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意绵绵》第50/56页


  明丰办公大楼的旧址位于神农大道的北端,和药监局首尾呼应。
  它并不是十分的气派。因为竣工时间较早,保存着许多上世纪的建筑特点,如方方正正的楼型,整片整片绿色的玻璃窗。它甚至没有地下车库来容纳办公人员越来越多的私车。
  当孟薇冒着烈阳从新楼视察回来时,很是不太高兴地发现,孟觉的新车居然停在了涂有特殊标识的,她专属的停车位上。
  那个停车位很好,有一棵大槐树用以遮阳挡雨。即使是孟金贵也从来不把车停在那里。至于其他员工哪怕孟薇出差不在,也不敢停在这里。
  孟薇绕着楼转了一圈,居然再也找不到一个停车的地方。
  因此她走进办公室的时候非常愤怒,而坐在沙发里的孟觉看起来正准备为她的怒火浇一瓢冰水。
  “贵足踏贱地啊!您这一来,我连停车的地方都没有了!”
  “我只是把车停在了你的停车位上而已。何必大动肝火?”
  “你也知道那是我的停车位啊?”孟薇讥诮道,“那你是故意要我不高兴???”
  孟觉腾地起身,将南面的遮阳帘一把拉开。远处鳞次栉比,层层叠叠的高厦低楼,在烈日下炙烤着。
  “你不过是一时不痛快而已!”
  他们幼年的时候,这条路还只是双车道,从明丰大厦的顶楼看过去,仅有几栋气派的大楼――红顶的格陵药物监督管理局,有一根硕大烟囱的利旺实业,常举办舞会的钻石大酒店,他们都叫得出名字。
  现在药监局已经湮没在越来越多的高楼大厦之下。
  “原来七少不痛快了。”孟薇歪着头一笑,坦承自己确实算计了他,“明丰一年的销售额近三十亿,区区一支抗抑郁药剂而已,我根本不在乎。但是谁要是扫我的面子,那就不行!你在药监局年薪多少?所有福利加在一起,不超过十二万。你知道我在明丰年薪多少?我不想听比我少赚一个零的男人教训我。”
  孟觉并没有因为她的放肆而动怒,他只是沉静略带讥讽地指指门口。
  “比你多赚一个零的人来了。”
  孟金贵和许达走进办公室,正好听见了孟薇的宏篇大论。孟金贵脸色非常阴沉,而许达一反平日的唯唯喏喏,竟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哦,把我爸和许达也叫来了?”孟薇冷冷道,“很好,许达,你来告诉他!”
  “前段时间我们针对盘利度胺做了中国境内的灵长类的药物毒性分析,在十倍的药物作用下没有发现任何器质性损伤。”
  孟觉忍不住出言讥讽:“那猴子告诉你它抑郁了?你是专业人士,你知道进化区别。”
  “其实你提出的问题,在签订合同之初我也有所察觉,所以我们在小范围内进行了针对黄种人的临床实验。”许达不自然地抽动了几下嘴角,“我保证整个过程是严格遵循三期临床实验准则进行的,和在东欧的临床结果吻合得很好。”
  “什么叫小范围的实验?你有进行实验的批文吗?”
  他果然提出了这个问题。许达的沉默证实了孟觉的推测,他正要发难,孟薇抢先开口了。
  “爸爸,你以为我真的会乱吃药么?”
  此刻的孟薇就像是打了胜仗的将军一样,向前跨了一步,脸上充满了高傲的神情。
  “该做的我都做了。我甚至能做得更好!北欧诸国的自杀率在盘利度胺上市三年后下降了百分之二十点七,这是事实。格陵每年的自杀率是十万分之六点九,如果每一位抑郁症患者能在严格的医嘱下服用盘利度胺,我相信这个数据也会下降。”
  “我也希望孟觉错了。”孟金贵并没有因为她激情澎湃的演讲而受到感染,他显然更具有深思熟虑的性格,“所以,作为明丰的董事长,我接受股东孟觉提出的动议,暂时冻结该项目,要求第三方精算部门综合许达的临床实验报告重新评估投资风险。”
  听了孟金贵这番意味深长的话,许达全身的热血都褪到了脚下――如果业界知道他违规进行临床实验,不仅会失去名誉,更会面临被诉的危险。
  “不行!这事传出去,许达会被业界封杀的。”
  孟金贵并不理会孟薇的反对,冷冷地看了一眼许达。
  那一瞥中绝对没有一个老丈人对自己女婿的爱护和赞赏。
  “男子汉,要敢做敢当。”
  这些未来的姻亲霎时变得如此陌生。许达原以为冒了如此大的风险,会换来孟金贵的推心置腹;没想到只是因为和孟觉意见相左,这些人就要把他的身家性命押上去。
  他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平日里的潇洒劲儿全没了,一张脸也变作惨白。他甚至已经可以看到自己惨淡的未来――和孟薇为敌,会一无所有;和孟觉为敌,会粉身碎骨。
  “直接由董事局决定吧。”孟觉看了看表,说,“所谓的临床报告,没有批文,就不会被任何正规的评估机构所采信……可以交给值得信任的人去看。”
  说完他就站了起来,许达从没有见过孟觉的脸色如此难看过,仿佛受到了严重的污染。
  “其实,我并不希望走到这一步。”
  孟觉走到孟金贵的身边,耳语了几句;孟金贵轻轻点了点头。
  “你先去忙吧。”
  “你不要再担心了!有这担心的时间不如好好准备!”孟薇看劝不了父亲,又烦躁地对着许达发火,“这是我首次承担过千万的合同项目,你有事就等于我有事……”
  孟薇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但是许达再也听不进去了――他们是一家人,闹得再凶,也是关起门来的事情。而他这个外人,永远也融不进他们的圈子,还要随时准备着成为牺牲者。
  “和你说话呢!你发什么疯!”
