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深》第88/240页


  季明德再拍方衡一把,解了身上那件墨青色的绸袍递给宝如,露出下面深青色的直裰,轻笑一声:“小衡,今天你把宝如从这儿带出去,我保你今科一定能中进士,如何?”
  方衡不信,哂笑:“就凭你?”
  季明德将宝如抱下马,放座在旁边方衡的马上,抱上她的脸颊狠嘬了一口,哑声道:“乖乖,骑着方衡的马往东市跑,到了义德堂就不要出来,我一会儿上哪儿找你,好不好?”
  宝如暗暗觉得不对劲,王府之外,满长安城最热闹的地方,季明德连她衲的袍子都脱了,这是要做什么?
  她忽而尖声叫道:“明德!”
  季明德已翻身上了自己那匹马驹,听宝如一声喊便回头,俊白的脸上,印堂突着冷玉般的乌青,两眼忽而扫过来,牢牢定在她脸上。
  宝如道:“保重,我等你!”
  季明德策马驹走了过来,手抚上宝如的唇角,哑声道:“人常言虎毒不食子,父杀子,子弑父,这是我生平第三次经历,你觉得我狠吗?”
  既然特意传话给总裁卷,不准他进士上榜的人是李代瑁,那伏兵杀他的,自然也是李代瑁。
  宝如圆睁着双眼,泪蓄了满满两眶,不敢摇头,怕泪要落下来。他若不狠,在这世道上又焉能活着。
  季明德忽而一缏策上马臀,一声清响惊的各家袖手的奴才们都回过头来。
  在青砖高砌的秦王府大宅之外,他纵马沿墙狂奔,随着马蹄的起伏,整个人躬腰马上,仿如蓄势而发的箭一般。
  恰此时,对面云尼阉的红墙上忽而冒出一批弓驽手来,齐齐发箭,铁箭矢如雨点般向季明德砸过去。他一个鹞子翻身转到马腹靠墙一侧,小马驹身中数箭,仰天一声嘶嚎,踉踉跄跄跪扑在地。
  方衡在关山里见过一回黑吃黑,便对如今的清平世道起了些怀疑,此时见堂堂王府之外,青天白日竟有人敢公然暗杀,牵起马缰就跑。
  宝如两眶的泪扑溜溜往下掉着,眼见得马扑翻在地,却不见了季明德的影子,才一声尖叫,方衡牵起马缰反向就往东市上跑。边跑边叫:“宝如,既然李代瑁白纸黑字一个秦州举子也不录,要不咱们还是跑吧,季明德这厮有毒,他走到哪儿,血光之灾就跟到哪儿,实在不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宝如自他手中夺过马缏,拍马便折了回去。
  她两把扯开旋裙两侧的虚线,跨腿坐正在马上,纵马踏过残矢箭器,便见秦王府与相府之间相隔的夹道之中,一群提着砍刀的短衫男子,皆黑布蒙面,将季明德围堵在死巷之中。
  季明德仍是惯常撩着袍帘往后退的样子,脸上还有方才在酒席间时的从容,眼看被逼到死巷尽头,两丈高的府墙,糯米砂浆一层层填筑,涂抹的光如明镜一般。大约除了壁虎,谁都爬不上去。
  宝如数了数,大概二十多个人。她松了口气,撩起肩上披帛紧紧裹在头上。


第96章 琳夫人
  当初在关山道上她见季明德一人单挑过季白那四十多个家丁他身经百战并非这二十多个人就能打败的。
  果然野狐与稻生随后而至从后面放翻两个黑衣男子。
  野狐脖子上青筋爆胀一声暴喝:“大哥看刀!”
  一柄长刀旋转着越过人头攒动,利箭一般飞了过去,季明德后腿两步腾空跃身而起,提过那柄刀的同时稳稳落地,横刀便是一阵通狂砍。
  宝如尽量不惹人注意慢慢往后退着。经过几回生死局她看了太多命如草芥,早知生命不过一场枯荣侧首在株银杏树下裹紧披帛默默的等着。
  “季明德叫人围了?”兵器的碰撞声中忽而有人问道。
  宝如转身见是胡子满脸的李少源,略点了点头:“是!”
  李少源回手而呼:“大理寺人等听令即刻清剿蒙面匪徒。”
  有大理寺的人相帮,季明德和野狐稻生几个立刻占据上风蒙面匪徒们一看情势不好,还想要跑,却叫大理寺的人团团围住,再无可逃之隙。
  宝如还从未见李少源这个样子过,身上那件公服至少十天未洗,隔了老远便是一身汗臭,胡子足有寸长,乱乍着。忙里偷闲,宝如低声道:“好歹也是亲王府的世子爷,便成了亲,您也该注意形象,怎好这个样子出门?”
  李氏宗族遗传的络腮胡,李少源一笑,胡子乱乍,瘦的像个穷途末路的小流寇:“整整二十天无夜无休,我才从秦州赶回来。本来今天可以回府梳洗梳洗换件衣裳的。
  我四叔突然传令要见秦州都督季墨,于是我只好陪同季墨来秦王府,谁知恰遇上花宴,这个糟兮兮的样子,怕是吓到你了。”
  宝如摇头一笑:“倒也没有。”他整日风尘朴朴奔波在外,想必并不知道季明德是他的亲哥哥,而他父亲如今执意要杀掉这个二十年后半路杀出来的血脉。
  天真单纯的少年,一心为公,听命于父。宝如心说若有一天,李少源知道李代瑁心中藏着那么多的阴私,还曾亲自下谕杀掉一个亲儿子,他会怎么样呢?
