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三绝》第1/9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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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云物凄凉拂暑流,汉家宫阙动高秋,残星几点雁横塞,长笛一声人倚楼。
  紫艳半开篱菊静,红衣落尽渚莲愁,鲈鱼正美不归去,空戴南冠学楚囚。
  这首“长安秋望”的诗中,写尽流落异地思乡之情,虽非韩宏所作,却流露出他此时此地的心情。
  长安,这两个字在偏远的地方而言,本身就具有了一种权威性――“吾从长安来”。当有人说这句话时,多半会不自觉的挺起了胸膛,表现出一种傲意来。而且,周围的眼光也立刻会加上相当程度的尊敬。
  因为长安是帝都,皇帝在那儿治理万民,抚育四夷。那儿堆积不尽的财富,到处都是琼楼玉宇似的宫殿。在长安市上,几乎找不到一个丑的女人,每个女子都是美若天仙。
  也几乎找不到一个穷人,每一个来往经过的人,都是衣履鲜明,意气飞扬,而且出手慷慨大方,挥金如土……
  这种种的传说,韩宏在小时候就听人家说过,他听得眉飞色舞,心中对这个地方充满了向往。那时,在他的心中就埋下了一个愿望――我要到长安去!
  去摘取富贵,以文章震骇当世,飞黄腾达,然後他还要去结识那些天下最美丽的女人……
  在少年的绮梦中,总是免不了有这些梦想的,但他与别人不同的,是他更积极,不仅是想而已,更努力去做。
  而且他比别人积极的另一个原因,则是他有才华。
  可惜事与愿违,当他满怀壮志来到长安後,由於求取功名上并不如想象得意,加上他不是世家子弟,没有祖荫渊源,又不懂得迎合当时的潮流,更不屑趋炎附势走门路,充当门客而搭上进身仕途的关系。
  结果他的美梦幻灭了,壮志消沉了,只有困顿潦倒在长安市。
  而且,一困就是好几年。在这段不得意的日子里,他经常去大相国寺附近徘徊,藉以排遣心中的郁忧和旁徨。这天上午,韩宏又来到了大相国寺。
  他不是来求神拜佛,烧香许愿,而是来找寄居庙中客舍的一位寒士下棋。彼此都是考场失意人,同病相怜,又根谈得来,所以成了棋友,也结为知心之交,闲来无事就对奕几盘,有时甚至消磨一整天。偏偏这位寒士外出不在,使他扑了个空。
  韩宏怅然走出寺外,忽见一个衣著扑实,未施脂粉,却掩不住天生丽质的女子,正被几个衣衫不整的汉子纠缠,使她无法脱身,引来不少人围观,但却无人伸出援手。
  女子情急之下大叫:“救命哪!”
  一个汉子拦住她大笑:“小娘子,咱们又没把你怎样,干嘛鬼喊鬼叫的。”
  另一个打趣道:“曹二哥,你不是最喜欢会叫床的娘儿们吗?”
  此言一出,其他几个汉子不禁哄然大笑。姓曹的汉子更嚣张了,一把抱住那女子:“叫呀,叫呀,我喜欢听。”“救……”那女子一想不能叫,只好向姓曹的汉子哀求:“请,请你放了我吧……”姓曹的汉子道:“行,只要好好让我亲一下,我就放了你。”话一说完,就把嘴噘起凑了过去。那女子吓得又放声大叫:“救命……”
  韩宏就站在不远处,他本来并不想多管闲事的。但眼看围观的人虽露出气愤不平之色,却敢怒而不敢言,没有一个人挺身而出。似乎谁也不愿招惹这些地痞流氓,有的甚至赶紧走开,眼不见为净。
  他实在看不过去了,昂然上前喝道:“放开她!”
  姓曹的汉子见有人强出头,不由地转过头来,发现韩宏只是一介书生,而且衣著并不鲜明,顿露不屑之色,冷声道:“穷小子上 儿没你的事,一边凉快去吧!”
  韩宏虽见这批混混人多势众,却毫无惧色:“你们光天化日之下,当街调戏良家妇女,难道没有王法了?”
  “王法?”姓曹的汉子纵声狂笑:“什麽王法?老子的拳头就是王法!”
