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阑开处》第3/16页


  林桐芝一直是个听话的学生,受到侮辱她表示反抗的意图也只是固执站着,等着老师给她再解释一下这句话是不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但是老师从言语到肢体都回避了学生的正当要求。虽然林桐芝的牙齿已经深深地陷入了嘴唇中,口腔里弥漫了一股咸腥的味道,虽然她的指甲在手心上扎的印子已经渗出了红色的液体。她还是听了老师的话,迈着机械的步子回到了自己的坐位上。
  蒋老师严肃的目光环视了一圈,压下了同学们对一个斯文腼腆然而正常的女孩子跟她出去了一趟回来就变得完全不正常了的惊讶与同情。然后她又喊了一声,“文梓,出来。”
  文梓回头看看林桐芝,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跟在她身后出去了。他们两个人一走,班上所有的目光又集中到了林桐芝身上,她一直死死地咬着嘴唇,面上白得不见丝毫血色。泪腺似乎很急着分泌液体,但是她又死死地把它们咽进去了,我一点错都没有,为什么会是我哭?她忍得很成功,就算李玉喜担心地劝她不要再虐待自己的时候她也没有掉一颗眼泪,可这时,当前面的那个罪魁祸首也回过头来,一脸的担忧与关切时,林桐芝心下一酸,没管住自己的泪腺,一连串泪珠就迅速地涌了出来。
  顾维平大概已经猜到了点儿什么,当文梓带了一脸的不耐烦回到教室带话让他出去一趟的时候,他拍了拍手,摆了一个很夸张的“英雄含笑上刑场”的姿势出门,成功引出了班上同学的一阵哄笑。
  林桐芝没有心思再看,果然顾维平很快就回来了,一脸轻松的模样。老师的爱徒是绝对得不到她得到的这种侮辱待遇的,说来说去还是林桐芝自己的不对,他顾维平请客自己如果坚持不去的话,就根本不会自取其辱。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干嘛要招惹他们呢?
  她想到做到,从此之后,对顾维平和他的好友们,她都是冷冰冰的一张面孔,别说说话,就连笑容都不见一个。李玉喜劝她,“那也不管顾维平的事吧,人家托了我几次了,让我代他向你说声对不起,你到底怎么想的?你总不能为了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吧?”她说了三四次,林桐芝淡淡地回了一句,“你不是我,你不懂我的感受。”她沉思一下,不由多说了几句,“我以前看书说下雨天和人共伞,伞沿上滴到你身上的雨绝对比你冒雨行走淋到的雨要多,我想,和顾维平他们做朋友给我带来的麻烦,也绝对比不和他做朋友带来的麻烦多。”
  李玉喜还想说些什么,走廊里一片嚷嚷说是月考成绩榜贴出来了,她们结伴去看了成绩,李玉喜再也没有游说她的兴趣了。

