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骨香》第106/107页


  云初末惊慌失措地将她推开,连连后退着,他在拒绝她,一如拒绝相信这个事实,甚至看都不再看她一眼,他失魂落魄的爬起来,跌跌撞撞走出门外,看见庭院中站着的身影,眉目顿时阴狠起来,手中瞬间化出一柄长剑,墨紫色的身影倏忽闪过眼前,强势的力道掀翻了桌椅,就连院子里的树木也被连根拔起。
  冷冽的剑锋抵在阴姽婳的颈间,煞气缭绕升腾,就像他现在滔天的恨意,他的眸中闪过一道紫芒,声音颤抖,强忍着怨恨,低沉阴狠:“我要毁了你!”
  流紫的灵力像是寂静燃烧的烈火,瞬间将阴姽婳包围了起来,阴姽婳的脸色苍白,生生忍着痛楚,抬眸注视着长离,美艳冰冷的眼眸中却流露出笑意,似是怜悯,也似是嘲讽:“长离,你凭什么恨我呢?”
  长离的眉目紧蹙,紫色越发的幽深,勉强克制着煞气,咬着牙:“你明知道阳炎杀不了我,为何还要带她去?”
  阴姽婳冷冷呵了一声,依旧注视着他:“阳炎是杀不了你,可是你却杀得了阳炎,你觉得在一个小丫头和弟弟的性命中间,我会选择谁?”
  美艳的神情冰冷如雪,她望着长离的目光亦是没有一丝温情:“以为脱离了三界,不在五行之内,便不再受宿命所控了么,长离,你以为的天道是什么?”
  长离的神情恍惚,逆天改命,将被诅咒堕落的灵魂再度带到人世间,他抹去了战姝妤的过往,也抹掉了云皎的将来,他可以不做创世灵剑,可以去做三界内最低贱的生灵,总以为付出这样的代价,拼尽一生修为,至少能为他和云皎争一个小小的将来……
  见到长离沉默,阴姽婳的眸色沉痛,仍是试图接近他,慢慢搭上长离的手臂,语气里充斥着作为姐姐对于弟弟的疼惜:“我们才是一起的,长离,跟我回去吧。”
  觉察到她的靠近,长离的目光瞬间变得阴狠,手上用力以剑锋抵着她,阴姽婳的颈间顿时流出血来,衬着长离剑妖冶的流紫,更是显得妖异,她微微蹙眉,面上闪出沉痛之色:“你怪我拆散你们相爱,可知这样的痛苦,我已忍受了数万年,长离,我说过的,你欠我的……”
  她说着,偏过头看向了别处,云皎听到声响跟出门,正站在庭院中,听着他们的对话,望着他们发呆。长离俊眉紧蹙,下意识的回头望去,看到不远处的那道身影,阴柔精致的眉目间倏忽变得哀痛,他黯然的垂下首,缓缓闭上了眼睛,疲惫至极,心累至极,天下之大,不知道怎样做才是对的,也不知道到底该往哪里去。
  云皎迈步走了过来,对着阴姽婳勉强笑了笑,才再度看向长离,她慢慢伸手,覆在了他握剑的那只手上,轻着声音哄道:“云初末,放开她吧。”长离没有应声,身形一动不动,没有移开剑锋,也没有再划下去一分。
  云皎又走近了一些,拢着他的手,声音温软轻柔:“云初末,我很累了,不想再见到别人,放她走吧,就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长离望向了她,眸中阴柔的紫,哀痛而静默,似是敛着飞雪的苍茫,神情落寞而悲伤,当啷一声,长剑掉落在地上,他踉跄了一步,失魂落魄向后退着,转身走向了自己的书房。
  阴姽婳上前一步,欲言又止,却被云皎拦了下来,云皎垂下眼帘,摇了摇头:“不要再逼他了,云初末不会跟你走的。”
  阴姽婳望向她,神情沉静疏冷:“长离剑注定要回到混沌之井,受到诅咒的灵魂也注定要坠入地狱深渊,宿命的结局不可能更改,你还想让他为你在人世间徘徊多少年?”
  云皎咬唇垂下首,脸色惨白,阴姽婳按住她的肩,语气轻柔沉静:“放开他吧,让他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
  云皎一阵沉默,良久之后拂开了阴姽婳的手,她后退了几步,抬眸注视着阴姽婳:“姐姐认为属于他的地方是哪里呢?一直以来,你只能看到长离剑,可知云初末也有自己的内心,只要他快乐,我就高兴,他不愿意回去,我死也不会勉强。”
  她转过身想去找云初末,又听阴姽婳道:“你坚持不了多久的,在地狱中。”
  云皎顿住脚步,垂下的容颜慢慢绽放出一抹凄然的笑,她没有接声,迈步向书房走了过去。


第165章 执笔画峨眉(五)
  云皎推开了房门,垂眼见云初末跌坐在地上,抱膝望着地面失神,她迈步走了过去,蹲在云初末的面前:“云初末……”
  见云初末一直愣神,连头都没有抬,她朝他的身边挪了挪,伸手去触碰云初末的侧颜,捧起他的脸与自己对视,她露出淡淡的笑容:“云初末,我一个人害怕,你不要不理我啊。”
  云初末静静注视着云皎,阴柔精致的容颜里尽是苍茫和落寞,他倾身将云皎抱在怀里,声音嘶哑而低沉:“云皎,我该怎么做,才能把你留下来?”
