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田蜜事》第23/159页


  呼延神助见夏晚犹在迟疑,轻哼一声道:“现在自愿跟着我走,你还可以干干净净进石棺,否则的话……”
  一步步凑近,他低声道:“本提督就让你见识见识,看我是不是如你所骂,是个阉货。”
  夏晚分毫不让,盯着呼延神助的眼睛:“我可以在进棺之前就咬舌自尽,你要果真强逼,我此刻就咬断自己的舌头,也叫水乡镇这些百姓看看,你个关西大营的提督,是怎么逼死一个小姑娘的。”
  夏晚的烈性,三年前祭棺的时候呼延神助就曾经见识过,她确实不是能强压着脖子低头的那种人,更何况她娘孙氏也失踪了,这小丫头杀也不能杀,哄又哄不了,怎么办呢?
  他刚才搜到瓜田里时,亲自探过郭嘉的鼻息,半天没有试到一丁点,证明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小师弟这个病起自于何时呼延神助并不知道,但他打小儿身体不好,用他师傅浮屠子的话说,想要习武是不可能了,也只能学点拳脚功夫防身。
  所以,最终郭嘉读书考学,做了个只会耍嘴皮子功夫的秀才。
  慑于各方关系,他当然不敢杀郭嘉,这一回生抢也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否则夏晚要真的死了,叫人一本折子参到长安,又是一笔烂账。
  相互对视了片刻,夏晚一柄腰刀最终摄退了呼延神助,他伸出一根指头,道:“一眼,你只能看一眼,就得立刻跟我走。”
  夏晚也不知道郭嘉此刻究竟如何了,活着还是死了,胸口那口气它究竟还在不在。
  再跑几步,她推开门就进了瓜房。
  呼延神助带兵,随即将瓜房围了个严严实实。
  瓜房里一股淡淡的皂荚清香,一盏油灯明灭,郭嘉就在炕上平平的躺着,还是方才那件套头褂子,身上还是那件湿裤子,白白净净的脸上没有一丁点的呼吸。
  方才分明还说等回来就找她算账的,那一巴掌拍在她的屁股上拍的山响,转眼之间,他就又没气息了。
  夏晚心说我这命怎的就这样苦哇,小时候应当也是有好日子的,血沉沙一刀子把全家人给抹了。再遇到个爹,是个赌鬼,好容易遇到郭嘉,如此好的人,若是为了救我而死,可怎么办?
  郭嘉醒着的时候不甚爱理她,这会子死过去了,当然就由着她的性子摆布了。
  夏晚直接一扑,就扑到了郭嘉身上。
  再一脚,一盏油灯灭的同时,窗子也叫她给踢的合上了。
  “晚晚。”呼延神助道:“既看过了,就立刻跟我走。”
  “滚!”夏晚抽抽噎噎,上气不接下气的哭着:“我丈夫人都死了,你就不许我坐在这儿陪他一会儿?”
  回头,她把身子往郭嘉身边凑了凑,抽抽噎噎道:“我这一辈子,记事是在黄河边的瓜田里,本来是在吃瓜的,总觉得瓜有些腥,吃的格外恶心,然后就吐了满地的瓜瓤子。后来我爹才说,那不是西瓜瓤子,而是血,我舔的是人血。
  打那之后,我就再也不曾吃过西瓜了。
  红山坳那样穷的地方,我也一直努力的做卖买,养活自己,养活我娘,养活我那个不成器的爹,谁叫他们救了我呢,如今他们的恩还清了,可你的恩还没还了,你说说,你要就这样死了,叫我如何是好?”
  呜咽了半晌,她又道:“我立志给你做个未亡人的,可那死鬼蚩尤不肯出战,满甘州的人都盼着我去陪他,这可如何是好?生不能相守,死不能同穴,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哇。”
  她埋头在郭嘉身上,哭的呜呜咽咽,絮絮叨叨的说着,于这夜晚寂静的瓜田里,声音听起来格外的凄惨。
  不必进去,呼延神助也能想象到,情窦初开的少男与少女,一个半死,一个将亡,相依偎在一处。
  他负着双手,仰望当空一轮明月,忽而勾唇一笑:“一生最好是年少啊!”