  第 8 章

  这两个人都在30名以外,一个第31名,一个第34名,而据今年学校里收集的考试信息,今年录取率较去年略有提高:10%,预计她们学校最多也是30%的样子,也就是说,即使林桐芝只想读中专,在班上的排名也得到前15名左右。
  月考成绩榜在高三教学楼下的黑板报一贴出来,班上立即掀起了一股争分夺秒,努力学习的风气。每个人都觉得时间精力不够用了,女生们晚上回到寝室,一定要等到熄灯后才会放下书本去卫生间洗漱。以前雷打不停的夜谈会很快也变成了洗漱地的短暂交流。
  再很快的,住校生里就不知从哪儿流传开来一个方法,大家买了手电筒待熄灯之后钻到被子里面看书,夏天毯子薄,生活老师查寝室时,往往离寝室楼老远就看到高三寝室里星星点点的光,等她们进了寝室楼来看,光又全部熄灭了,就象一闪一闪的萤火虫一样。幸好大家都能理解高三的特殊性,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
  林桐芝对发明这个办法的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她立马和李玉喜一人捧了一只电筒回来,也加入了苦读大军。慢慢的,这两个女孩子脸色也越来越苍白,体重直线下降,吃再多肉也补不回来。寝室里不管哪一个人的家长来,看到的孩子都是一样,也只有在背后叹几声“造孽!”
  月考之后,班上调换了位子,不知是否蒋老师良心有愧,并没有把林桐芝和李玉喜隔开,也没有把她们调离顾维平的后座。林桐芝倒是觉得蒋老师越早把她调离这个位子越好,但是李玉喜和那两个人混得倒是滥熟了。这天下课,顾维平回过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林桐芝,这才对李玉喜说,“我说,你们晚上别再熬夜了,身体搞垮了成绩也不见得能上去。”
  李玉喜冷笑,“你说这种风凉话有什么用?我的身体再好成绩上不去也没用,你真有心就别藏私了,把你的学习方法介绍给我吧。”
  刘星也回过头来,笑,“他这可真不是风凉话,我们就从来没熬过夜,休息不好学习肯定没法好起来的啊,你看我们几个中午一起打球的,有几个成绩不好的?你要听他的学习方法容易,我来帮他说。”
  林桐芝心下暗叹,那种人类的学习方法就算知道了也不一定有用,但又禁不住好奇,手里装着写作业,两个耳朵暗地里早就竖得比什么都高了。
  顾维平只是摇手,“得,我都不知道我有什么学习经验,你说啊。”
  刘星伸出三根手指,一边说一边屈指头,“他读书就三点,第一,听好课,第二看好书,第三,做好书后的练习,不管是什么辅导书,他一本也没看过做过。”
  这话别说李玉喜,林桐芝将信将疑,就书后那么简单的练习题?自己随便做做也能弄个九十几分,李玉喜正准备说要他们不要再敷衍自己了,自己也不打算打听别人的私房经验了的时候,那两个男生一脸的一本正经却又不象是假的。顾维平也说,“其实吧,比如数学,公理定理只有那么多个,你只要能把它们全部串起来,基本上就不会有错了嘛,我是真的只做课后练习的,学校发的基础训练都只是偶尔翻一翻。”
  两个女孩子立刻石化,李玉喜桌上光是数学里代数的辅导书就摆了三本,林桐芝的也不会少到哪里去,两个人反复做辅导书,不懂的地方还是不懂,所以这人和人怎么一样?听了刘星在笑,“所以呢,咱们不能跟他这种变态比,你们还是学我,辅导书一套还是必要的,但也没必要多啦,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他说的全是金玉良言,可是两个心灰意冷的女孩子哪里还听得进去?只是更加坚定了努力追赶差距的决心,李玉喜垂头丧气地回答,“你们两个人我都不学了,我还是学笨鸟先飞吧。”
  接下来的日子,两个女孩子得了读书强迫症,每天晚上看书不看到一定的时候是怎么也不可能睡着的,而且林桐芝老觉得时间不够,老觉得自己的记忆不好,生怕自己刚记住的东西会忘掉,读了英语又老想着物理,做着数学又会惦记着化学,往往一门功课学不到半个小时就要换一门功课,翻来覆去,东西没学到什么东西,时间倒全部耽误在这上面了。她心里象是有一盆火在烘烘地燃烧,整晚整晚的失眠,头发大把大把地脱落,嘴唇上一圈满满的燎泡。
  这个月月考的时间安排在林桐芝生日之前三天,17岁的花季,多么美好的日子,可是林桐芝已经预感到她今年的生日会收到一件很糟糕的生日礼物,而且她根本无力制止这一切。于是在离月考还有几天的时候,她破罐子破摔一般又走到了另一个极端,一个字一道题也不看了,抽屉里租了四五本言情武侠小说,口里也换成了一口的油腔滑调,似乎已经做了彻底放弃学业的准备。李玉喜自己为了准备月考自顾不暇,好容易抽时间跟她说了两次,可每次还刚刚开头,她就从抽屉里抽出一本小说津津有味地往下翻,顾维平和刘星更不敢和她说话了,一时里,林桐芝好象被所有的人抛弃了,她的心情益发地坏了,可是她没想过是她抛弃了所有人在先,正是因果报应,加减乘除。
  这次考试成绩榜果然是在林桐芝生日那天早上挂了出来,林桐芝表面做出不屑一顾的模样,可是毕竟还是心虚,她不敢出去看那个成绩榜。李玉喜她们看了榜回来之后,都用一种可以称之为怜悯的眼光看着她,她强撑着佯装毫无知觉地问李玉喜,“你这次这么努力,应该有进步吧?”李玉喜的目光很复杂,她自己有进步,前进了几名,排在28名,林桐芝的成绩却一滑到底,竟然考出一个全班倒数第五名的成绩来了。她不敢告诉林桐芝这个事实,只是告诉她新出了通知,要求学生转告家长,本周六以班为单位开家长会。
  林桐芝面色不变,口里还笑着说,“呀,正好叫我爸妈给我找工作了。”课间操她也借口不舒服请了假不再下楼,可是,班上最后一个人的背影还没在门边消失,她已经趴在桌子上,泪如泉涌。
  我不想自己变成这样的,两个月前,我就算被人打死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变成这样的啊,可是我没办法,真的没办法了,原来堕落是这么容易,我现在自己看到自己都恶心,老天爷,让我死吧,让我死掉吧。
  她无声的眼泪一直在往下掉,两个眼睛肿得不成样子。短短的十五分钟眼看就要过完,同学就要回来了,她不想被人家看到自己这副德性,于是,起身跑到厕所去了。
  等她收拾完回来,班上人已经陆续回来了。顾维平他们三个人也上来了,这正是林桐芝最最不想见到的人,他们的眼神很奇怪,有关切,有渴望,还有他们自己不时交换的眼神似乎在交换什么不能告诉她的秘密,于是她低头打开抽屉,装做找什么东西,以避开这些让她只觉心虚想哭的目光。

