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状元》第357/387页


  我的声音又尖又利,连我自己也吓了一大跳。应该说我不是一个受不了委屈的人,可是这一回进京,莫名其妙的闹剧一场接着一场,我受不了了,我也不想再掩饰下去。玉同尘不是一个好欺负的人,即便欺负玉同尘的人,是皇帝陛下!
  “不错,你看出来了,朕也不想隐瞒你。今天这些好笑的弹劾,都是朕预先安排的――御史台到底是朕的御史台,朕要他们弹劾谁,他们就弹劾谁!”
  “是的,御史台的人,都是皇帝陛下提拔上来的,包括政事堂的人都一样!没有道理,皇帝陛下一而再再而三的向天下人昭告了您老人家对臣下的宠爱与宽容,御史台还是这样不知趣!而且――就靠着御史台那几个人的能耐,似乎还不能这样准确的调查到我在夏州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那是因为――皇帝陛下,您做出了宠爱我的姿态的同时,却派人在调查我,或者说,在派人监视我!”
  我知道我一定疯了,天底下,皇帝监视臣子的事情不计其数,却只有我,敢于这样与皇帝陛下当面叫板,将一切都chiluo裸的揭出来!
  皇帝陛下面色沉冷,说道:“朕原先很宠爱你,朕……原先将你当做最骄傲的孩子!尽管……你有一个那样的母亲,但是――朕还是相信你!当夏州有难的时候,朕毫不迟疑的将国家的重担,一股脑儿都交给了你!”
  “多谢皇帝陛下的厚爱。”我的声音,简直是牙缝里挤出来的。
  “可是你却叫朕失望――事实上,在朕接到那份密报之前,朕从来不曾怀疑你……从来也不曾怀疑,朕的女儿,朕最骄傲的女儿,会对这大兴江山,怀有异心!”皇帝陛下的声音终于颤抖起来了,他在御案上一阵翻检,检出一张纸来,顺手就砸下来,“你自己捡起来看看――那是什么东西?”
  190狂状元六:何人道破女红妆 第七章 何人道破女红妆(九)
  在那瞬间,头脑竟然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头脑中只剩下了一个概念,那就是――东窗事发。
  当初去郑州的时候,在东门的建议之下,我也认为,世界上最先进的武器,应该由我自己来掌握。当然,我之所以这样做,很大的程度上还是因为对皇帝陛下的……不信任。
  皇帝陛下毕竟只是一个皇帝,一个封建帝制下成长起来的人物。而我,却是一个来自更先进的社会的人物,我有着超越时代的思想,由我来掌握这个世界的走向,似乎更加合适……我当时就这样告诉自己。
  可是事实上,我在夏州三年,大炮的研究也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但是这些大炮……始终也没有发挥过作用!
  说没有用场也是错的,至少我曾经利用这些还在研制的大炮,吓唬过吐蕃的王子殿下。
  我并非不想讲大炮派上用场。只是大炮沉重,守城方便,要派出去攻击却是很不方便。而在于对吐蕃的一战之中,之前守城战的时候,大炮还没有开发出来,而后来,战场挪移到高原之上,也就没有多费心机。郑州城外的作坊里,只有几尊作为实验的大炮,我甚至没有展开大规模生产。
  我离开郑州的时候,也曾作出安排,将那些负责研制大炮的工匠都供养起来。只等有一天,这个时代能经得起热兵器的轰炸了,我再将大炮搬出来。
  当然,我也知道,朝廷也在进行大炮的研究。不过依照朝廷的能力,要将我制造过的几尊大炮给复制出来,很容易;想要将大炮的研制提高到我这边这个档次,很难。
  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这张大炮的图纸,竟然落到了皇帝陛下的手中!
  皇帝陛下得到大炮图纸,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不会是我去夏州之前,那时候皇帝陛下对我――还是满怀信任的。
  那就是这几个月的事情了。头脑之中缓缓掠过有可能画出这张图纸的名字,可是,依然没有头绪。摇摇头,我也不去想了。想明白了这点,又对事情又什么帮助呢?
  
  抬头看着皇帝陛下,我声音依然平稳:“这图纸――应该是我设计的。”
  “你承认了?你……承认了?”皇帝陛下的声音恶狠狠的,就像是一头野狼在咆哮,“你告诉朕,你在郑州……设计这些东西,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笑了笑,凝视着皇帝陛下,片刻之后才说道:“如果说,我在郑州,偷偷的搞这些东西,是为了大兴朝,皇帝陛下,您会相信吗?”
  “为了大兴朝?”皇帝陛下重复了一句,接着声音再度沉冷起来,“你说是为了大兴朝――既然是为了大兴朝,为什么要偷偷搞这些东西?为什么不让朕知道――你明明知道这样的东西能派上用场!你……当朕――还是一味完信你的不成?”