  挥了挥手,他示意随从散开,自己也往后退了两步,转身负手,便望着当空一轮明月出神。


第24章
  瓜房之中,夏晚边哭边说,边稳着自己的气息。
  在她看来,郭嘉一个将死之人拼着性命都要救她,她就不能轻易放弃自己。
  也许他并不爱她,但他刚正,有责任感有担当,虽不过书生的肩膀,可敢强挑兵权,如此一个男人,她又怎能叫他就这样死去。
  熄了油灯又关着窗子的小瓜房里,连猫进来都要撞墙的黑。
  夏晚脸颊贴着郭嘉的鼻子,过了许久,才试到淡淡一点鼻息,这证明他并非真的死,只是像上一回一样厥过去了。
  这是整个水乡镇唯一能挟制呼延神助,助她不闷死在棺材里,活下去的人,也是打三年前她就如飞蛾望火一般,奋不顾身想扑到他身边,嫁给他的人,夏晚自然不会让他死。
  她上一回替他擦身的时候就曾把他从沉睡中唤醒,如此焦急的时刻,当然也就无羞无臊了。
  折腾了半天,她仍旧觉得,只要能让他把那颗大爆竹给爆了,他应该就能醒了。
  正哭着,外面呼延神助急了:“夏晚,你该出来了。”
  忽而听到里面夏晚一声喘,声音里加杂着格外的情/欲,呼延神助脑子一闷,心说早听夏晚强拉着将死的郭嘉同房过,她这不会是又犯了傻,想来个鱼撕网破?
  他赶上来两步,直接就来踹门:“夏晚,你给我出来。”
  夏晚越发的急。
  得亏郭万担是个好匠人,瓜房盖的结实,门更结实,一脚踹不开,呼延神助道:“砸,给本提督砸门,抢人!”
  “大师兄。”混乱之中,郭嘉腔调格外沉颤,像正在疾驰的烈马的喘息,又像傍晚从山坳上刮下来的西北风:“甘州司马陈康是我姨父,而且他明天就要来我们水乡镇做客。”
  呼延神助随即扬手,止住了侍从们。
  “陈康管着您的粮草,与您是同僚。”黑暗中郭嘉的声音格外清亮:“他要是知道你在此抢人,会不会一纸参到长安去?”
  郭嘉一点点敛聚着内息,等到身体能动了,忽而一个翻身就把夏晚拉到了跟前。
  欺是不欺?
  黑暗中两声清脆响亮的耳光打过,他这才跌跌撞撞站了起来。
  屋子太黑,夏晚看不到郭嘉恼红的脸,郭嘉也看不到她羞红的脸,否则,总有一个要被羞死。
  郭嘉一字一顿道:“你等着,等你爷爷我收拾你的那一天。”
  猛得站起来,提好裤子,郭嘉立刻拉开了门。
  河风清冷,火把汹汹,呼延神助就立在门前,冷冷盯着郭嘉。
  他开门见山:“战神拎着一把没人能扛得动的斧子,砸沉了本提督的船。”
  火把照映下白净瘦峭的少年唇角微翘:“他怎的没削了你的脑袋?要是我,非但要削你的脑袋,还要拿它当球踢。
  欺负一个弱女子,大师兄你到底算不算个男人?有没有长鸟?”
  呼延神助气的脑子发晕,一字一顿道:“郭六畜,随着北齐来犯猛烈,夏晚将是众矢之的,你莫要以为凭你一个秀才之身,就能让她逃过劫数。
  我可以不抢人,我就坐在关西大营主帅院稳稳的等着,整个水乡镇的人都会齐心协力,把她送到我的兵营来。”
  郭嘉再出一步,一件圆领的汗衫子衬着纤薄清秀的身材,粗布裤子紧扎着绑腿,清清瘦瘦的乡间少年,月光下可以明显看出他双只眼圈下有明显的青淤,河风吹过来,袖拳轻咳了两声。
  于那么一瞬间,呼延神助脑中闪过一念:他会不会就是蚩尤,否则的话,那装神弄鬼的蚩尤,怎会消失的这样快?
  但他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弱不惊风的甜瓜师弟要真是能拎得动千斤巨斧的战神蚩尤,他大约可以做黄帝了。
  郭嘉再出一步,指着月光下被踩成一片狼籍的瓜田道:“大魏有律,凡兵不能踩踏良田,敢踩踏着,照价赔偿。大师兄,这毁坏瓜田的银子,是你送来,还是我到你营中去取?”
  呼延神助气的脑袋发晕,晕头半晌,终于咬牙道:“赔,照价赔!”
  为了不叫甘州司马陈康捉到短处,也得赔。
  这一回,诸兵士听说要赔钱,出瓜田的时候那眼睛都从额头上拉到了下巴上,小心翼翼,生怕再要踩坏一颗瓜苗子。
  月色清亮,郭嘉回头,便见夏晚缩在炕角落里,月光照着她两只眼眸,格外的明亮。干罢坏事之后,她瞧着总是格外的老实。
  黄河上依旧热闹汹涌,一把推开窗子,冷风涌进来,这潮热无比的瓜房里那股子淡淡的甜香瞬时被带走。
  郭嘉缓缓坐到了炕沿上,再一旋身一盘腿,就上了炕,冷冷盯着缩在角落里的夏晚。
  他巴掌扬起来,夏晚立刻往回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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