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深》第43/240页


  季明德杀完亲爹,才知自己竟不是季白的种儿,也不必再担心天雷轰死自己,宝如没了照应。
  他笑了笑,再看了眼玉佩,丢给朱氏道:“您也是病糊涂了,竟说这种疯话。我是季白的儿子,这辈子永远都是,您就好好养病,别尽想些没用的。”
  朱氏见儿子不肯接,指着自己的唇道:“我儿,千真万确。就算没有玉佩,你生的跟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只须看你一眼,便知你是他的儿子,季白果真不是你爹!”
  她扬着那块玉佩,道:“若你不好意思见他,娘亲自去长安找他,亲生骨血,他会认你的。”
  季明德本都要走了,忽而回首,自朱氏手里接过玉佩,替她掖了掖被窝,道:“好好养病,既人参管用,就放开量了吃,季白那十年的雪莲酒,虎骨粉,我都拿出来替你补,为了大哥,保养好自己。”
  这是儿子头一回说软话。朱氏见他收了玉佩,以为他想通了,要认李代瑁那个父亲,哭的涕泪交淋,连连的点着头。
  季明德出了大房,望着自家的小宅院看了许久,暗猜宝如此时怕还在睡觉,便温步走到街口上,准备给宝如买两只她最爱吃的烤地瓜。
  烤地瓜的是个老鳏夫,与季明德也熟,远远见季明德来了,捧了两只地瓜给他,一只足有碗口大,另一只却只有小儿拳头大。
  他道:“解元郎两房夫人不好调停吧。我听说知府家的大小姐狗仗人势,欺负我们老相爷家的孙姑娘,现世报,昨夜知府一家竟叫马匪给杀了。
  不怕你生气,大的那只地瓜给我家相爷的孙姑娘补身子,小的那只是给胡小姐的,实话告诉你,又苦又涩,恰配她的人品,如何?”
  人言可畏,分明在陇南书院是胡兰茵挨了打,可举子童生们满秦州城的散播,却说是胡兰茵欺负了赵宝如。
  秦州城谁人不知赵相是个好人。老相爷家的孙姑娘,落了难了,还被知府家的大小姐欺负,老百姓们畏官,见了胡兰茵当然怕的要死,可心里厌她,厌胡魁,骂起来亦是一套一套的。
  至于胡魁一府的死,知府与富户员外们沆瀣一气,除了收税就是在官司上欺压穷人,便死,秦州人也无甚伤心,不过多骂几句马匪罢了。
  季明德笑笑眯眯,看老鳏夫的大烤炉有些歪了,盖不严实,总往外漏热气儿,自怀里掏出亲爹李代瑁那枚玉佩来,替他镶到了鏊子下面,再合上烤炉,恰恰好的严丝合缝儿。
  他抱着地瓜转身往回走的时候,那老鳏夫还在喊:“大的一只是我相爷家孙姑娘的,若你敢送给那知府家的小姐,你季明德就不是个男人!”
  宝如早晨起来,正临窗坐着匀面了,便听门外一阵脚步沉沉。
  她暗猜怕是季明德回来了,将那件素色小棉袄儿拍打平展,系好了裙子,使劲拍了拍两颊,拍着红润了,连踢带跳出门,笑盈盈正准备问季明德两句,只见院子里站着个身穿墨绿色锦面棉袍的少年,一双桃花眼儿,白净瘦俏,竟是几天不见的方衡。
  他还罩着袭大红面绣锦鸡纹的披风,与杨氏两氏两个正在对眼儿,一个盯着一个,眼似斗鸡一般。
  他被杨氏打过一回,有点怕,但又不敢在宝如面前认怂,见她出来,大舒一口气,连连儿招着手:“宝如妹妹,哥哥我要走了,你竟然也不送送?”
  宝如一看是他,也是意外之喜,连忙又连蹦带跳钻进屋子,将那压在褥子下荷包儿包的银票拿了出来,对杨氏说:“娘,既小衡哥哥要走,我趁着送他一起去趟岔口胡同,好不好?”