  他募然冲上前来,狠狠的揪住了我的衣领,“朕已经告诉过你,书宁的死,与朕……没有关系!她的死,是朕的疏忽,朕也花了十多年的时间,设计为他复仇――可是,你,你一旦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你就开始――开始你的复仇计划,是也不是?你去了蜀地,你在蜀中呆了好几个月,你――是在缅怀你的母亲,是也不是?朕真的是疏忽了――朕以为,你身上流着朕的血液,你是朕的子女,朕却没有想到,你身上也流着她的血液,你……居然将她看得更重要!”
  皇帝陛下是疯了,他的声音嘶哑,他的眼神爆发出山火一般的烈焰,他的口气,冲击着我的面颊,吹乱了我的鬓发。
  我可以挣开,但是我没有挣开。我直视着皇帝陛下,声音艰涩凝滞:“皇帝陛下,您对自己,是这样不信任吗?或者说,您心中,其实一直都有鬼?”
  “一直有鬼”四个字,很轻很轻,但是很轻很轻的四个字,却是像一枚针,准确无误的刺中皇帝陛下的心房。他的脸色再度苍白起来,厉声说道:“好好好!果然是这样――果然是这样!朕……这辈子没有做多少好事,所以要经历儿女不断背叛的惩罚!你……是豁出去了,你以为朕不敢杀你?”
  皇帝陛下声音里的绝望,却使我的心微微软了一下。我后退了半步,脱开了他的手。微微苦笑了一下,说道:“皇上,您――舍得杀我吗?”
  还有两句话我没有说出来,那就是:皇帝陛下,您用什么借口来杀我?皇帝陛下,您――又有什么手段,可以保证能杀得了我?
  “舍得”两个字,又击中了皇帝陛下心中的那份柔软。他注视着你的手,声音里竟然有些颤抖了:“你……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皇帝陛下――我也无法解释。再说了――我即使解释了,您就相信了么?”我凝视着皇帝陛下,“不管您相信不相信,对于大兴朝,我真的没有其他的心思。也许赐予我这个身子的母亲,与您有这样那样的瓜葛,但是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也不打算为过去的事情付出我的代价。对于我来说,大兴朝的安定和平发展,比我个人的荣辱更加重要,比皇帝陛下的威望更加重要,自然――也比当年的旧事更加重要。当年的旧事不能成为我的枷锁,我也希望,不要成为您的枷锁。”
  说着话,我微微躬身,嘴角含笑:“皇上,外臣能告退了吗?”
  皇帝陛下注视着我,眼神中有一瞬之间的迷惘。他没有答话,我就悄悄退了出去。
  很不合规矩,但是我知道――尽管我们之间已经撕裂,可是皇帝陛下,自命为天下第一明君的皇帝陛下,他不可能对我怎样。至少,明面上,他不可能对我怎样。
  我是功臣。所有关于我有反叛之心的证据,都不能摆上台面,不能取信于天下最愚昧的百姓。我是天下第一才子,我是文曲星或者是左辅星转世,在高层之中,甚至还有我是谪仙人的传言。天下对我的崇拜已经上升到一个我都预料不到的高度。
  再说了,这些年来,尽管我不曾刻意营造自己的势力,但是至少,我在郑州任上,提拔起来的将领,这些年来都已经成长起来了,其中很多已经在地方上承担起重任,甚至开始独当一面。而夏州任上几个月,夏州的上上下下一群将领,已经完全变成了我的人。
  此外,还有归元。如果真要杀了我,只怕太子殿下就要与他发疯。他的儿子不多,只有三个,东方常青牵涉反叛下落不明,归一到底年幼,如果东方归元又与他破脸,这天下估计又要动荡了。
  所以,皇帝陛下再不相信我,也只能找个理由,将我革职,再给我一个清贵的位置将我供起来,或者说,将我软禁起来。对于这样的结局--我并不十分担心。
  想起了归元,禁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归元去剑南道,估计是皇帝陛下刻意安排的。皇帝陛下担心归元会参与我与他之间的争斗,所以将归元远远的打发走了。只是归元到底还知道了一点什么,所以及时送了一份战报过来。
  剑南道地方民情我也清楚,如果说出现流民我还相信,但是说剑南道地方的流民打算聚众造反,那是――只能哄哄外行人的。归元在民间也算有一点威望,又是一国太子身份,自身能力也不算弱,如果是他去了剑南道,剑南道的民情还愈发恶劣的话,那么我也只能叹息自己太不会识人了。
  所以,归元送来的这份急件,虽然不至于凭空捏造险情,但是夸大却是免不了的。为何要夸大,其一是想要用这件事告诉皇帝陛下――不要轻动玉同尘,现在国家经不起动荡。其二是想要给我一个表现的机会,让我在群臣面前出出风头。顺带提醒一下皇帝陛下,玉同尘的才智,天下无人能取代。
  只是,归元他没有想过,他这样做,这样接近赤裸裸的做法,会不会触怒皇帝陛下。
  心中思想着,我款步走出了御书房,走向宫门。这些年来宫内来的不多,但是皇帝陛下很明显是一个节俭的主,一路所见的宫人太监侍卫中,有不少熟面孔,人人都知道我是天子宠臣,因此我出宫,竟然是畅通无阻。蓝十三早就候着了,见我,也没有言语,只是松了一口气。
  出了皇宫,竟然无处可去。想了想,就直接去了驿馆。那驿馆的官员见我前来,不由诧异万分。思想了一阵今天的事情,虽然有些忐忑,却到底不是十分担心。皇帝陛下自诩为明君,我父亲那边,不怕皇帝陛下迁怒。
  想要提笔给东门写一封信陈述今天的事情,摊开纸张,却又怔住。心中隐约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不要写信,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当下就住了笔。一夜无话。次日一早起来,就听见驿馆外面有车马声音,有声音响了起来:“玉帅玉状元,是在驿馆歇息么?小人是常威侯府邸里的下人,奉命前来邀请。”
  听见声音,我就走了出去。却见车马都已经齐备了。几个穿着整齐的下人,一起上前,说道:“小人是常威侯府邸的下人。今天论道的地点,定在大慈恩寺之外,曲江之畔,那里地方够宽。”
  当下就去了曲江之畔。高台已经搭起,果然是好大的规模。台上还没有人,台下却已经挤满了书生。人猿泰山老爷子已经在前面了,见我前来,大笑说道:“玉同尘果然守信!”