  许达痛苦地在房间里直打转:“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也是本着专业的态度,想要将风险降到最低……”
  “我们会找明丰的技术顾问进行评估。他与我们有保密协议。”孟金贵实在看不惯许达的惊慌失措,他开始对这个准女婿产生了失望的情绪,但他是何等老谋深算,仍然不动声色地安慰他,“信不过我们,总该相信培养了你的罗清平教授。”
  许达面色灰败,眼中仍然流露出闪烁不定的怀疑神色;他甚至不愿意单独离开,深怕一转身,老丈人和老婆就会把自己给卖了――而他也并没有与之谈判的筹码。
  孟金贵再三劝说,他才肯离开。而他一离开,孟金贵立刻沉下脸。
  “看来这个男人并没有爱你爱到甘愿身败名裂的地步。”
  孟薇可不在乎许达的感情是否经得起考验。她老早就对感情这回事儿不抱什么希望了。她的寄托全在于她的事业。她已经不能改变智晓亮的无情,总不能连事业也无情地抛弃了她。
  “爸,你也希望我失败吗?孟觉现在千方百计地拖延盘利度胺的上市日期,和我作对――项目不能顺利上马的话,你要任命我为总经理,一定会受到董事们的非议。”
  “我已经将炼业寺的明丰股份全部收回,”孟金贵看着暴跳如雷的女儿,觉得她真是像极了她的母亲,“现在我才是明丰最大的股东。你不需要考虑其他人的意见。”
  孟薇眼前一亮。
  “那我们随时可以召开董事会,将孟觉踢出局!”
  孟金贵笑了――为她的短浅目光,可爱,而不是可笑。
  “傻丫头!要知道,这些其实都是你的。”
  孟薇心头一热――其实她心里更希望通过自己的拼搏赢得这一切;但是当父亲为她设想的如此周到,她还能抱怨什么呢?要知道孟金贵作为孟家的长子,从来不曾遗憾过自己膝下仅有一女,仅这一点,就已经超过她的那些叔伯很多了。
  她彻底原谅了父亲翻查自己房间的事情。她是个大姑娘了,不能再赖在父亲的怀中撒娇,也不知道怎样去感谢,父女之间说感谢似乎也太扭捏了一些――孟薇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使她有些隐隐的不快。
  “炼业寺的股份……是苏云赠与他们的?”
  孟金贵颔首。
  “这么疯狂的事情,我有责任拨乱反正。”
  孟薇安心了――孟觉所说的毕竟只是些怪力乱神的事情。怎比得上她父亲的肩膀来得厚重,来得可靠。
  孟觉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
  今天下午他见识到了太多的阴谋诡计,幕后交易,他有些痛苦,有些难过,而这种痛苦和难过几乎毁了他的理智。
  主任的声誉,许达的前途,患者的安危,明丰的利益――他并不需要将所有的这一切权衡利弊,就知道自己终将以何为重。
  许达并不明白,他的前途其实已经和明丰联系起来,一旦他出事,明丰也难免受到牵连――在这种情况下,孟觉第一个想到会为明丰守口如瓶的人竟然是罗清平。
  孟觉为自己的冷血感到吃惊。在明知道罗清平对罗宋宋做了那么多可怖的事情之后,他居然还不得不找这个衣冠禽兽为明丰做事――仅仅因为他签署了保密协议,可以维护明丰的利益。
  难道身为孟家人,他只有两个选择,或者成为真小人,或者成为伪君子?他心底由罗宋宋坚守的那块净土,是不是要最终沦陷?
  他不知不觉地将车开到了格陵市荣军医院附近。
  大厅里来来往往的求医者,看上去都是面带焦虑,但其实没有哪一个比孟觉的心事还要多。他坐电梯直达诊断科所在的九楼,一路走过去,果然和其他科室不同,格外地安静和简洁,护士站堆放着的花篮和果篮也格外地多,一名护士正用一面崭新的写着“杏林圣手”的锦旗,仔细地擦着衣冠镜。
  罗宋宋和智晓亮坐在观察室外的长椅上,不知道是已经看完了医生,还是在等号;因为这里不同于别处的喧哗,智晓亮靠在她的肩头睡着了。
  不愧是钢琴家,就连睡觉的神态也比其他人典雅些。孟觉知道,因为少年的经历,智晓亮很少能对他人如此放心,罔论靠在他人的肩头安睡。医院的中央空调照例开得有些冷,罗宋宋温柔地碰了碰他的手,怕惊了他的好梦,又怕他贪睡着凉――如此一对璧人,多看一眼都是锥心痛骨。孟觉默默地回到地下停车场,倒车的时候擦到了柱子;他还浑然不觉,倒了几次,硬是把崭新的车身擦花了一大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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