  第 9 章

  她不敢相信她的眼睛,几分钟前她的抽屉里还是一抽屉乱七八糟的东西。可就是这几分钟后,她的抽屉被叠得整整齐齐的,最上面是一张音乐生日卡,打开卡片,伴随着“祝你生日快乐”的音乐,还有两排不同的字迹,一排是李玉喜的字,还是丑得叫人吐血,大概她也知道这个,就留了简简单单的六个字“祝你生日快乐!”另外一种笔迹是一手密密麻麻的很端正的小楷,抄着一首很著名的诗《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作者普希金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忧郁,不要愤慨;
  不顺心时暂且忍耐
  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到来。
  心儿憧憬着未来,
  现在却总是令人悲哀;
  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会过去,
  而那逝去了的,将重新变为可爱。
  百余年前的诗人似乎已经预知了林桐芝受到的不公和她内心的痛苦,这首诗的每一句都是最熨帖的良药,贴在她千疮百孔的心里。用最温柔的语言说出最震奋人心的鼓励,一点点把她的伤口抚平。
  林桐芝的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掉了出来,很大颗很晶莹的眼睛,就象珍珠一样一颗颗落在生日卡上,她轻轻拿起生日卡,拿到自己的面前,象是要把那首诗深深地刻到自己心头一般。
  然后,她发现在这个生日卡的下面,还有礼物,那是排得整整齐齐两排十七个去掉了外壳的坚果的果仁,她以前没见过这种果仁,有点象核桃仁,但又是细长细长的。每一个果仁都是完整的,那么的饱满,没有半点损伤。每一个都象一个完美的艺术品。
  她拿了一颗果仁慢慢放进嘴里,细细地咀嚼着,体味坚果仁特有的油脂芳香,当她放下课桌板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却只剩下一个极之灿烂的笑容来,一边问道,“这是什么?我以前都没见过。”
  顾维平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他半眯着眼睛,很是舒心的样子,一边说,“好东西吧?这东西叫香榧,是我爸爸从浙江一个什么地方出差带回来的。”
  这样一个充满哀伤又充满惊喜的生日过完了,林桐芝终于想起周六的家长会来了。一想到爸爸妈妈到了这里来将会得到的失望,她心里就怕得发抖。顾维平一边取笑她,“你不是说正好叫你爸给你找工作?这下终于不嘴硬了?”一边给她出主意,“要瞒过父母是不可能的,这样吧,你老老实实给他们道个歉,态度诚恳一点,告诉他们这次你没有复习好,向他们保证下次你一定会上来了。”
  刘星和李玉喜都在点头,证明这个主意确实是个好主意。林桐芝先点头嗯嗯地应着,却又马上想起了另一件事,她苦着脸说,“可是成绩哪有这么容易上来的,我该怎么办?”
  顾维平勾着刘星的脖子,两个人都是一脸得意地笑,狂得十分的讨打,“开什么玩笑,你可是坐我们后面的啊,我们如果连你一个学生都教不出来,还能在这道上混么?”
  学习的过程自然是痛苦枯燥的,林桐芝脑子开始有点开窍了的感觉,不开窍也没关系,她反正不再打持久战,每天晚自习后回到寝室倒头便睡,而且从那之后她也没有再失眠过,早上打着呵欠一脸不情愿地出早操,时间反正还有的是,今年考不起大不了明年再复读一年,一道难题做了五遍还没搞懂其所以然也没关系,她可以做十遍。遇到了连知其然都做不到的难题也没有关系,她反正还有某个人承诺。她开始不耻下问,一遍没搞懂问两遍,只要有什么问题,理直气壮地拿起笔杆子在标准答案的背上敲几下或者伸脚踢踢他的凳子,那人自然就会回头耐心地帮她讲解。而且现在,顾维平也已经不会一边教她做题一边嘲笑她了,这个丫头身上悄悄发生了某种变化,脸上渐渐有了红晕,整个身体向四周洋溢着一种青春的勃勃的生机。
  周六开家长会的时候,林桐芝老老实实做在寝室里做题,她父母属于那种传统的父母,一脑子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思想,林桐芝高中考上了这个学校之后,她那向来严肃,不苟言笑,平时从不过问他们姐弟俩成绩的父母就连提篮子出去买菜,都抬头挺胸得象大将军凯旋回朝一样。一听说开家长会,她父母两人都过来了,彼时那样的欢喜和重视,自可以想见此时所受的打击。
  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做好了迎接父母狂风暴雨的准备。家长会后,父母果然到她寝室来了,出乎意料的是,父母面容依然平静,只是叫她注意身体。妈妈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他们很快就走了,临走时爸爸欲言又止,最后只留下一句,“你们寝室光线不太好,你看书别看太久,小心把眼睛搞坏了。”可是她轻而易举就看穿了这两个人再平静的面容也无法遮掩的焦虑与担心,她又抬头确认了一遍,是的,确实只有焦虑与担心,全然没有责怪。
  她暗暗地下了决心,“只要一个月,一个月以后,爸爸妈妈,我成为你们的骄傲的。”

