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狙击蝴蝶》第108/150页


  一位师姐见他面色惨白,关切问了句:“李雾,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少年深呼吸着,摇头说“没事”,而后交握起双手,绞得指节发白,以至于咯蹦轻响。
  仪器轻微作响,李雾对着电脑,发现自己再也无法静下心来分析数据。
  他轰一下起身,环视在场几个人,说了句“对不起,我出去一趟”,就朝外走去。
  刚跨出门,少年发现自己还戴着手套,又赶紧回去脱下,才再次跑出走廊。
  他一路疾奔到校门,叫了辆车,脸晒得通红,T恤都被汗浸透了。
  一路上,他一次又一次地疯狂拨打岑矜的电话,都是关机状态。好像回到了高二时那个岑矜夜不归宿的夜晚,他慌乱无序,痛不欲生。
  ?
  给李雾发完那条消息后,岑矜就关了机。她请了两天假,只为专心迎接自己的三十周岁生日。
  她拒绝父母为她操办盛大的宴席,只约了春畅一起去迪士尼疯玩。
  两个三十岁女人身穿蓬蓬裙,好像两位无忧无虑的公主。
  她们换了各种可爱头箍,蹦蹦跳跳,吃吃喝喝,穿梭于一个又一个童话世界,在城堡前摆各种鬼马耍宝的神态动作拍照,大笑,快跑,不知疲倦。
  晚上看完焰火出园后,她们又在车里换上露骨的裙子,去了宜市最贵的夜店蹦迪。
  小酌几杯,岑矜就拉着春畅潜入光怪陆离的舞池,女人在躁动的人群间扭摆,游动,纤滑妩媚,好像捉不住的幻光水母。
  一嗨就嗨至近两点。
  这个生日前夜痛快而尽兴,岑矜目眩神迷,顶着醺红的脸打道回府。
  出租车将她放在了小区门口,身着吊带裙的女人提上挎包与纸袋,下了车,目光混沌地朝家走。
  她肌肤雪白,行走间,裙摆如水银在身体上流淌,好似夜间的魅灵。
  周遭静谧,只有虫鸣与花影。
  耳膜承受了一晚上的强噪,岑矜有些享受此刻的平静,不禁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她轻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含笑往家走。
  快到家时,岑矜的唇角僵凝住了。夜幕中,她看见了一道修长的影子立在楼道台阶下,没有任何倚靠,他可能已经等很久了,周身布满麻木的怠感。
  但他眼睛仍是安静的,没有一丝不耐烦与疲倦,像冰原,像星湖。
  对视间,微燥的夏风涌起了女人的裙袂,少年的发梢也被吹乱了几分。
  好心情一扫而尽,岑矜收回视线,目不斜视往楼道走。
  她的步伐不再轻浮,红底细高跟嗒嗒叩击,急促而清晰。
  仿佛不认识这人般,岑矜径直与他擦肩而过。
  刚解锁楼道门,背后蓦地传来一声低唤:“姐姐。”
  这两个字像一道短促的缚身咒,岑矜不自觉顿停一下,而后微锁起眉,拉开门,迫不及待往里走。
  “姐姐。”他嗓音大了些,喑哑中带着无法忽视的绝望。
  岑矜心头猛一震颤,停在电梯前,重按两下上行按钮。
  轿厢门旋即开启,岑矜只想以最快速度回归安全地带,不想再跟这个人有任何对视与交流。
  纵使她置若罔闻,少年还是快步追了过来,跟着插入电梯。
  岑矜面色阴沉下来,好像架起了坚不可摧的固盾。但她仍对李雾视若无睹,睥着电梯门慢慢闭合。
  他们并排站在电梯里,却没有任何声响。
  女人妆容精致,光鲜妙曼,而少年苦等十多个小时,黑T上都渍了层盐霜。
  见她一动不动,李雾上前一步,摁了熟悉的楼层,尔后退回她身畔。
  到达楼层后,岑矜再次往外走,身后是少年差不多频率的鞋履声,亦步亦趋。
  灯火昏黄的走廊忽然变得格外漫长,如撞邪祟,岑矜只想尽快甩脱,她捏紧购物袋的拎手,越走越快。
  而此刻,追逐在后的男生又说话了,他的声音在静夜里异常清冽:“你不想听我回答吗?”