  其他几个混混早已按捺不住,突然一拥而上。韩宏的外表是文质彬彬的读书人,并非雄纠纠的武夫,给人的感觉,只是个弱不经风的书生,根本捱不起他们一拳。
  围观的人不禁为他捏了把冷汗,心想:“这个年轻人要吃大亏了。”
  但韩宏并未退怯,他自恃以一刖在家乡曾习过几年拳脚棍棒,昂然严阵以待著。几个混混仗著人多势众,那把眼前的穷书生看在眼里,其中一人上前就向他当胸一把抓去。
  韩宏挥臂荡开对方抓来的手,同时一个扫荡腿踢出,便听那汉子“啊!…”地发出声惊呼,人已躺在地上。
  这一来,其他几个混混顿时惊怒交加,齐声喝打,个个冲上前挥拳向韩宏招呼。
  韩宏也怒从心起,立时以拳脚相向。这下可热闹了,只见几个混混拳打脚踢,向被困的韩宏展开了猛烈围攻。吓得围观的人纷纷走避,以免遭到池鱼之殃。
  姓曹的汉子也将那女子拖开一旁,兀自不肯放手,大声喝道:“哥儿们,给这小子点厉害瞧瞧!”几个混混出手毫不留情,卯足了劲儿猛攻。
  韩宏那甘示弱,沉著应战。
  只见他拳路一经施展开来,有板有眼,虽是以寡敌众,居然能占尽上风,打得那几个混混鼻青脸肿。姓曹的汉子看在眼里,不禁惊怒交加,急将那女子交给一名败下阵来的混混,冲向韩宏面前站定,双手一挥:“都退下,让我来会会这小子!”几个混混立即纷纷退开。
  姓曹的汉子沉声道:“哼!想不到你还是位练家子,我倒看走了眼。”
  韩宏置之一笑:“在下不想惹事,只要你们放了那位姑娘……”
  不等他说完,姓曹的汉子已出其不意地一拳攻到。
  这一拳出手既快,来势又猛,逼得韩宏不得不闪身避开,使对方攻了个空。
  韩宏却在闪避的同时,身子一个大旋转,飞起一脚,踢中姓曹的汉子後腰。
  “哇!……”姓曹的汉子发出声惊呼,身子向前一动,接连几个踉跄,全身扑跌在地上。
  围观的人看得大快人心,情不自禁地齐声喝来:“好呀!好!……”
  双方正大打出手,那被执的女子趁机挣脱那混混的手,拔脚就狂奔逃去。那混混怒骂一声,急起直追。
  韩宏便住了手,酒然一笑道:“各位,在下不过是路见不平罢了,跟你们并无过节。”
  姓曹的汉子倒也四海,又一拱手道:“在下曹二虎,他们都是我的哥们。今天不打不相识,若不嫌弃,咱们交个朋友如何?”
  韩宏末置可否:“这……”
  曹二虎自惭形秽道:“既然阁下不屑跟咱们这些混混结交,那就不敢勉强了。”
  韩宏只好婉转道:“曹兄言重了,在下韩宏,只不过是个落第书生……好吧,咱们这朋友交定了。”曹二虎受宠若惊,喜出望外道:“承韩兄抬举,今後在大相国寺一带,无任何事,只要韩兄一句话,姓曹的负责一身承担。”
  “谢了。”韩宏笑道:“那麽刚才那位姑娘……”曹二虎哈哈一笑:“咱们只不过是她开开玩笑罢了,人都走远了,还提她干嘛。走,今天由兄弟作个小东道,咱们找地方好喝几杯。”韩宏婉拒道:“真不巧,今天在下刚好尚有要事待办,咱们改天吧。”
  其实他是阮囊羞涩,又不愿占这批混混的便宜,白吃白喝他们一顿。
  曹二虎并不知道他的苦衷,不禁有些失望:“既然如此,那就改天吧。不过,韩兄随有空来大相国寺,可别忘了通知兄弟哦。”韩宏一口答道:“一言为定。”想不到这一场打出手,使韩宏结交了这批混混。更想不到的是,这些市井小人物,日後竟不惜出生入死为韩宏出力卖命。围观的人群散了,因为没有热闹可看。
  韩宏也离开了大相国寺一刖的广场。正打算走回住处,忽听身後有人叫道:“公子请留……”韩宏闻声止步,回身一看,竟是刚才那女子。
  他不由地暗自一怔,待那女子娇喘嘘嘘地奔近,不禁诧异道:“你怎麽还在这里?”
  那女子道:“我不放心你,也怕他们不放过我……”韩宏笑了笑道:“没事了,我送你回去吧,你住哪里?”那女子迟疑了一下,才说:“我住在平康里巷……”韩宏又是一怔,他知道长安的平康里巷,是著名的乐户和妓院集中地,难道她是青楼的烟花女子?
  看她的年纪,大概已年近三十,这种年龄在青楼已不吃香。纵然颇具姿色,也是美人迟暮了。韩宏不便追问,话既出口,只好自告奋勇送她回去。在路上,她并不隐讳,说出了自己叫秋娘,是平康里巷一家乐户歌妓。所谓乐户,就是妓院,不过格调上较高。
  韩宏自从无意中结识秋娘,他就经常出现在平康里巷的乐户了。秋娘的姿色不恶,只是年华已渐逝,给人一种青春迟暮的感觉。她笛子吹得不错,琵琶更佳。
  只是声音微带沙哑,唱那些绮丽的诗章,就显得逊色多了。
  韩宏对她十分同情,看对方的困顿,想起自己的潦倒,顿萌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一时感怀身世,作了两阙小曲子。
  那原是排遣自己的满腹落寞,同时也为对方一申幽怀,他是为了配合对方那嘶哑的嗓音,将音律也改了几折,以配合曲子中的哀婉凄恻。
  教会了秋娘後,就叫她唱起来,居然听得自己也泫然泣下,当天他大醉而回。醒後,他已经忘了这回事了。
  甚至於连自己所制的新曲子都不甚记得了,那知秋娘以这两折悲歌,居然又像奇迹似的,以迟暮之年又窜红了起来。
  当他有次应一个朋友之邀,重作秋娘的座上客时,才听出那是自己所作,但他没有即席说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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