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深》第32/240页
赤东不比突厥的铁骑可以纵驰整个漠北,他有逐鹿中原的雄心,才会派赤炎这个最得意的王子入大魏,学习中原文化。
公主和蕃,这是缔结盟友最好的方式,但因为先前两位公主的死,大魏皇廷于和亲之事慎之又慎,赤炎在长安几年努力,趁着幼帝不懂事,给白太后说了多少好话,又多方周旋,才能叫白太后答应送一位公主和亲。
此时若是土旦私下行掠之事被公诸于众,非但大魏皇廷不高兴,便是赤东赞普也会大怒。万一小皇帝和白太后一怒之下召回福慧公主,赤炎先前所做的一切努力也就白费了,他多年在父亲那儿建立起来的好印象,也将随之散去。
赤炎想来想去,再退一步,伸出五只明晃亮眼的钻石宝戒:“本王赠五万两银子于季解元,不求宝如姑娘,只求你将土旦还于本王,如何?”
季明德望着妆台上那枚伽蓝串珠,宝如身上唯一最珍贵的东西,想必是送给福慧公主了。
他忽而上前一步,迅雷不疾掩耳便捏上赤炎那便袍衣衽:“土旦一个王子,仅封地与奴隶便不下百万之巨,你区区五万两银子就想买他,会不会太便宜了点?”
赤炎气的小胡子直跳:“本王是两国和平的使者,你区区一个小解元竟敢咆哮本王,这是要毁坏两国缔盟,本王要上奏朝廷,革你功名,取你性命。”
“和平的使者?”季明德一阵阴笑,寒气森森:“那就记着好好对待福慧公主,若敢学突厥人杀我大魏的公主,老子就剁了你弟弟土旦那未长毛的鸟,包成饺子送到逻些,让你尝尝,什么叫秦州土匪的厉害!”
赤炎怒目睁圆,瞳仁倒映着季明德狰狞无比的笑。这双狰狞无比的眼睛,三年前那场穷途末路。他忽而想起来了,结结巴巴道:“是你,竟是你?”
第35章 分别
土蕃属游牧民族妇女地位较之中原要高的多在家的女儿和男子一样同样可以继承家庭遗产。
有些美艳的贵族妇女嫁过三四位丈夫继承丈夫大笔的遗产割据一方的也不在少数。
在赤炎的封地怀良就有这样一位美艳的贵族妇人人称琳夫人。琳夫人年方满四十,死了几任丈夫,继承遗产无数。当年才十六岁的赤炎是她的王听闻其艳名远播,亦慕名前去,成了她的入慕之宾。
一夜赤炎兴起策马至琳夫人府准备与琳夫人春风一度。
谁知在客室等了一个时辰也等不到其出来,抓了个侍女来逼问才知琳夫人出门巡视草场时遇见个年青俊俏的少年那少年来自秦州是叫马匪们掠来做奴隶的。
他通两国之语亦通两国之史,言谈更是风趣无比与琳夫人胡床论道,哄的琳夫人眉开眼笑花枝乱颤到此时俩人还在胡床上聊着呢。
赤炎当时年少气盛,闻之大怒,持剑杀入琳夫人闺房,便见果真有一男子,年龄与他相当,一脸书生气,白嫩的小鸡子儿一般。
他连剑都没有,赤手空拳与马背上长大,成日在外烧杀掳掠的赤炎相斗,将琳夫人珠光宝气,华丽辉煌的香闺砸了个稀烂。
两个少年为一个半老徐娘杀起来,琳夫人是土蕃贵妇风范,稳坐胡床,只待二人争个成败,胜的那个,自然可以与她春风一度。至于败的那个,既便是王,也只能含羞而退。
赤炎与一个奴隶相斗,当然不肯输。秦州来的少年赤手空拳,看似功夫平平,却总能于关键时刻反败为胜,俩人整整打了一夜,眼看天亮,那少年忽而一记锁喉,将赤炎抵在墙角。
当时那少年脸上狰狞的笑,颊侧剧烈颤抖的酒窝,分明就是今日的季明德。
“当六月麦子新熟,你们就是蝗虫,抢粮,掳人,我们秦州百姓在你眼中,不过肥羊对不对?”季明德忽而左手发力,卸了赤炎的两只肩胛:“今日我也得叫你尝尝,做肥羊是个什么滋味儿!”