  杨氏拿着把扫帚正在扫院子,见宝如扑上来,软乎乎香喷喷的儿媳妇,生怕要叫方衡把她给哄走,强忍着担心道:“既你们是京里的老相识,出去走走也使得,记得早些回来,娘午饭给你做漏鱼儿,好不好?”
  为了能留住这娇俏俏的小媳妇儿,杨氏使出了混身解数,一天三顿不重样变着法子给宝如做好吃的,也不敢逼的太紧,怕要惹宝如厌憎。
  宝如应了声好,跟着方衡两个出门了。俩人恰与季明德前后错了一步,信步往岔口胡同而去。
  方衡昨天在宝芝堂喝了几盅小酒,睡了个好觉,早晨起来才知秦州城昨夜遭剧变,堂堂州知府被杀,府中妇人全部叫马匪劫走。
  他跟着满城轰轰闹闹的人信步走到城门口,跟着那群乌合之众仰头,便见城门上高高吊着个穿水红色长袍子的男子。
  围观的人皆在摇头叹息:“秦州本就少出人才,一个举子多么金贵,这庄思飞是个举人老爷啊,竟叫马匪吊死在城门上,惨啦!真惨啦!”
  庄思飞,恰昨日在陇南书院臊皮过宝如和胡兰茵。
  方衡想来想去,摸了把后脑勺,有点庆幸亏得他和季明德沾亲带故,否则怎么死的都还不知道呢。
  所以,他是真准备走了。但千里迢迢而来,没从毒蛇窝里救出宝如,方衡于心不能安,到了刘家当铺门上,停步问道:“宝如,季明德肯定很快也要赴长安,你会不会和他一起去?”
  宝如犹豫了片刻,道:“恐怕得去!”不去也得去,她没得选择,这辈子都得跟着季明德呢。
  方衡忽而回头,见宝如笑的欢欢喜喜,甜的像吃了糖一样,站了半天,又道:“你回秦州之后,听闻你祖父他们死了之后,是不是给李少源写过一封信?随信还捎了只二龙衔珠的镯子回去?”
  宝如点头。那二龙衔珠的镯子,本为当年在相府教习她箜篌的女夫子所赠,她初闻噩耗,始知白太后出尔反尔,怕是要将整个赵府所有的人斩草除根。
  宝如唯一一点希望全在李少源身上,遂寄信一封,请他无论如何再求白太后一回,那怕余人都得死,至少保下小青苗一条命。
  千里路上书信难寄,那只镯子,本是她给捎信人的报酬,谁知那人连信带镯子,一并捎给李少源了。
  方衡深深叹了一气,看宝如面色渐凝,眼儿巴巴望着自己,终究是忍下了后半段话。
  他爹方勋前几天夜里劝他回京时,曾说,宝如听闻赵相死的噩耗,从秦州修书一封以示退婚,随附一只镯子以示退婚的绝决。
  那镯子形似两龙衔珠,李少源接过镯子的同时,镯断珠碎,信差趁李少源不备一匕首刺了过去,并道:“世子爷忘恩负义,不守承诺,任我赵府一门被杀,我家小姐与你之婚约,便如此镯子,从此两断!”
  李少源虽含着金钥匙出生,但从不曾忘修文武,十七岁恩科及第,从此接过大理寺少卿一职,负责长安城一应刑事案件,常在刀尖上行走,反应当然敏捷之极。他抬臂便挡,匕首只擦过手臂。
  可那匕首是淬了毒液的,当夜李少源便腿僵腰瘫,命悬一线。好在方勋及时赶到,替他配了抑毒之药,才保住他一条性命。但从此,他腰椎以下全瘫,成了个废人。
  方勋多方查证,确定匕首所淬之毒,其实是来自于腾格里沙漠的一种毒虫,可侵肉附骨,麻痹人的筋络,轻则致瘫,重则丧命,叫人生不如死。
  腾格里沙漠远在塞外,恰是花剌属地,这种毒虫,也只有花剌人才会养它驯它,而宝如的生母同罗绮,恰是花剌人。若说这毒不是宝如下的,除了李少源外,谁会信?
  李少源瘫痪之后,除了两条胳膊能动之外,便溺都不能自理,整个儿成了个废人。
  荣亲王府何等人家?当初便是肯与相府一个庶生女结亲,也全凭老太妃和王妃扛不过李少源的软磨硬泡,见宝如落难之后不肯收敛,扬言退亲不说,竟还淬毒镯子要害李少源死。
  自己不要的男人,就要杀掉他,这是何居心?
