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雄风》第1/4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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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上)
 
  白振英骑马出玉门关的时候,还是挺神气的。骑着一匹全白的高头大马,戴着崭新的毡帽,挥着新而发亮的小牛皮鞭子,连腿上的小牛皮靴子都是新买的,蹄声得得,嘴里还轻哼着王维的渭城曲:“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出关一片黄沙,但官道旁还是可以看见一列青青的杨柳,树是前清大将军左宗棠西征回疆时所种的,居然长得很好,一片诗情画意,使得白振英更感到兴奋了,因为他跟左宗棠是同乡,虽然晚生了几十年,但是对这位同里的一代儒将文襄公充满了崇拜之情,幼时在年夜祭祖的时候,他丢了自己的祖宗不拜,偷偷蹓进了左氏宗嗣,只是为了瞻仰一下季高公的遗容。
  图容时已是左公晚年,虽然一身朝服辉煌,但掩不住那呈现于面目间的老态,使他很失望,因为他想像中的左大将军应该是跃马扬鞭,后面带着千军万马,横扫草原的雄姿,青年的英雄是形之于表的,一直到现在,他也没有改变这个带稚气的想法,所以来到安西时,他把身上的洋钱置下了这一套行头。
  栈房的伙计很热心,带他到骡马行里去,不但帮他讲价,而且还帮他挑选马匹,可是那马贩子却更摸透了这小伙子的心理,“客官是湘阴人,失敬!贵乡人杰地灵,塞上提起了左大路军,哪一个不肃然起敬,中原英杰,左大将军的同乡,怎么能骑那种牲口呢,这不是替左大将军丢人吗?您自个儿挑吧,为了表示对左大将军的敬意,您相中那一头,小号只收本钱,不赚您一个子儿,而且连鞍子都奉送了!”
  于是他自己挑中了这匹大白马,纯白的毛片,没有一根杂色,四肢浑圆,站在那儿就给人一种神骏的感觉。
  栈房伙计直摇头,马贩子却竖起了大拇指:“高!您的眼光真高,这匹马配上您英俊潇洒,到了塞外,不把那些杨姑儿迷死了才怪,在塞上,男人若是没一头好马,就像是没穿裤子一样,您这一表人才,配上这头白龙,才是中原来的英俊少年英雄,这头马也真怪,我买下了一年多,平时野的没人敢接近它,到了您手上,却驯的象个大姑娘,准是跟您有缘,烈马赠英雄,小的也不敢讨价了,给个本钱吧!”
  于是他拇出了身边褡裢里的一百五十块大洋,只剩下了几个小银角子,买下了那头马,还承了人家一份厚情——赠送了鞍子跟手上的这条马鞭。
  回到栈房,那个伙计直叹气:“客人!您叫人寃了,这头马只是膘肥好看,您要过白龙堆到尉犁去,一路上全是沙漠,一定要找匹性子长的马才行,这匹马能挺到罗布诺尔就算好了!再说就算您要买它吧,连鞍子给个五十元就足够了,除了鞍子还能值俩二、三十元,这匹马在西北只能用来卖马肉的,连五块钱都卖不上!”
  白马的确像个大姑娘似的太驯,可不是像马贩子说的是为了跟他投缘了才驯,它对谁都是挨挨蹭蹭的表示亲热,简直像个半开门的土娼,见人都想勾搭一番,但白振英不后悔,他要满足的是一份自我陶醉的心理。
  玉门关又称阳关,出关就是塞外,关外有一块大石头,上面斑斑剥剥,满是痕迹,那是被许多小石头砸出来的,古时塞外为流戍之地,都是些犯了罪被流放到台站作苦工的罪人,西出阳关,前程茫茫,归期难卜,绝塞苦寒暴热,千里不毛,生还者少之又少,击石叩壁,是表示从此永绝的一种悲慰的意思。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这是无数异乡白骨孤魂血泪所化的心声。但是白振英念这两句,只有一种美感。
  西出阳关,他就是去投奔故人——不!该是说故人之约,他的大学同学关天月在尉犁继承了关氏牧场。
  两个人都是燕大的同学,同一个系,住一间宿舍,一起逛天桥、上琉璃厂买骗人的古董,也一起悄悄地上八大胡同打茶围,一起骑毛驴游西山,跟白云寺的老和尚谈禅下棋,一起陶醉在古人的诗词裹。
  两个人都是田径上风云人物,却进的是中国文学系,从第一次见面,两个人就成了相互分不开的影子,关天月此他大三岁,但是什么都听他的。
  关天月是陕西人,却一直落籍在塞外,两个人都是独子,而且都是富家子,但关天月自己不会花一毛饯,不是小气而是不懂得花。
  见面第三天,关天月就把钱庄的摺子跟印章都交给了白振英,两个人的账合成了一本,而且从来也没算过,花了多少谁都不知道。好在绝对公平的,白振英买一串糖葫芦,半串一定在关天月的肚子裹。