那一夜,赤炎的王府叫汉人土匪抢掠一空,放火烧成了灰烬。
之后,赤东赞普的责难,土蕃贵族们的耻笑,赤炎为血洗耻辱,才会入汉地求学,以期能抓到那面带酒窝的少年,拧断他的脖子。谁知他主动找上门来,手中还攥着他一母亲弟弟的性命。
赤炎生生吞下屈辱,闭了闭双眼,算是在屈辱中臣服,认输。
季明德再重复一遍:“土旦的命便是公主的命,到了逻些,保护好福慧公主,我随时要,你得随时把她给我送回来,否则,王旦必死无疑。”
赤炎率先出了公主寝室,再面对圆桌前两个手儿相牵在一起,明媚动人的中原闺秀,满脸已是温柔和沐的笑:“与宝如姑娘此番无缘也不打紧,毕竟送公主至逻些后,本王便会再回到良薛,届时若至秦州,还望宝如姑娘记得今日的承诺,好好招待一番本王。”
话里有话,赤炎当然不肯善罢干休。
宝如容色有些僵,也是一笑:“好,必定!”
俩人在里间吵架时,宝如听了个隐约,暗猜赤炎也非善类,否则季明德不会威胁他。所以已经对他颇有几分厌恶了,对李悠悠将来的前途,也平添不少担心。
因方才季明德与赤炎交涉时,一直说的土蕃语,所以李悠悠此时一头雾水,拉过宝如连连问道:“怎么,季明德不肯放你走是不是?我这儿有嫁妆银子,他想要多少我都给他行不行?只求你陪我一起去逻些,好不好?”
她说着,已经要召丫头来翻箱子了。宝如握过李悠悠的手,低声劝道:“若将来有机会,我定不顾千山万水去看你,但如今我已在秦州扎了根,是真的不能跟你走。你一定记得保重自己,好不好?”
毕竟有外人在场,李悠悠不便明哭,拉着宝如的手不肯叫她走,斗大的泪珠不停往外嘣着。
宝如亦忍不住眼泪,出了门还在劝李悠悠:“一路上勿要挑食,我听我爷爷说过,越往西走水越硬,一定要连滚三遍才能喝,否则那水瞧着开了,实则还是生水,喝了拉肚子会要人命的。”
李悠悠连连点头。宝如想来想去,一时间想不到还有什么可交待的,紧握着李悠悠的手道:“须知嫁了人就不比在闺中做女儿时,赤东赞普也不止你一个王妃,记得与他的妻子们和平公处,无论那一个,切勿太亲近,也切勿太疏远,你是大魏公主,咱们中原的文化、礼法、教养,便是你最厚实的底蕴。
你谦怀以德,赤东赞普就算不爱,也会敬你,于一个王妃来说,王的敬,比爱更重要。若你不知道该怎么做,就多读一读前朝文成公主的传记,她怎么做,你便怎么做,明白否?
闲了记得写信,那怕三五年才能到,我也会一直等着,好不好?”
爱易变,但敬由心而发。宝如倒不担心李悠悠是否受宠,汉家姑娘外相娇美,胸怀谦渥,李悠悠又是世家教养出来的好姑娘,就算因为语言不通不能由心发爱,赤东必然也会宠她一段时间。
但宠爱不能叫李悠悠在那陌生的地方长久的活下去,她若想安稳而健康的活着,王由心而发的尊重,才是最重要的。
李悠悠连连点头:“好,我全听你的。”
可事实上这些全是虚的,一国公主和亲,两国之间若和便罢,若战起,第一便是斩和亲公主。李悠悠就算九死一生能到逻些,其命运与出路,全凭天意。
怕惹李悠悠难过,宝如当场并未哭,直到出了内院门,踮脚看李悠悠在院子里哭的前仰后合,才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哭哭啼啼往外走着,忽而身后一人唤道:“宝如,宝如!”