  王妃一怒之下,遂也以牙还牙,命吏部往秦州送了封公文,要叫普天下人都知道荣亲王府公开退婚。
  李少源已成废人,药石难救,因为凶手是宝如,王府才未将此事公布出来,李少源的瘫痪,也一直瞒着所有人。情人成了仇敌,若再度相逢,也不知他们要如何面对彼此。


第48章 分别
  宝如一人进了岔口胡同的家也不进门使着在巷口顽的小青苗叫了赵宝松出来就在那井台边上将自己这些日子来攒的五千多两银子全给了他。
  赵宝松翻着银子不可置信:“明德给的?”
  宝如应了声是。吩咐道:“你们也别往临洮府去那地方离土蕃近太乱。
  你们向北,往甘州去吧,钱不多省着些用。到了后假冒个别的名儿寄个信来,叫我知道你们在那里就成,也许咱们往后永远不得见千万照顾好青苗也永远别来找我,若我平安了会去找你们的。”
  赵宝松哗啦啦翻着银票甩手道:“兄妹一体要走一起走你不走我也不走。”
  这憨厚的哥哥,到如今还不知道天降灾祸其实是因为她在宫里呆了一夜,听了不该听的看了不该看的。只当是因为赵放父子得罪了王定疆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宝如不敢告诉他这些,气呼呼道:“我自有家有男人,会照顾自己,你把我的青苗照顾好就行了。秦州这地方呆不得,趁着王定疆主意没打到你身上,快快儿的走吧。”
  赵宝松甩着银票,仰头无语看苍天,亦是眼儿红红:“一门三代忠良,却落得如此境地,我要杀回长安,在太后娘娘面前呈情,让她杀王定疆那个阉佞,给祖父报仇!”
  青苗左看一个哭的,右看一个叹的,伸手抹着宝如眼角的泪,摇头道:“赵宝如,整天哭哭啼啼,我真不知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宝如本来还能挺得住,叫这孩子一声说,哽咽不成声,指着青苗道:“赵宝松,这是我赵家一颗独苗,你此生能保他长大,就是最大的功劳,就无愧于列祖列宗。
  若你再入长安,咱们一家上下几十口人可就白死了,你懂不懂?”
  黄氏从巷中寻了出来,见宝如在那儿哭,接过青苗抱在怀里,捶了赵宝松一把:“好好儿的,你惹妹妹作甚?”
  赵宝松也不说话,踉踉跄跄,转身进胡同去了。
  黄氏笑呵呵来拉宝如:“嫂子今儿做鱼掏了肠肚的,快走,回去尝上一口看嫂子做的好不好吃。”
  青苗一听吃,笑的颇难为情,已经在流口水了:“香喷喷的鱼肉,肯定能治好小姑这爱哭的毛病。”
  宝如本来都欲走的,掰过小青苗的脸,在他小脸颊儿上狠狠亲着,亲了半天还不够,一把撸了他的小棉裤,在他绵胖胖热乎乎的小屁丫子上叭叭狠亲了两口。笑道:“嫂子,我娘也做了午饭,我得回家吃了,鱼你们自己吃吧。”
  黄氏心说既然都把季明德那老娘叫娘了,可见杨氏待宝如不错,宝如也软了心肠一心一意要跟季明德,既如此,她倒也不算作孽,心里欢喜,抱着小青苗回家了。
  宝如才到院门上,便见婆婆杨氏脖子伸的老长,显然是在等自己回家。
  进门便是一股扑鼻的葱花香气,她拉着宝如进了厨房,递给她一碗药香十足的羊肉汤,便拿爪篱压起漏鱼儿来。
  用党参、当归等补气血的药材熬制羊肉汤,既能遮腥又能提鲜,羊汤鲜美,又带着股子淡淡的药香,一碗下去,热的宝如五脏俱舒。
  杨氏买的补药太多,皆是真金白银花了银子的,偏儿子自幼在药材上打滚,一闻就能闻出来,一口也不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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