大学的约定,早就随风消逝。
本情绪阴郁地走在弯曲小巷,希望这段归家的路程能再多拖延一会儿。狭窄的街道几乎完全被夜色笼罩,群星装点着他头上靛蓝色的天空。四下零落摇曳的烛光给那些寂寥的窗户平添几分生气。但对本来说,这点点光芒并不令人欣慰,倒是让他想起了明天将要操持的活计:煮沸牛脂来制作这些该死的玩意。后天,大后天……之后的每一天都将如此,直到他变成形如枯槁的老头。
走在半路上,本忽然发现有团光芒始终都不闪动。起初他以为那是一盏油灯,但即便是油灯的光亮也会明昧摇曳,而这光源却像阳光一般稳定。本感到一阵凉意,但却并不是因为周围那冻入骨髓的冷风。光亮是从一栋公寓半开的百叶窗中透出的。
本几乎马上就作出了决定。反正他现在回家已经晚了。而这光亮又是那么不自然,他想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古怪。也许是用纸灯笼包住的火光。他小心翼翼地穿过公寓院子,看到了光亮的来源。那是一个苍白略带点蓝色的蛋形球体。他马上明白这光并非出自火源。但如果不是火光,又会是什么呢?
球体的亮光有点像燧石或是金属敲击时蹦出的火星,但火星可是转瞬既逝的啊。在他年轻的头脑中找不到任何与此类似的东西。另外,他打心眼儿里相信这光芒一定是出自炼金术――奥法科学,诸般魔法之尊。
如果这是奥法,那附近一定有个奥术师。他摸近房子,眼睛几乎贴上了厚重的玻璃窗。
这个球体是屋里唯一的光源。壁炉里没生火,但窗户摸起来仍温暖怡人。本猜测也许那盏魔灯不仅发光,还会发热。不过它不可能太热,因为就在距离光球不到一英尺的地方坐着一名男子,他正在看书。本看到光球就飘浮在那人头顶,他的假发和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那顶假发打着卷披在肩上。他身穿一件蓝色外套,有点像某种制服。男子伏在桌上,聚精会神地读着书。光线是如此明亮,书上的文字清晰可见,本看到这书是用英文或拉丁文写成的。字母中充满弧线勾划,美丽而又神秘。
本估计法师读起这本书来并不轻松,一定有些不甚了了的地方。他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看到法师用手指比着同一行字,看了好几遍才继续读下去。
到底站了多久,本自己也说不清。后来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要这么做。但当时本心里想着的是,我也能做到。我也能像这样读着书,役使魔灯。
在波士顿没有巨鲸,也没有海盗,但是这里有书。父亲尽力供他上了三年学,这让本有能力阅读,也有能力理解读到的是什么。他贪婪地读尽父亲和叔叔的所有藏书,但这实在太少了。这些书都没有提到奥法,但本相信只要世间真的存在奥法,就一定有记载它的书。今天他亲眼见证了奥法的存在;本觉得未来变得光明起来,他的人生有比做蜡烛匠更好的选择。
而且,当他最终从窗子收回目光,开始往家里走时,本意识到既然一盏无炎灯可以被制造出来,那么就会有另一盏。如果这东西数量够多的话,无论是他还是他父亲都别想再靠制烛讨生活了。
本蹑手蹑脚走开几步,又回头望了一眼。就在此时,奥术师从书本中抬起头,揉了揉眼睛。这是一张平凡的脸,但本突然感到这个男人正用余光看着自己,好像从一开始就知道本在这儿。接着法师的面容又隐没在阴影之中,但他的眼睛仿佛攫取了光线,那红色的双眸,如同猎犬一般。本丢开所有保持安静的意愿,以自己的短腿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向家里跑去。
“我跟你说过,约西亚,这个世界变得太快了,已经超出我们的想象,”本杰明叔叔手肘支在桌子上说,“两年前,我在英格兰听说过这种无炎灯。如今连我们波士顿都有了。”他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
本的父亲冲自己的弟弟皱了皱眉。“相对这些新发明来说,我更关心儿子的道德问题。虽然我知道你对这些新玩意很感兴趣,但我希望你至少也批评一下本的偷窥行为。”
本觉得脸上热辣辣的。他看了看周围,想知道还有谁听到了这句话。但本的八个兄弟姐妹制造出的嘈杂声,足以淹没他们三个人的话语。本、他的父亲,再加上叔叔本杰明经常在晚餐后聊天。本的两个哥哥――詹姆斯和约西亚走后,剩下的小富兰克林们很少会留意他们三个书生气的讨论。
本杰明叔叔听进了哥哥的话。他转头面对和自己同名的侄子。“小本,”他说,“你干吗要去窥探那个人?偷窥是你最近养成的习惯吗?”
“什么?”本讶异地问。“噢,不,叔叔。我不是想偷窥什么,只是做下调查研究。就像伽利略用他的望远镜对准天国一样。”
“哦,真的?”本的父亲温和地问。“你的观察只是出于单纯的科学目的?”
“是的,先生。”
“你不觉得从别人家的窗子窥视,有什么不合体的吗?”
“那扇窗户完全没有遮蔽,”本辩解道。
“本,”他的父亲皱着眉说,“你很能狡辩,但如果不小心一点的话,你的逻辑推理就会把自己直接推到地狱里去。”
“我知道了,父亲。”
“好了,约西亚,”本杰明叔叔说,“如果你看到那种不自然的诡异灯光……”
“我会径直走开,或者直接敲门询问,当然是在一个更合适的时间,”本的父亲说,“我决不会鬼鬼祟祟地钻进人家院子,从窗户窥探。”他瞪着两个本杰明说。
“就这一次,对吗,本?”
“是的,叔叔,”本斩钉截铁地回答。
他的父亲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真不该让这孩子跟你的名,本杰明。现在无论他做错了什么,你都要护着他。”
“我没有护着他,约西亚。他确实做错了。我只是确认一下这孩子知道自己犯了错。”他并没有冲本使眼色,不过从他的目光中,本似乎察觉到了一种默契。
“我真的记住了,”本向他们保证说。
他父亲的面色缓和下来。“我知道你非常善于吸取教训,孩子,”他说,“我跟你说过他那次吹着苏格兰小风笛回家的事吗?”
“我想不起来了,”本杰明叔叔说。本再次感到脸色羞红。父亲什么时候才能不讲这个故事?还好詹姆斯不在这里,每次本犯错时,他都不会错过刻薄嘲笑的机会。尽管本不会公开说出来,但詹姆斯去英格兰学徒这件事,他一点都不觉得难过。
“我给了这孩子十便士,”本的父亲解释说,“结果他拿着根笛子跑回家来,兴高采烈地吹着。简直吵得要命!我问他花了多少钱,他就告诉了我。然后我跟你说什么来着,儿子?”
“您说,‘噢,所以你花了十便士买了根只值两便士的笛子’。”
“他记住了这次教训,”父亲继续说,“从那以后他买的东西从没让我失望过――当然他也没买过多少。”
“我知道他存钱做什么,”本杰明叔叔疼爱地拍着本的肩膀说。“买书。你现在读什么呢,侄子?”
“我正在读班扬 先生的《丰盛的恩典》。”本回答。
“啊,这么说来,你也喜欢《天路历程》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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