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田蜜事》第3/159页


  这间新房,原本就是属于郭嘉的卧室。很宽敞的一里一外两套间。外间置着书案,书柜,衣架上挂着两件衣服。
  而里间,也就是起居间,炕上便有一只黑油木的大炕柜。郭嘉的贴身衣服,应当就在这炕柜里。
  夏晚打开柜子,最上面是叠的整整齐齐的袍子,各种颜色各种质地,再下一排是纯白的中单,亦叠的整整齐齐。
  翻到最下面,夏晚才找到一大摞子叠的整整齐齐的亵裤。
  她抽了一条出来,心说虽没拜堂,我也是花轿从大门抬进来的,这就算是成亲了,自家丈夫有什么羞不羞的,好歹替他换条干裤子让他睡的舒服才是正经。
  到底十几岁的小姑娘,甚事也不懂,夏晚两只手解开郭嘉亵裤上的带子松了,再从两边一扒……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立刻就糊了她一脸。
  她猛然脸一红,慌的拿被子将郭嘉的身子一遮,心中怦怦而跳,隐有隐约,觉得喷在自己脸上的东西怕是不干净,而方才瞧见的那个黑乎乎的东西,虽一再想从脑海里抹去,它顽强而丑陋的,就横在她脑子里。
  忽而外面一声哭,是个男子的声音:“我的六畜哟,我的六畜哎,怎的不等叔叔来你就咽气儿了?快快,知县老爷来看你啦。”
  这是郭万担的弟弟郭千斤的声音。
  郭千斤是和夏晚的爹夏黄书一起在镇子上开赌场的,在夏晚看来,男人那怕好嫖,那怕滥酒,都算不得坏人,但只要沾了赌,那就是没救了。
  所以,在她眼里,就从未把郭千斤和夏黄书这等人当过人看。
  夏晚记得自己方才是关好了院门的,伸头在窗子外面一看,院门大敞着,一群人涌了进来。她心中一声叫,心说糟了,我怎的忘了婆婆吴氏是个半呆痴,她大约又犯了痴病,听人敲门,就把门给开了。
  住在对门子的,田氏一族的族长田兴旺,还有他儿子田满仓,和哥哥完全不同,又瘦又猥琐的郭千斤,一群子的人中间拥着个年约四旬,胡茬密密,穿青袍带硬幞,上绣溪敕补子的官员走了进来。
  不用说,这是金城郡的县令刘一舟,他和田兴旺是亲戚,显然,方才郭万担一声吼震住了田家,叫他们不必再闹。可是转眼儿的,田家就把知县刘一舟从金城郡给搬出来了。
  夏晚还在拿湿帕子擦脸上一股浓浓麝香味的粘乎,心说郭嘉虽人未醒,几乎也没了呼息,可身上有一处还是会动的,既会动,就证明他未死,人既未死,又怎能叫这些人给埋葬了去?
  幸好她洗澡的时候把西厢的门给下了鞘儿,推是推不开的。
  郭千斤一把推不开西厢的门,又道:“六畜哎,我的好六畜,看来你是真咽气儿了,别急,知县老爷把棺材都给你赏下来了,你瞧瞧,百年老槐木的棺材,上面漆着春江花月夜,花开四季,正是你这个秀才最喜欢的东西哎。”
  他话音未落,果真身后的人就抬了具棺木进来,白花花最易朽的老槐木,显然是仓促打成的,上面的油漆都还未干,滴滴嗒嗒往下滴着。
  是春江花月夜,可月亮上的黄漆还嗒啦啦往下流着呢。是花开四季图,可那花儿丑的,就跟道上晒干了的牛屎饼子一样。
  半疯子的婆婆吴氏不知跑那儿去了,公公刚刚下了田,夏晚也是急了,再摇郭嘉一把,小声叫道:“郭嘉,郭嘉,你好歹醒醒呗。”
  炕上的人纹丝不动,就那么沉沉的闭眼睡着。
  外面的知县刘一舟等不到人开门,沉声道:“果真穷乡僻壤,民风败坏之地,为了个秀才功名,难道要任一个死人臭在炕上不成?给我砸!”
  他声音未落,身后的衙役们提锤子的提锤子,拿斧头的拿斧头,这就要来砸门了。
  夏晚心一横,一把将自己白底红花面的布袄儿扯开,露出白玉般的胸脯来,推开窗户脆生生叫道:“知县大人!”


第3章
  老郭家一水儿的黑木门窗,窗扇上雕的那才真叫花开四季,黑油油的纹理扇面上雕着枝叶舒展,无比悠美的水仙,叫夕阳照着熠熠发亮。
  西厢靠里间一头的窗扇忽而打开,伸出一张白生生儿的鸭蛋似的小脸儿来,柳眉,微深的,一双清水般的大眼睛,微润润的唇儿红红微噙着笑,叫油黑的窗扇映着,黑白分明,不是美,用美都不足以形容这小丫头的脸。
  她就像只八月间酡熟的甜瓜一样,无比的鲜甜可亲。
  满院子的男人,十几双眼睛,齐齐儿从额头到鼻子到脸将窗子里的小姑娘打量了个遍,一时间竟无人出声。
  就连砸门的衙役们都停了斧子锤子,就那么望着。
  夏晚再往外凑了凑,笑嬉嬉的,又叫了声:“二叔好,田祖公好,田伯伯好。”
  这一凑,她那方才扯开了衣襟的,白嫩嫩的脖颈就露出来了,纤细柔美的,就像那天鹅的长颈一般。
  从田兴旺到田满仓,再到郭千斤,一个脸上的神色比一个好看。
  过了好半天,郭千斤才道:“小夏晚,你这是在做啥?”