  这样一份奇妙而深挚的感情,维持了三年,关天月接到一封电报,他的父亲堕马伤重不治,要他急速回去奔丧,这才开始他们三年来的第一次分手,白振英本来要陪他回去的,但是因为正当学期终了,大考在即,关天月请准了丧假,匆匆地走了。
  好容易磨到大考来临,白振英三不管地交了最后一场考卷,立刻就搭上了火车,连行李都没扛一个,只把剩下来的现款换成了大洋,装在搭链里上路去探访老友了。
  由津浦铁路到徐川转车,再经陇海线直到甘肃的天水,剩下这段路程则是一路换大车过来的,到了安西,连车子都没有了,他才兴起买匹马的打算。
  白振英不在乎花钱,因为他是少爷出身,从来也没短过钱,何况他听关天月说过草原上的情形。
  出了塞是另外一个世界,旅客可以不带一个子儿,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很好客,看见帐篷就投宿住下,主人会把最好的食物来招待你,空出最好的位置给你睡,假如他们有个女儿,一定是在女儿的帐篷里,只是第二天早上起来,千万不能拒绝他们递给你的一碗凉水,那怕是下雪冰冻的日子,你也得咬牙暍下去。
  草原,牛羊成群,马上的美丽少女,动听的牧歌,这是充满了诗情的地方,白振英对这一片神秘的地方充满了向往,身上没了钱,他不愁,出关的时候,他还将仅有的几个角子丢给了一个乞丐,在马上他看见了一些骑马的维吾尔女郎,都朝他微笑,那是一种友善的笑,可惜他听不懂维吾尔话,不明白那代表“儍瓜”的意义。
  不过,很快地他就体会到自己的确是个傻瓜了。
  安西客栈中那个好心的伙计,给他装了一大皮袋的水,他也没想到八月的塞上太阳会那么地热,热得烫人。
  汗水不断地流,那匹马比他流得更多,因此皮袋裹的水,马此他喝得更多,而且篷起的沙尘染黄了马的毛片,也染黄了他的衣服,人跟马都不漂亮了。
  最气人的是那头马,开始昂首扬蹄,跑得很精神,他还一连追过了几十匹马,越到后来越差劲,大概两个多小时后,连那头比驴子大不了多少的小州马都超过前面去了,而这匹温驯可爱的大白马却越跑越慢。
  白振英舍不得用鞭子赶它,他知道赶也没有用,因为马的口中拖着尺来长的唾涎,鼻子里直呼着气,它没有偷懒,是真的跑不动了,闻名天下的左公柳已经看不见了,触目是一片金黄耀眼,那是沙石映照日光的色彩。
  但是对干了水袋的白振英来说,一点都不美了。
  这时候他开始怀念起来了,一碗冰镇的桂花酸梅汤,该是何等的诱人啊!
  苦的是不仅没有酸梅汤,连片遮阴的树丛都没有。
  马已经是不动了,白振英不忍心再骑它,下来牵着它走,听着在身后粗浊的喘气,白振英充满了歉意。
  造成这种局面不是它的错,它已尽了全力,应该怪的是自己的疏忽与鲁莽。在闲谈时,关天月也告诉他一些沙漠上的事,有美丽的,也有危险的,像现在这样就是最危险的一种,茫然无知的闯入者对沙漠而言,就像是一头朝生暮死的蜉蝣,烈日曝晒继以夜间澈骨的奇寒,往往难以见到第二天的日出。
  又往前走了一阵,日影已稍稍偏西,虽然酷热依旧,但是前面那座光秃秃的岩峰,已经在沙地上投下了一片阴影,白振英兴奋起来了,虽然他也知道望山跑死马,那片出现在视线中的阴影还很远,但是只要看得见,就走得到。
  掏出怀中那只挂表一看,已是下午三点钟,他拍拍那头白马,“白妞儿!加点劲,到前面歇着,我们就守在那里,等待有别人经过的时候,要一点水,撑过一夜,就可以到巴什托格拉克了。”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但是出关前他就问过了,这是第一个镇集,离天门关一百多里,他估计着最少也走下七八十里了,因此到达巴什托格拉克绝不会太远了。
  好不容易撑到了阴影下面,那片阴影已经斜得此岩峰还长了,日影更西,而且已经呈现着红色,眼看着快下山了,但地下的沙石还是烫得炙人。
  卸下了马匹,找出那块厚厚的毯子铺下,往上一躺,他什么都不管了,再没有比睡一觉更重要的事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来的,但他是被一阵食物的香气薰醒的,翻身坐起一看,天也整个黑了,夜,墨如漆,天空却是出奇的蓝,闪着一颗颗明亮的星星。
  在远处有火光闪着,可以看见有三四个人影,围着一堆火,在火上烤着食物,不知是什么肉、香得迷人。
  运气不坏,他连忙牵了马,向那边走去。
  到了近前,他一看,就忍不住叫冤枉了,原来这一座岩峰的另头,竟是凹进来空出了一大块,成了个天然的大石洞,洞里头还住得有人,而且看来是做生意的,因为壁上还贴着纸,写着什么新鲜牛乳、上好红茶……
  早知如此,就该一脚上这儿来了,也免得多受那些罪,于是他牵了马来到洞口,向着一个肥壮的中年妇人点点头:“请问大嫂,有水没有?”