  第 10 章

  就是在这种心态下,林桐芝的底子逐渐扎实了起来,以前学过就忘的东西深深刻入了脑海,学业也缓慢但是坚定地进步着,某一周的物理小测,她居然拿了90分,终于及格了。她紧紧地握着那张来之不易的及格试卷,百感交集,按照刘星的形容简直与范进刚刚听说中举的反应一模一样。
  两个师傅笑眯眯地等她开心完了,顾维平把脑袋凑了过来,眼角一扬,嘴边挂一丝笑容,林桐芝此时已经摸准了他们的套路,知道这些人又起了什么花花肠子坏心思,忙先发制人,“今天晚上谢师宴,只是我身上没什么钱了,晚自习完了我请大家到校门口去吃臭豆腐。”
  他们三个人一齐“切”了一声,刘星撇嘴皱眉,“林桐芝你也太小气了了吧?我刘星站出去说一声愿意给人补数学,排队起码排到一楼楼梯口去,你好意思拿臭豆腐来打发我?”
  晚上上完晚自习,林桐芝踩着铃声就想开溜,被李玉喜一把扯住,“走那么快做什么?要走大家一起走哈。”
  林桐芝被抓了个现行,嘻皮笑脸地抵赖,“不是吧?你们不都看不上臭豆腐吗?”
  顾维平也是一脸的贱笑,“没有,我们后来讨论了一下,一致认为你的诚意还是需要肯定的,再说了,有的吃总比没有好嘛。”
  就这么定了,四个人赶紧跑到校门口相熟的烧烤摊子。刘星啪啪啪啪一边喘气一边一口气点了30串羊肉串、10串鸡杂、10串鱿鱼、4个大鸡翅、20块臭豆腐,顾维平阴恻恻等他点完,慢条斯理地补充,“烧烤要吃点蔬菜才好,这样吧,老板,平茹、花菜、韭菜、藕片、年糕每样再来五串,哦,还来四碗冰豆沙,一大瓶冰可乐。”他转头咨询刘星的意见,“天这么热,要不咱们再点几瓶冰啤酒?”
  他的目光从林桐芝脸上掠过,忍着笑,又一本正经地改口,“我们还要赶熄灯铃的,啤酒就算了,太浪费时间了。”
  老板娘已经整理出一张露天桌子,招呼他们坐下。自己去帮老板添炭拿烧烤串打下手去了,十月的夜,天气还是热的,幸好有一阵阵风习习吹过,林桐芝听着身边几个人说笑戏闹,仿佛又回到了记忆中老家的晒谷场。她不禁抬头往天上看去,宝石绒一般的天幕上并没有记忆中那样星光满斗,但是月亮很圆,银白的月亮一层层撒下来,月光下的一切比之白天,少了几分喧嚣,多了几分宁静。包括马路上匆匆开过来来往往的汽车,不再抢道,不再急吼吼地乱按喇叭,一派祥和之意。
  有人突然叫了她一声,声音仿佛很远,让她疑幻疑真,又好象不是在叫她,李玉喜推了她一把,她回过神来,顾维平正在毫无顾忌地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她不知自己有什么不对,忙低头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衣着,顾维平已经“嗤”地笑了起来。
  知道又他被捉弄了,林桐芝不禁有些恼羞成怒。顾维平却是很认真地沉思地看了她,“林桐芝你好象很喜欢粉色,老是看见你连发卡都是粉色的。其实你长得挺漂亮的,穿其他颜色的衣服应该也不差。你们说对吧?”他征求另外两个人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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