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深》第132/240页


  绾桃如今算得上顾氏身边第一得力的丫头,若果真给弄走,一时还难找一个能挟制宝如的人。她闷闷道:“是呢,宫里那位正主还在,你又怎能用到绾桃?是我多滤了。”
  独剩李代瑁一人,也不走,就在院门外伫立着。
  跟婆婆吵过一架的公公,任再急的事情,只怕他都听不进去吧。
  宝如蹑手蹑脚,准备要走。偏此时苦豆儿急匆匆而来,迎面便是大声:“嫂子,清风楼的小厮说王爷今夜大约不宿在那儿,叫奴婢们往别处去找。”
  宝如慌不及要捂她的嘴,已经迟了。
  “谁在那儿?”李代瑁果然转身,走了过来,见是宝如站在树后,冷冷问道:“你在此做何?”
  寒鸦冷月,宝如一礼道:“媳妇听说父亲在这一处,刚自山下上来,有件急事,想与父亲说。”
  只凭方才那丫头的话,李代瑁就敢断定儿媳妇在此站得多时了。
  他道:“何事?”
  宝如思索着,其实她要问,或者说的事情很多,猛然叫李代瑁一问,却不知道要从那一件说起。
  “叫你的丫头在外守着,进来慢慢说。”李代瑁转身,率先进了上东阁。
  上东阁的院子里,与院外囧异的别有洞天。那柱越过高墙的合欢树上花开繁繁,花间坠着几株鹌鹑蛋大小的夜明珠,仿如星光透于繁花之间,照着一缕缕的合欢花,冷清又欢繁的美,抬头仿似梦境一般。
  满院比月稍明的透亮,李代瑁白衽黑衫,面庞在冷白色的夜明珠光耀下,滤去尾纹,与季明德全然无差的年青,刮去满面青须,无关岁月侵扰,是个面相无挑,如雕如塑的俊貌男子。
  树下本有处木榻,夏日纳凉读书,坐在上面极为舒服的。
  今日又铺了竹席,垫着蒲团,居中一盏清酒,净瓶中泱着几株白月季。他自斟酒,是酴醾花酿,闻之便是香气透骨。
  若夫妻对坐,闲谈吃酒,顶有合欢花落,下有月季添香,实在雅极。
  李代瑁的情调,宝如这算第二回 领教了。
  见宝如站在榻侧,李代瑁自斟了一杯,道:“你们小孩家家,不能吃酒的。瞧着为父在此吃酒,委屈你站着,说吧,为父听着呢。”
  宝如先讲尹玉钊的事,将他掐自己脖子,自己敲他脑袋那一段儿掠去,再把他和同罗绮的关系,以及他在海棠馆后花园所说的话原原本本托出,只说尹玉钊赴海棠馆找过自己,并与自己非常君子的,隔着月门聊了一会天。
  最后,又补了一句:“他出海棠馆后,又叫秋瞳带话与我,说自己只管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之霜。听这意思,似乎是不会管尹玉卿的事。
  但媳妇觉得,若他果真君子,待君子,得有君子之道,咱们那样待他,怕不会逼反了他?”