  我看了一下周围的场面,看着面前这个看似粗犷的老人,深深鞠躬,说道:“老侯爷有心,玉同尘多谢了。”其他的话我也不说了,也不能说出来。常威侯给造出这样一场事情来,自然是难免要得罪皇帝陛下与朝中我那些仇家了,但是――这位与我根本不熟悉的老人,却根本没有顾忌。
  常威侯哈哈大笑,说道:“真要感谢,那就打点起精神来,让天下书生看看六首状元的风采!”
  我哈哈大笑,顾盼神飞,说道:“敢不从命?”看了一下四周,说道,“敢问老侯爷,却是请了什么人在裁判?”
  常威侯哈哈一笑,说道:“论道论道,谁说不出话来就算是输了,哪用得着什么裁判?这天下的书生,全都是裁判!”
  常威侯竟然比我想象的还要豪爽!
  我知道,现在是一个机会,常威侯可以给我制造出来的机会!我要借助这样的机会,将我的思想阐述明白,让天下的书生,接受我的思想,即使不能完全接受我的思想,至少也要不以我的思想为异类!
  让我意外的是,台上始终没有读书人上来。常威侯笑道:“台上就你一个人,台下的都是你对手……你小心着罢!”
  说话之间,台下已经有声音传来:“玉状元,学生有事求教:圣人有‘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於人’的说法,亚圣又有‘民贵君轻’的说法。圣人亚圣说法,似乎互相矛盾,依照玉状元之见,当是谁是谁非?”
  我笑了一下,说道:“这位学弟请了。不错,圣人有劳心者治人的说法,亚圣有民贵君轻的说法,两者看起来矛盾,实际上,两者并不矛盾!”
  “怎么说并不矛盾?”
  “劳心者治人,这个‘治’,并非高高在上的‘治’!这个‘治’,其实只是管理之意。劳心者的任务,是帮助劳力者管理,而并非将劳力者看做是下等人,直接加以高高在上的统治!事实上,就圣人倡导‘有教无类’这一点来说,圣人也没有看不起劳力者的意思。劳力者缴纳赋税,让劳心者帮助管理;劳心者接受了劳力者的雇佣,帮助劳力者管理,两者身份,并没有高下之分,而只有分工不同而已!……”
  一场论道,异常热烈。然而这种热烈,与我之前参加的几次论道针锋相对不一样,这一场论道,更多的只是学术上的探讨,或者说,他只是想要让各种不同的学术观点殊途同归,取得一个共同的结论,如此而已!
  出现这样的结果并不出人意料。孔孟之道,向来讲究仁政。而所谓的仁政,就是以民为本。我之前的话尽管有些超前,有些刺痛了统计阶层敏感的神经,但是下层百姓与真正的读书人,并不反对我的观点。或者说,他们甚至在暗地里赞同我的观点。
  一场辩论,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时候已经过来午时,常威侯当下站了起来,硕大的身躯挪移到了台前,高声对下面喊道:“你们论道论够了没有?”
  下面一群书生哈哈大笑。就有人说道:“不够,还不够!”
  常威侯大笑道:“当然还不够,这个玉同尘这么威风,我老头子心中还不服气!不过呢,吃饭可是大事,大家先去聚贤楼吃上一顿可好?都吃我老头子的!吃完了,咱们再来论过,非要将玉同尘论得落花流水、认输讨饶不可!”
  下面一群书生轰然听命。一群人正乱哄哄想要走的瞬间,下面人群之中,募然一个声音清清朗朗的传来:“玉状元,在下听闻民间谣传,说玉状元乃是女儿身――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一瞬间,心情掉落到了冰点!
  我知道,皇帝陛下……终于使出了他的杀手锏。
  足以将我打落尘埃的杀手锏。
  只是使出这样的杀手锏,他自己也必须付出沉重的代价――那就是史书之上,明明朗朗的嘲笑!
  我真的没有想到,皇帝陛下居然……舍得付出这样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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