  他知道自己的湖南土腔很难有人懂,好在高中就在北京上的洋学堂,跟着又念了三年燕京大学,因此他相信自己的一口京片子已经能字正腔圆了。
  那中年妇人嘻开了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笑了起来:“小兄弟,我水二娘躲在这个比马槽不如的窑洞里,就是卖水的。”
  在外面烤羊肉的那个汉子跟着笑了:“水二娘没了水那还成话吗?她身子裹就是水源,浪上她的人,能从此地一直淌进关,灌满了哈拉湖呢。”
  其他几个汉子也都大笑起来,白振英皱皱眉头,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他在北京念燕大,因为家里有钱,两三块钱上八大胡同打个茶围不在乎,有些穷学生只要二个角子到猫儿胡同那些半开门的土娼馆去,可以歇上一宿,因此这些风言风语在北京的学生圈子里并不陌生,尤其是胡适之在搞新文学运动,提倡什么白话文、白话诗,大学生得风气之先,几个新潮派的人,更是起劲得很,倒是他们这些中文系的,虽然不反对翻新,却反对汰旧,他记得曾经有人写了一首白话诗,题目就叫女神:
  你,高坐在云端,布雨行云。
  为了普渡众生,水开着慈善之门。
  我怀着虔真,原只求一滴甘露。
  而大方的你,却把倾瓶的水,连同杨枝一起奉赠。
  这首诗在一个刊物中发表后,赢得了不少的佳许与称赞,但是作者没有留地址,刊物上还登出通讯,要求作者跟社方连络,以便奉酬,并请续赐佳作,结果那个促狭的作者,回了封信,说稿酬请交猫儿胡同的赛杨妃,这篇文章就是歌颂她的,并要求更正,说出刊的诗跟原作差了二个字,永开慈善之门的永字,应该是半字,杨枝的杨,则应该是阳字。
  于是大家才知道这首白话诗中真正的含意,引为笑话,因为赛杨妃是猫儿胡同的名女人,一点都不胖,给她起花名的人,原来是用的赛扬妃,说她天生异禀,兴之所至,如扬子江之涛,源源不绝。
  因此白振英倒是明白了他们所说的水是指什么,笑了一声:“大嫂子,我的水袋早就干了,整整六七个钟头都没喝一滴水,请你方便一下。”
  水二娘瞟了他一眼:“六七个钟头挨过来也真够你受的了,你是第一次上塞外吧?”
  “是的,我是来找个朋友的。”
  水二娘哈哈大笑,一身肥肉直颤:“我在这儿设这个摊子,就是专做你们这些新手的生意,一碗两块钱,要现洋可不要票子。”
  连湘阴的乡下,老百姓都是只认白花花的银子,对薄薄的钞票缺乏信任,白振英是知道的,所以在离开的时候,他把钞票都换成了现洋,可是一碗水要两块钱却吓了他一大跳,叫了起来:“什么?一碗水两块钱,比酒还贵?”
  水二娘笑了:“说的是啊,小兄弟,你要买酒,上好的烧刀子,一角一大袋,包不掺水,可是要买水,就是两块钱一碗了,你要知道这是沙漠,水是活命的根子,真到渴得要死的时候,别说是两块钱,二十块、两百块都会有人抢着要。我这儿的水是用牲口从巴什托格拉克拉来的,五六十里路,一桶水牲口得喝一半,路上再泼一半,拉到这儿,剩下的还能有多少,不卖贵一点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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