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深》第109/240页


  谁知有一天这小丫头两只柔腕竟要捍动他辛苦十年所筑起来的基业。
  宝如欲起李代瑁牢牢攥着她的手腕。
  不过一双软小无力的手而已幼时连笔都握不得字写的又稚又丑可她的柔韧亦是天下少有。整整两年时间,连番相逼,本来以为她会死在半途或者吐口把那份血谕交出来,可她紧咬牙关,到现在还不肯把东西给他。
  李代瑁扶着宝如的手站了起来轻轻拍着手上的灰尘,踱着步子:“那份东西你是看过的。先帝想要传位的那个人可是李代圣?”
  宝如默默摇头。
  李代瑁停在正门上双目寒寒盯着黑洞洞的大门又道:“那先帝还有别的儿子?”
  宝如仍是摇头忽而醒悟过来,他这是在套自己的话呢于是又摇头。那慢半拍的反应,倒是逗的李代瑁忍不住一笑。
  他转而坐到了椅子上:“从明日起搬回王府住吧和玉卿和睦相处,在王妃跟前替明德尽尽孝心。你原本就是我的儿媳妇,缘份这东西不假,绕来绕去,如今还是我的儿媳妇。
  只要你们搬回王府,血谕之事,为父从此绝不过问。”
  宝如还未说话,季明德叫李少源五花大绑,重兵护卫着,给押进来了。但捆得住人,捆不住他的手脚爪牙,今天若非他当机立断,天知道会造成多可怕的后果。
  李代瑁挥手,示意李少源松绑。
  绳索一点点割开,季明德松了松筋骨,示意宝如过来,将她护到了身后。
  放眼望去,两个肩比同高的儿子,一样俊秀,一样得力。将那不堪回首的一夜撇开,季明德这样的儿子,虽是孽障,但并非他原本想象中的孬种,是个男人都值得为他而骄傲。
  但季明德显然不想认他这个爹,他一字一顿道:“王爷说笑了,我父季丁,死后早已化成白骨,如今就埋在秦州城外。儿子不能乱认,宝如也早有公公,请您收回方才的话。”
  李代瑁不信自己治不得儿子,稳稳坐在椅子上,冷冷道:“若非我儿子,那你就是秦州的土匪,勾结土蕃马匪,杀知府,绑土蕃王子,本王此刻就要将你下到天牢,斩立决!”
  季明德盯着亲生父亲,忽而一笑,满口白牙,两个酒窝:“两个公主被突厥人奸杀在西海畔,边疆连年用兵,你们却连突厥人的一匹马都没有杀死。
  福慧公主在土蕃,全凭土旦的性命,你杀我可以,可方升平也会立即处死土旦,你送去和蕃的公主,当然也就立刻要被土蕃人杀掉,只要您愿意的话。”
  他有恃无恐,居高临下,冷冷盯着李代瑁青筋暴起的两只手:“您至今还不明白,为何会有今日之乱。不曾反省过,只当我不过一个孽种,想要强压征服,您瞧着季某的脊梁骨可像是会弯的?”
  该弯下脊梁,臣服于地的那个人,是李代瑁,而非他季明德。
  他牵过宝如的手,转身要走,李代瑁却又站了起来。
  “回家吧。”他起身往前走了两步,追上季明德,低声道:“你终究是本王的儿子,已经失了一个,为父也不想的……”
  被他亲自下口谕处死的季明义,一经想起,李代瑁心头一阵绞痛,一手拍上桌案,停在桌案处。
  李少源上前两步去扶李代瑁。
  宝如还想回头,季明德却将她一把拽过,穿过一重重的禁军,出孔庙,回家了。
  自始至终,他再没有回头看过李代瑁一眼。
  出了孔庙,上马。宝如回头西顾,灯火汹汹之中,李代瑁等人还未出来。
  她道:“我看王爷让步,就作主让举子们退了,但不知这结果,可让你满意。”
  季明德仰望着宝如笑:“你做的很好,威慑而已,举子皆是国家之材,真闹死几个,我便是这天下的罪人。”这样说,这个结果,他还是满意的。
  四月大约是长安城最好的季节,黎明天色中,花香暗浮。季明德牵着马,走在空无一人的街上,忽而一笑:“你曾说过,若今日不死,有件极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说。现在我有功夫听了,为何不说?”
  青麻麻的天色,月亮还在,太阳初起,宝如心中思索的却是另一件事。
  她道:“当初在秦州,你用来威胁赤炎的,是土旦。如今拿来跟李代瑁抗衡的,也是土旦,对不对?”
  可怜的土蕃小王子,本是来劫道的,却叫秦州土匪绑成人质,也不知道在那座深山里受苦。
  季明德不语,见有处早饭摊子,在烙圆圆的热饼子,烫面,羊肉馅儿,香气扑鼻,遂掏了五文钱,替宝如买了一个回来。
  “等闲我是不会动土旦的,因为悠悠是你的好朋友,她的性命,恰是你最在乎的,对不对?”季明德一笑,却叫宝如莫名发悚。
  他东进长安,是有备而来的。李悠悠的性命,恰是季明德在李代瑁面前制胜的法宝。当初方升平在曲池坊威胁李代瑁,用的就是李悠悠,如今季明德有恃无恐,不怕李代瑁,所恃的仍是李悠悠。
  人命在李代瑁眼中,不过蝼蚁,在季明德眼中却是草芥,算起来,倒是旗鼓相当的两父子。
  宝如不吃那饼子,随马悠悠而颠,柔声道:“明德,你东进长安,究竟是为的什么呢?”