  岑矜步伐骤停,也不回头,只冷声掷下五个字:“你有资格吗?”
  少年语气不改:“我为什么没有资格,这可是你定下的规则。”
  女人在笑,白皙的肩胛轻微一耸:“先违约的人早就默认提前出局了。”
  她接着走。
  李雾望向她的背影,无端想到了第二次见她那一天,她也是这样走在前面,瘦薄清傲如一枝白荷。
  他根本不敢上前。
  那会的他能想到吗,追她的路会这么难,这么痛,又这么苦。
  他的心像被一点点撕扯着:“我怎么违约了,先违约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一句话,彻底激恼了岑矜,她转过身来,指了指自己,下巴倨傲地抬起:“你在贼喊捉贼吗,这几个月来你对我什么态度你自己心里清楚。”
  年末那个刺痛他的画面还历历在目,李雾鼻息深急起来,眼眶泛红,却不知如何言说。
  岑矜最受不了他这双湿漉漉的眼睛,蕴满了饱满深刻,剜得她胸口阵阵发痛。
  装什么情种。
  她嗤之以鼻,撇下他,继续朝家走。停在门前,岑矜刚要解锁,手腕被一把捉住,她狠甩了下,没挣开,逼不得已再次回头。
  她被他抓得皮肤生疼,面色涨红,只能瞪圆双眼,恼火警告:“放手。”
  少年恍若未闻,身形高大威逼,好像能将她直接框入内陷的门板之中,他下颌紧绷着,眉眼黑沉:“元旦前那个晚上,就在你公司前面,你跟一个男人走在一起,还亲密拥抱,我看见了。”
  他将最后四个字咬得极重,说完就撤开自己五指,近乎低吼:“到底谁先违约啊。”
  岑矜惊怔,回忆几秒,勉强有了些印象。她搭住泛红的腕部,唇角蔑然地掀动两下:“那是我上司,也是我的朋友。”
  “他喜欢男人。”
  “我跟他抱一下有什么不妥么?”
  她哗得重重抖了下包,歪头直视他:“要现在给他打个电话确认下么?”
  李雾顷刻失语,周身戾气消散无踪。他的眼眶在复原后又急剧红透,浩瀚而汹涌的悔痛如海啸,如飓风,瞬时将他吞没了,他如鲠在喉,近乎窒息。
  岑矜的鼻头也微微发酸,原来是这样。
  所有一切全都串联起来了,那些锉伤她,消磨她长达数月的碎玻璃终于拼凑出全貌,她竟为了这个可笑的理由忐忑难安,患得患失。
  不讽刺吗?岑矜呵笑,手背蹭了下头,好像在急于转走什么她大脑已支持不住的情绪与念头,她重新望向他,目光锐利,不移分毫:“就因为这个?你要这样对我这么久?李雾,所以我说你没有资格,真正从头到尾遵守契约精神的人就只有我,而你连问都不敢问,还用冷暴力来报复我。就像你当初选学校一样,自以为是,幼稚冲动,就这样的你,也配来跟我要答复?”
  李雾死死看着她:“那你问过我吗?你在意过我的情绪与变化吗?”
  岑矜矮他不少,气势却丝毫不输,她言之凿凿:“我为什么要问你。是你先背离的,就跟我那个前夫一样,除了对你失望透顶我无话可说。”
  她拼命将痛楚所带出的哭腔吞咽进喉咙,也极力使面部毫无波动:“我们的一年之约已经结束了。今天是我生日,而我的好心情在看到你的那一刻起就全毁了,我不想再看见你,我们到此为止,不要再来找我。”
  少年鲜活蓬勃的双目,渐渐浮出了一层悲凉,它们在女人的话语里逐渐黯淡、枯萎,失去了生命。
  而他的胸腔,剧烈起伏之后,也慢慢止息了,好像濒死者的心电图,逼近峰值,最后化作一条再无知觉的直线。
  他悄无声息地站了会,突然开始手忙脚乱地翻裤兜,接而取出一只八个月都未拆封的精巧礼盒,僵硬地递出去,也僵硬地说:“姐姐,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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