  李代瑁一点点呷着酒,花随风落,宝如站在下首,眼瞧着一株合欢花落在李代瑁肩上,莫名觉得公公瞧着有几分可怜,却又有几分滑稽,回想起方才他和婆婆二人的吵架,没忍住眼角漏了点笑,恰叫李代瑁抬头时瞧见,她连忙低了脑袋。
  李代瑁本心绪败坏,脑中亦全是家国大事,方才与顾氏那点不快,早抛诸脑后了。
  “就凭他,也能反得。”李代瑁冷笑:“虽他是禁军侍卫长,调兵还得经过为父与你四叔二人之手,轻易动不得兵。”
  这么说,尹玉钊就是欺她妇道人家不懂事,狐假虎威来唬她了。宝如一颗心总算踏实许多,三梨木棒子似乎也敲的不冤枉。
  李代瑁道:“他自幼在尹继业手中吃的苦够多,说不管,当是果真不管。明儿上朝为父安抚安抚他就好,此事你不必再操心。”
  还有件事情,不方便在人前问的。宝如犹豫了许久,才道:“父亲是知道的。我姨娘是瑾妃的庶出姐姐,虽她是婢出,但与瑾妃极为要好。
  媳妇问句难为情的话,当年我姨娘她入宫,可也曾和先帝……”
  李代瑁不善吃酒,闻之即醉,定定望着宝如。她似乎颇有几分难为情,夜明珠的冷光下,脸上泛着淡淡的潮红,两只食指忽而逗到一处,轻轻碰了碰。
  年青孩子们的俏皮话儿,或者说别有所指,他不太懂,在等她的下一句,于是定目,一直定望着她。
  宝如不确定公公是吃醉了,还是没听清楚,毕竟事关血统,转了半天的脑袋,忽而转过弯子来,道:“我就想知道,我会不会也和少瑜一样,是先帝的孩子,若是那般,我和明德……”
  李代瑁总算明白过来,忽而舒腿,放声大笑,清冷月光下,颇有几分放浪形骸,叫宝如相信朱氏说的是真的,这人也有其率性活泼的一面。
  笑罢,李代瑁浅浅抿了唇酒,淡淡道:“皇帝是国之公器,便睡觉时,也有四个大太监不能闭眼的瞅着,无论一举一动,都备在起居注中,与外妇私通,绝无可能。
  若有,我又岂会不知?也就不可能让少源与你订婚的,去吧,歇着去,让为父自己在此吃酒就好。”


第144章 苦瓜
  宝如屈膝福了一福多少日子来的怀疑总算一扫而空心说凭此往后我便可以放心大胆的生孩子了。
  她喜极亦是眉开眼笑:“谢谢父亲!”
  李代瑁回之一笑目送她从面前走过一缕合欢花落在她发堆之间,下意识伸手要抚,手指动了动拈起酒盏,再回头时,宝如已至院门侧了。
  恍惚间觉得自己还是少年蓦然惊醒俩个与他比肩的儿子,一个要杀另一个一个还要杀他扯不清的烂账。
  但人生又岂能事事如意听门轻轻开合李代瑁随即推盏站了起来。趿上布鞋,出门定定矗立在山坡上,目送宝如和苦豆儿一盏风灯下了山坡进了海棠馆。
  解掉身上道袍丢给身后的僚臣再接过公服往身上套着。
  自打长安防备空虚之后,李代瑁夜夜亲自遍巡几座城门,半夜便在第二道宫门上驻守。夜复一夜,几个僚臣亦是看他太累,忍不住劝道:“不过一夜而已,王爷如此辛苦,便歇得一夜,长安还有臣等不是?”
  身后两个小厮,忙不迭的替匆匆而行的李代瑁系衣带,围紫金鱼带,佩缀玉,他亦不多话,到府门上时,一身公服笔挺,汹汹灯火中上马,出府而去。
  季明德和李少源俩兄弟虽不对付,但至秦州不过半月,便有捷报传来,说季明德带大军奔赴秦州,李少源只带二万人,却是兵出奇招,疾马自巂州的台登县突袭,一举大败赶往怀良增援赤炎的青海、腊城二州节度使,焚毁兵马粮草无数,斩杀土蕃兵两千余数,逼下山崖跌死者,更不知几何。
  尹继业亦从肃北亦有捷报传来,说突厥实力不强,攻下西海不过转眼。
  几方俱是捷报,李代瑁自然大喜。五月二十一是老太妃寿辰,因恰与高宗皇帝去世在同一天,老太妃便忌了寿辰,不肯叫儿孙们替自己祝寿。