  季明德牵着马缰,仍耐心的笑着:“考会试,中进士,然后为官。”
  “把秦州土匪的香堂,开到金殿上去?”宝如反问。
  季明德不笑了。他不知该怎么跟宝如解释上辈子俩个人所经历的那种绝望。王定疆不过一条狗,可他就是死在那条狗的手上。
  东进长安,还有尹继业,还有李代瑁,当这些高高在上的权臣们作恶的时候,从来没有意识到像蝼蚁一般的,被他们决定命运的人们面对生死时有多么的绝望。
  那种绝望就像手无寸铁的妇人被侮辱,被强暴,被凌辱,屈辱无比,却无处伸冤,还被世间的昏昧之人尽情耻笑。
  当天下大乱,几方夹击,该到这些权臣们派兵保护百姓时,他们一叶障目,说着攘外必先安内的鬼话,仍在追讨他这样的土匪。这辈子,大至国家,小至百姓,并她,他都得肩负起来。
  但这些他都不能说给宝如听,他只能哄着她,蒙蔽她的双眼,消除一切潜在的威胁,让她只看到世间所有人的善,让她重回一路繁花相伴的日子。
  哄的她高高兴兴,直到有一天,自己愿意,把他的季棠给他生出来。
  宝如想来想去,鼓起勇气道:“杀人不过头点头,可你把大嫂卖了,还卖给个会吃人的男人,你就不怕他把她给吃掉吗?”
  季明德不知她为何提起这件事来,柔声道:“霍爽吃人,不过是个谣传,他并不吃人的。”
  宝如急的眼泪都快出来了:“我听娘说过多少回,说他所有吃掉的女人,骨头全埋在后院。”
  季明德青青的胡茬,仰望着宝如。果然,她的下一句来了:“若我惹你生气,你会不会把我也卖掉,卖给会吃人的男人?”
  “若你现在告诉我,你瞒着我的那件极重要的事情是什么,我保证绝不会把你卖掉。”季明德一字一顿,认真无比。
  宝如咬了咬牙,心说这要是你逼我的。她终究不敢把尹玉钊吐出来,拐着弯子道:“前些日子我在街上见了个宫里出来的嬷嬷,她跟我谈起件事儿来,倒是叫我心里万分忐忑。”
  季明德唔了一声,道:“继续说。”
  宝如咬了口饼子,剁成沫的羊肉仍还烫嘴。她道:“那个嬷嬷说,我姨娘还未怀我那会儿常常入宫的,只怕跟先帝也交情不浅,所以……”
  季明德轻声诱着:“继续往下说。”
  宝如自己也觉得荒唐无比,吱吱唔唔道:“她说,说不定我是先帝的孩子,若是那样,咱们可是一房的兄妹呢,一房的兄妹,你必定不会卖掉我吧。”
  季明德心里憋着股子邪火,终于明白宝如为何会在被他发现信时大变脸色了。原来她是为了这个。
  皇家人伦混乱,季明德猜不透此事是尹玉钊有意所为,还是果真有那么份信,柔声道:“不会。但我得告诉你,床上的事儿必不能少,概因我是条狗,那点子事儿就是肉骨头,此生都少不了它。我活着,最大的趣味就在床上,就是那点子事儿。
  若你果真是李代烨的血脉,是我妹妹,那就夜夜都来一回。若不是,只是赵秉义的女儿,我保证,除非你愿意,否则我不动你。”
  宝如心说,这算什么选择?
  她咬了口肉饼子,硬生生吞了下去,眼瞧着季明德两目灼灼盯着,仰起一只手说的无比认真:“我确实是赵秉义的孩子。”
  季明德仍在笑:“这才乖,须知我并没有亲妹妹,便有,我也卖得,可你是我的乖乖小宝贝,任卖掉谁我不会卖掉你,所以你绝不能是我的亲妹妹。”
  拿血缘做借口,这一条路,就这样叫季明德给生生堵死了。
  趁着宝如睡着的时候,带着野狐,季明德将家整个儿翻了个遍,也未找到当初见过一面的那封信。
  站在正房的檐廊下,季明德焦头烂额。野狐亦是惴惴不安:大嫂藏东西的手法天下少有,究竟,她把信藏到那儿去了呢。


第119章 四夷馆
  苦豆儿自西屋溜了出来递给野狐一封信低声道:“大约三更的时候有人来过咱们这院子直奔西屋将信放在了大嫂的妆奁里你让你大哥瞧瞧这可是他要的那封?”
  季明德杀了苦豆儿的爹,还打过这丫头,俩人之间恩怨来往至少有十年还颇深,不好问她。
  野狐替他问道:“那人生的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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