  他如今所有的努力,信仰,只怕也会轰然崩塌吧。
  遥遥看着血肉横飞的杀局,李少源忽而簇了簇眉:“你当初写给我的那封信,如今在我母亲手中收着。待我这两天回府,问我母亲讨了信来查一查,就能知道那个篡改你信的人究竟是谁了。
  宝如,对不起!”
  想想自己还曾怀疑过她,李少源恨不能自搧两个耳光。
  宝如两目紧盯着季明德,仍是笑,心说无所谓了。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手一笔教出她写信的那个人,居然连她的字也不认识。
  李少源秀眉微皱,线条硬朗的下颌微抽,忽而问道:“方才究竟怎么回事?一个姑娘家到别人府中做客,按理不该乱走的,我打小儿叮嘱过多少回,你总是记不住。是少瑜约的你,还是别人?”
  宝如亦有点迷糊,点头道:“是少瑜。”
  李少源气的面色铁青:“少瑜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原本还只在娼家走,如今我看他的样子,是越来越没底线了。今日他还醉着,待明日我好好收拾他。”
  宝如明白了,方才佛堂的酒里面,应当全是加了料的。但以她对李少瑜的认识,他有一套牛皮糖似的缠功,便是再贞洁的烈女,也架不住他一日一日的磨缠,按理说不该使那等下作手段的。
  她嗫嚅片刻,羞的两颊红红,鼓起勇气道:“那药,可是能叫男女相欢之药?”
  李少源脸色一红,微微点了点头:“待明儿他醒了,我好好收拾他。”
  宝如直觉此事还有蹊跷,道:“当不是他,否则,他就不该吃那酒才对。”
  李少源冷笑:“难道你忘了?当初他的侍卫们教他使竹管暗器,命他吹出去,他却一气吸回肚子里,中毒三天,险险没能救过来。”
  下药,再自己把药吃掉,李少瑜偏偏就是这样的荒唐性子。
  季明德还在人群中血战,厮杀,宝如倒是忍不住噗嗤一笑。
  李少源指着远处还在与黑衣人们厮杀的季明德,低声道:“宝如,你和季明德夫妻,过的好吗,在他手里,可有受过委屈?”
  一回又一回,他奔波在秦州和长安之间,心中压着个巨大的谜团,明知自己成了亲,宝如亦有了新家,无论宝如嫁的如何,无论她过的好与坏,自己都不该插手的,却忍不住要多问一句。
  宝如连连点头:“好的不能再好,他待我,当真是天下没有的好。”
  除了她之外,所有身边的人,想踢就踢,想打就打,宝如整日胆颤心惊,怕季明德随时翻脸,也要揍自己一回。但当着旧情郎的面,当然不能说出这种担忧来。
  李少源一字一顿道:“他是个土匪,这你应当是知道的。他还拿土蕃王子的性命,玩弄两国关系,逼的大魏朝廷焦头烂额。而我究竟不知道,他来长安是为了什么。”
  经过今天这一场撕杀,宝如觉得很快全长安城的人都要知道季明德的身世了。她犹豫了许久,终是没有说出来。
  他和季明德,其实是同父异母的两兄弟。他是嫡出,占尽天下无出其右的风光。
  而季明德连庶出都算不上,与朱氏那样的妇人,大约不过一场酒后乱性。
  季明义之死,虽是季白下的手,可那杀令是李代瑁下的,若季明德不是有十几年杀场滚打的经验,叫他围杀在此处,那他就等于亲手杀掉两个儿子了。
  丈夫还陷在重生包围之中,宝如终究更担忧丈夫,见季明德拎着个蒙面匪徒走了过来,连忙道:“李少卿,我瞧他已经擒住了凶手,你既持大理寺,长安治安也有你的一份,快去审审,看那凶手是何人指派。”
  她也很好奇,若李少源审出凶手是自己父亲所指,其目的,只为杀掉自己不愿相认的亲儿子,李少源会怎么样。
  李少源还未策马至前,季明德已经拎着人过来了。他一把撕下最后留那活口脸上的黑布,劈腿一脚踏在那人后背上,恰是当初给季白的致命一脚,轻甩着砍刀上滴溜溜往下直流的血珠子:“李少源?大理寺少卿,是与不是?”
  李少源下马,眸光淡含不屑:“是!”
  季明德表面清修的手指间有淡淡血痕,他轻摔着指间的血珠,掏出方帕子细细揩过,将身上那件沾了血的直裰解了递给宝如,从她手中抽过那件墨绿色的锦袍换上,清清爽爽,仍是方才著花楼前吟诗对酒的从容:“审他!”
  李少源脑中有所有长安城地痞流氓无赖们的脸,他绕那黑衣人一圈,见他并非长安城中的无赖,冷冷问道:“哪来的?”
  黑衣人高举双手,竟是一口土蕃话,吐了个快:“我是怀良琳夫人的手下,季明德诱我家琳夫人欢好,如今却又弃她,琳夫人羞愤不过,派我等来杀他!”
  李少源本是低着头,比之季明德略尖的下颌忽而紧绷,唇角越扬越高:“哦,季明德家中有娇妻貌美如花,你个土蕃妇人,如何能诱得他动心?”
  宝如虽看不见李少源的脸,但听他这般带颤的声音,便知他是在笑了。
  黑衣人还颇憨厚朴实的嘿嘿一笑:“官家这您就有所不知了,我们琳夫人,可是咱花剌同罗族的姑娘,非但貌比国色,更是身怀名器,人间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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