  老娘不肯过寿,儿子的孝心却不能不尽。李代瑁和顾氏吵了一架,不欢而散,破天荒头撇开顾氏,早起便从宫里传了话出来,要宝如和李悠容两个去趟草堂寺,看着操办为老太妃并高宗皇帝祈福一事。
  明辉堂里,顾氏身着一件领口绣柳叶的素白寝衣,两只美眸笑的弯弯,正在看一个小男孩吃饭。这孩子生的颇有几分肖似李少源,吃着一碗银丝面,吃一口,抬头看看顾氏,亦是笑的眉眼弯弯。
  这是李代圣死了的王妃阮氏所生的儿子,如今还没有大名,小名叫永儿,人称永世子。如今由李代圣的侧妃徐氏养着。
  徐氏亦是两目柔光,盯着这孩子。
  绾桃进来了,贴面在顾氏耳边悄语了几句。顾氏对着徐氏一笑:“我家王爷是真生气了,草堂寺的法会,居然让赵宝如去操持,这是准备让赵宝如夫妻扬名长安城了。”
  一年一度为高宗皇帝和老太妃祈福的法事,恰就在今天。主持法事,该是宗妇的事情,宝如一个庶子媳妇,按理是不该的。
  徐氏讪笑着应承:“水陆法会总共三日,按理说要从七日前就开始布置,二嫂您想必早都操办好了,王爷是男人不理庶务,才会今儿一大清早才想起来吩咐此事。果真二少奶奶去,也不过搏个好名声而已,事还是您操办的。”
  顾氏拿帕子揩着永世子的嘴角,却是吩咐绾桃:“去,把悠容给我叫来,家里还有客要见了,草堂寺她不必去了。”
  五月末已经很热了,去寺里,就不能穿的太随便,宝如正在梳头,见青蘅捧了几件衣服过来,点了件牙白色的素面妆花小袄,却又犹豫,毕竟她脖子上的淤青还未褪,怕露出脖子要叫人笑,不得不点了件衣衽直逼下颌的半长褙子。
  张氏带着媛姐儿来做客,正在跟宝如说李远芳的婚事。照她来说,秦州举子今科至少能取十几个,按理来说十几个里面至少有四五个是未婚的,给李远芳挑选,怎么都能挑出好的来不是。
  但无独有偶。方衡亦是秦州举子,不能免俗,叫一众举子簇拥着去了趟曲池坊。从此之后,李远芳便有了任天下进士三千,我只取方衡一个的决心。
  几番叫李纯孝暗示,怎奈方衡虽生的俊秀,似乎有颗榆木脑袋,全然不解风情,任她几番暗示,只将她当成个妹妹一样。
  这不,李远芳早知方衡与宝如关系不错,又使着她来问宝如,看宝如能否出面,替自己撮合。
  张氏还带着一份信,一只李远芳绣的小香囊,是要宝如转交给方衡的。
  宝如不好接那香囊,也不好说自家小姑与方衡虽未订亲,但早已情投意和,拐着弯子劝张氏道:“秦州那么多举子,那个嫁不得呢,方衡人是不错,但配咱们远芳,会不会皮子太白了些?”
  张氏道:“恰是远芳皮子黑,怕再嫁个黑的,生个更黑的孩子出来。她就喜欢方衡那一身白皮了。”
  宝如实在不知该如何拒绝,正犹豫着,李悠容抱着只猫跑了进来,迎门就嚷嚷:“嫂子,您瞧,方衡送了我一只猫,跟你的相比,发何?”
  她怀中一只纯白色的波斯猫,比宝如的小西拉略大点儿。媛姐儿正在逗小西拉,听见又有猫,忙的奔了过来。
  见嫂子这儿有客,她才住了嘴,乖乖坐到了宝如身侧。
  张氏上下打量,传说中的福安郡主,面如鸭蛋,白腻细滑,鬓如蝉翼,淑眉静眼,一看便是个贤淑贞静的大家闺秀,李远芳与她相比,尘泥之别。
  她讪讪收起李远芳所绣那村色十足的小香囊,笑道:“既宝如还要出门,嫂子就不多坐了,改日你回曲池坊,咱再细聊,如何?”
  宝如和李悠容俩姑嫂也急着要去草堂寺上香,遂不多送,亦是急匆匆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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