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瓦》第3/241页


卫邺弯下身子,将沈璇玑扶起,他素来不苟言笑,只是算算时间,也知道锦渊军队大势已去,自己幼妹妹婿必是凶多吉少,胸臆间也满盈伤悲,倒是难得地放缓了口气,对着沈璇玑温言道,“好孩子,你放心,跟着你大姐姐先回家去。”

沈璇玑听话听音,心里已经灰了大半,只是强自按捺着才不大放悲声,点了点头,再一转头看看,玉郎年小,珊瑚懵懂,只有璎珞听懂了这句话,死死咬着嘴唇,忍住不哭。

卫邺见她二人这样,更是心酸,清了清嗓子,高声唤道,“珈儿!”

只见队列中分,走出一个女子来,看她不过十七八岁,桃色锦衣外头束着烂银盔甲,护心镜雪白锃亮,外头穿着殷红披风。她一头乌发高高地束着,肤色微黑,一对眼睛流光溢彩,显得十分精神,腰背溜直地骑在一匹桃花马上,竟是一个不让须眉的巾帼将军。

卫府是军功世家,子弟多有行伍之人,沈家姐妹见惯了母亲在家和父亲切磋的,也不诧异,只是看她这样英姿飒爽,难免又想到父母生死未卜。

“为父带兵去宛平,你护送你妹妹们先回琼江,一路上万事都要小心,断不可出什么差错。”卫珈应是,沈氏姐弟这才又上了车。

当下兵分两路,卫邺狠狠一夹马腹,大队军兵向着宛平进发。

只是离宛平越近,他的心,就越发沉重。

金乌西坠,那余晖似比往日艳红,不知是不是被兵士鲜血晕染。北金敌兵远远望见那赤红旗帜上斗大的“卫”字,也和山中马匪一般,丢下一城狼藉,逃命要紧。

卫邺一个人在血海尸山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都是相似的姿态,相似的表情,这么多人,没有他的小妹妹。

阿郦,你在哪儿呢?

第二章 入宫

这日春景明媚,皇城上空的天色清透,白云缓缓流动,阳光十分和煦,洒在“元泰殿”前的花树上,衬得碧叶嫩蕊都隐隐闪烁着光彩,瞧着无比喜人。

正是午后闲憩的时光,皇帝由宫人服侍着换下朝服,只穿着一身月白常服,靠在临窗的软榻上,手里持着一卷书,心不在焉地翻动着。

“皇上,贵妃娘娘还在外头跪着,奴才想着,这日头也大了,娘娘身子娇弱……”说话的宦官三十六七岁,面皮白净,脸上带着讨好的笑,一对眼睛十分灵活,眼瞧着皇帝面色不虞,便渐渐低了声。

“她要跪,就让她跪着。”皇帝顿了顿,伸手去拿榻边几上的茶盏。那宦官急忙赶上来,将茶盏递在皇帝手上,依旧含着笑道,“皇上说的是。”

过了半盏茶的工夫,皇帝手中的书卷翻动得愈急,那宦官垂首侍立,嘴角微微扬起,却不说话,在心里默数着“一、二、三……”

果然,还未数到百,就听皇帝高声道,“小全子,叫她进来!”

小全子强忍着笑,利落地应了声是,便一溜烟儿地向着殿外跑去。

“这么说来,皇上还是心软了?”皇城东北的“寿安殿”比之“交泰殿”端凝虽有不足,富丽却远远过矣,三重白亮南珠串就的帘幕之后,锦绣芙蓉榻上歪着一位珠环翠绕的老妇人,正是本朝太后。

细细看去,她虽已是年过花甲,鬓发也早已斑白,一张面孔却保养得益,颊光红润,皱纹也只有疏疏几根,比起一般的老妇,却是年轻美貌得多了。

太后身边束手立着一位穿着褐色暗金镶滚长褂的妇人,约莫四十许人,容长脸面,乌黑攒髻,只簪着支银镶玳瑁的长簪,看着十分精神爽利。闻听太后问话,她只微微一笑,“皇上仁厚,一时心软,也是有的。”

“哼,狐媚贱人,惯会惑主。”太后恨恨拍了一下身下的大迎枕,“偏偏皇上就是看重她!”

中年妇人低首不言,心里暗道,那贤妃倒是得您的看重,不是照样早早香消玉殒?这位丽贵妃向来不招您待见,还不是一路扶摇直上?皇上没有嫡子,虽说太子未立,可只有丽贵妃所出的八王倍受宠爱,盖过其他兄弟一头。

太后人老精鬼老灵,只拿余光一瞥,就知道妇人心中所想,冷笑了一声,却转而问道,“沈家的那几个孩子何时入宫?”

“回太后娘娘的话,明日辰时,就在‘交泰殿’面君。”妇人虽未抬头,却感受到太后那两道锐利的目光,当下恭敬回禀道。

太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将那素色的云缎找些出来,赏给那几个孩子,怪可怜的。”

“是。”

与此同时,向来不招太后待见的丽贵妃正跪在皇帝面前,哭得梨花带雨。

“皇上,臣妾有罪!”丽贵妃一改平日的华彩辉煌,只穿着一身素服,不施脂粉,长发只用一支乌木簪子别着,并无钗环,却流露出一种别样的风情。

她入宫廿载,依旧身姿窈窕,玉幽花艳般绝美面容,眼角唇畔不见一丝细纹,确实无愧于封号的一个“丽”字。

皇帝见了枕畔佳人哭得这样哀恸,一颗心早就如泡在春水里,什么雷霆万钧之怒都早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是面上还绷着,“你知道错就好。”

丽贵妃向前膝行了几步,叩头不止,“臣妾知错,臣妾愿缁衣披发,长居冷宫,替弟弟赎罪,只求皇上看在六王面上,怜惜臣妾寡母年迈,饶过他一命吧!”

“住口!”皇帝一拂袖,却见丽贵妃怯怯地拽着他袖口,一脸的可怜可爱,一对星眸迷离,欲说还休地望着他。他心里又是一软,放缓了语气道,“贻误军机之事,岂能算小?沈将军和夫人以身殉国,朕总要对安国公府有个交待,否则何以平勋贵之怨?”

丽贵妃眼睛转了转,深深吸了口气,强笑着道,“皇上说的是,是臣妾鼠目寸光。”她举起一块缃色绢帕轻拭眼角,似是在强忍泪意,“罢了,既是他做错了事,便自去领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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