  夏晚一笑:“作啥,新婚头一夜,二叔您说我在做啥?”
  田兴旺可看不出这小丫头美来,于他父子来说,一个秀才功名才是最重要的。
  知县刘一舟是他女婿,当然是还未发迹的时候就嫁的女儿,如今女婿平步青云做县爷了,他摇身一变成了知县大人的老岳丈,这本来是个颇荣耀的事儿,但自家这女婿有一点不好,就是好色,见了女人就走不动路,于女人又无甚挑头,脏的臭的,只要是女人就要。
  身为堂堂知县,连县衙门口卖烤饼的穷婆子都要勾搭,还总是嫌弃自家夫人太丑,所以经常气的田兴旺火冒三丈。
  他见刘一舟嘴巴张的有些大,似乎还有点口水在往外流着,便知女婿那好色的毛病又犯了,一甩袖子怒冲冲道:“小夏晚,你这是拉着个死人强行洞房了不是?”
  夏晚道:“田祖公这话说的,您有儿有女,虽说只有一个孙女儿,也算子孙成群的人,您说说,若真是个死人,我夏晚能拉着他洞房么?”
  院子里的男人们面面相觑,毕竟都是叔叔辈儿,夏晚是个小辈,万一郭嘉真醒了,或者原本就醒着,他们也不敢再往前凑,老而在在的,不能看小辈夫妻俩洞房不是。
  夏晚心中也急呢,她是真怕那些衙役们砸开门进来把郭嘉给抢走,塞进那烂棺材里草草下葬。
  虽说脸上笑的格外温婉,一颗心却早已急烂了,此刻只盼着公公郭万担能回来,扛起锄头或者铁叉把这些人赶出去。
  相互对视了片刻,到底秀才功名的诱惑更大,田兴旺一咬牙上了台阶,缓缓往窗户边走了过来。
  夏晚拉着郭嘉一只手使劲儿摇着,迫不得已,见郭嘉仍是纹丝不动的睡着,全然没有要醒的意思,忽而想起方才给他擦身时,他有个地方动过。
  迫不得已伸根手指点了一点,心说若是能像方才一样起势,就给这些人瞧瞧,不定他们就会相信他是活着的呢?
  果真,那地方应声而起,可他的人还是纹丝不动。
  田兴旺已经走过来了,毕竟老人,也不敢看孙辈媳妇的身子,草草扫了一眼,见炕上的郭嘉仍是直挺挺的躺着,混身唯有一条亵裤,但显然没有任何生气,冷笑一声道:“小夏晚,寻常人说你泼辣老夫还不肯信,今日才知,拉着死人洞房这种事儿你都敢干,果真是胆子大到没边了。
  老夫瞧见了,郭嘉是死的,给我砸门,抢尸体!”
  一时间,衙役们伸锤子的伸锤子,扬斧子的扬斧子,立刻就开始砸门了。
  夏晚一看自己这是顶不住了,哎哟一声,忽而一纵腰,从炕头自己的吉服里够了把腰刀出来,横刀在胸前,对着脖子比划了比划,便闭上眼静静儿挨着,只等破门的一刻,便拿刀抹了自己,也要拿尸体堵着,绝不肯叫这些人抢走郭嘉。
  就在这时,她手中一直握着不曾松过的,郭嘉那只手忽而极有力的回握了握她的手。
  就着她的手,从夏晚进门就直挺挺躺着的男人,慢慢儿的,就直挺挺的坐了起来,白如净玉的脸上,那双凤眸缓缓睁开,瞳呈淡褐色,眸中两道光各利箭,投在夏晚脸上。
  “二叔,田祖公,郭某果真死了,死的透透儿的,就等你们将我装进棺材里做瓤子,下葬了。”
  他语调不疾不徐,中气十足,还是往日的从容和冷厉,再一伸手,乓的一声便将两扇窗子给合上了。
  不用说,外面的刘一舟一扬手,衙役们随即便停了手。
  他是金城郡的知县,是听说有个秀才死了,停尸在炕上却瞒而不报才来的,眼看着窗子里的郭嘉坐了起来,恼火无比,转身看着田兴旺,冷冷问道:“岳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田兴旺和儿子田满仓面面相觑半天,田兴旺拍了儿子一巴掌,道:“你说。”
  田满仓道:“姐夫,你听我说,昨儿我来看过,郭六畜是真没了气儿的,谁知道,哎哟,谁知道他……”
  刘一舟毕竟知县,狠狠瞪了田氏父子一眼,清了清嗓音,对着两扇紧闭,乌油油的窗扇温声道:“本官听说郭兄今日新婚大喜,所以特地前来,是想给你道个喜而已。”
  扛着棺材来道喜,古往今来头一份儿。
  秀才虽未做官,但与知县一样,都是官身。若他将来再一级一级考上去,做了进士,便是前途无量。
  所以这些穷乡僻壤的知县们,对于有功名在身的秀才都格外尊敬。
  屋子里的郭嘉轻轻唔了一声,道:“那就请刘兄先在堂屋里安坐,郭某片刻就到。”
  屋子里,翻身坐起来的郭嘉正在看夏晚。
  他记得这姑娘,常在镇子上跑着做小卖买的,老爹是个赌鬼,和他二叔郭千斤是一伙子的赌友,叫夏黄书,人送外号黄鼠狼。
  有一阵子,那黄鼠狼整日的缠着他,说自家有个貌美无比的女儿,叫黑山坳的瞎婆子摸过骨,一胎能生仨子,个个非富即贵,是个命里带财又带子的好命,看他要不要考虑一下娶了她。
  也不贵,聘礼只要五十两雪花银既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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