她回头,见是父亲的旧相识张阔,他是随公主入蕃的使臣。宝如点了点头,叫了声张叔叔。
张阔鬼鬼祟祟左右四顾,悄声道:“赵相一府凋零至此,我们所有秦州人都该觉得惭愧,你们在秦州过的可还好?”
宝如再点头。
张阔又道:“若是能逃就早点儿逃吧,你那同罗姨娘,早已被送到凉州大都督尹继业手中去了……”
宝如脑中嗡的一声,问道:“张叔叔怎知我同罗姨娘在尹继业手中?”
张阔道:“我有个学生,在尹继业手下作门客,自凉州写了信来,悄悄儿告诉我的。他说尹继业不择手段想把你弄到凉州去,其实是听说你手中有先皇遗诏,并非什么同罗姑娘的原因……”
什么同罗姑娘,不过借口而已,尹继业长年驻扎塞外与突厥对阵,什么样的姑娘没见过,要千方百计弄个旧友十几岁的小姑娘过去。他想要的,当是这小姑娘手里所藏的东西。
千寻万找的,谁知同罗绮竟叫尹继业给掳走了。
宝如断然摇头:“张叔叔,土匪滤过一遍,王定疆滤过一遍,从长安到秦州,他们搜检过不知多少遍,我手里什么都没有,要有,也早叫他们拿走了。我这儿什么都没有!”
张阔连连点头:“我信,我信你手里什么都没有。否则太后娘娘和王定疆也不可能放过你,是不是?
但那尹继业私下说,别人从你手里掏不出东西来,是因为他们的路子不对。
他说,你是一颗麻核桃,非得砸开脑髓才能挑出肉来。他有的是手段,能撬开你的嘴。”
尹继业的为人,宝如比任何人都清楚。被他盯上,必定还得褪一层皮。
熬过一回又一回的搜检,仿佛褪了一层又一层的皮,匹夫无罪,怀壁其罪。宝如吞了口口水,暗道就算自己走不得,也一定得让哥嫂和青苗销声匿迹,待只剩她一个人,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张阔还在叹气,宝如已经出官驿了。
季明德下盘稳扎,两手负着,站在官驿外青砖白墙的照壁前,方衡还是那件孔雀蓝的袍子,斜依在大照壁上,歪着脑袋,俩人一左一右,端地两个门神一样。
宝如尽量稳着鼻息,先看了看方衡,方衡立刻松照壁,站了起来。
她再看季明德,季明德转身,青光天色中亦笑了笑,远远伸出一只手,不语,手就那么一直伸着。
宝如不知道姨娘是否真的到了尹继业手中,若是,从岭南到凉州几千里的路程,谁劫的她,又是谁护送的她,她如今活着,还是死了?
相比于尹继业和王定疆,季明德似乎也不那么可怕了。宝如深吸一口气,挽上他的手。
方衡冷冷看着这两夫妻手都挽到了一处,拂袖,扬长而去。
此时从官驿通城门的一整条路已全部戒严,公主眼看起身出发,大街两旁的巷口挤了满满的都是人。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季明德左躲右挤,侧首看了眼宝如,这小媳妇儿外表瞧着憨,却是个内秀,心里门儿清。
确实越看越顺眼,大概是没长开的缘故,也没觉得她美到让人一眼看到就能惊为天人的地步,怎的是个男人见了她都跟傻子似的,就要昏头昏脑呢?
王朝宣倒还罢了,那是个夯货,赤炎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不过才见一面而已,一出手就是五万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