  云皎低垂下眼帘,眉目间尽是哀伤,未挽的长发披散,露出底下三千银华,她伸手抱住云初末,只觉得他的后背在轻轻颤抖,不由心中一疼,又将他抱紧了些:“云初末,你娶我吧。”
  她的话刚说出,云初末的泪水顷刻落下,他抱着云皎闭上了眼眸,将她紧紧收在怀中,云皎只感觉被他勒得生疼,她顿了一下,又说道:“云初末,你娶我吧。”
  她知道这种事情向来都是男子主动,可是云初末总是那么慢,她怎么等得及?他们之间,向来都是她先迈出一步,云初末才肯闷声温吞的走向她,就算这一次,她再主动一点又怎么样?
  云初末疼得皱起了眉,声音哽咽根本说不出话来,平复了好一会儿,才强忍着悲痛答:“好啊。”
  云皎很不乐意,微微嘟着嘴:“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说好呀好的,难道都没有别的什么话可以与我说嘛?”
  云初末的唇角晕出苦涩,声音嘶哑:“你想听什么?”
  云皎不满地轻哼了一声,神情颇为幽怨:“什么叫我想听什么,应该是你想说什么才对吧!”
  云初末的眉目落寞而哀伤,片刻之后:“云皎,你愿意嫁给我么?”
  云皎顿时笑了,嘟起嘴故意道:“不要!”
  云初末依旧抱着她,神情怔怔的:“云皎,你愿意嫁给我么?”
  云皎的笑容渐渐收敛,沉默了片刻,才撒娇道:“不要!”
  云初末沉痛闭上了眼眸,一行清泪无声划下,他张了张口,平复了一下呼吸,又坚定地问:“云皎,你愿意嫁给我么?”
  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天地间唯有这个拥抱是最真实温暖的,云皎终于满意的笑了,笑着笑着涌出了泪花,哽咽的声音:“好啊。”
  他们的婚礼办得很仓促,云初末却准备的很是认真,明月居中挂着红绸,门窗上还贴着大红的喜字,云皎从未见过他穿大红的衣袍,恍惚记得云初末曾经手里拿着书,执卷敲案的欢快模样,嘴里还念着什么天生丽质难自弃,如今望着他的瞬间,竟感到莫名的清俊和温柔。
  依旧是似血的残阳,依旧是绝望的悲伤,云初末抱着云皎坐在明月居的屋顶上,静静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云初末……”
  良久之后,云皎虚弱的声音传来,云初末低下首去,望着怀中的新娘:“嗯?”
  云皎缓慢眨着眼睛,语气清淡而无力:“你看,太阳落山了。”
  云初末抱着她,倾身接近,声音温柔,仿佛要融化在空气里:“你怕么?”
  云皎摇了摇头,因为身体愈发虚弱,所以动作迟缓艰难,她摸索着找到云初末的手,慢慢拢住他的手指,撒娇一般:“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云初末的心中刺痛,他低下首去,侧脸贴着云皎的脸颊,强忍着哽咽:“云皎,你等我……”
  云皎疲惫咳嗽了一声,温热的泪水滴落在她的脸上,竟在微微发烫,她看向云初末:“云初末……你哭了么?”她的话音刚落,云初末缓缓闭目,低首吻在了她的唇瓣上,合着温热的泪水,竟莫名的温柔动人。
  躺在他的怀中,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静谧而安宁,云皎淡淡地说着:“一直想同你堆雪人,看来今生是没有办法了……”
  他反过来握住了云皎的手指,侧脸紧贴着她的额头,云皎抬首轻吻着他的下巴,与他十指相扣,喃喃地说道:“其实……我最喜欢日出的……”
  天际的夕阳湮灭了最后一缕光辉,就如万年前那般,绯红的晚霞蔓延如血,惊心动魄的美丽,云皎静静地躺在云初末的怀中,身体的力量正在一点点散开,意识也越发的恍惚不清,她下意识地握住了他的手指,最后轻轻说了句:“云初末,太阳出来,又是新的开始了……”
  握着他的手指慢慢舒展,云初末只觉得臂上一沉,下意识地去抓住她的手,一种绝望的悲哀渐渐萦上心头,他的表情怔怔的,一动不动,抱着云皎坐了许久,不知不觉泪湿了脸面,冬日的寒风萧瑟阴冷,自她离开之后,天空也变得灰暗不清。
  城里有家画骨馆,画魔画鬼不画仙。
  多年以后,那个人声鼎沸的长安街上还流传着这么一句诗,后有读书人年少轻狂点评道,这么肤浅粗俗又猥琐的诗,毫无平仄律感可言,也不知道是何人想出来的,竟被人口传笔述延至数百年,当真是奇了怪了。
  还有传言说,在某个未知的角落里藏着一处明月居,那里的主人能替人画骨重生,甚至能帮人回到过去,去弥补生命里留下的遗憾,有人听了一笑置之,书卷敲案点评道,鬼神之说,本就虚无,信则有,不信则无。
  而在那冥海无尽的黑暗与旷寂中,一个素衣沉默的男子漂泊流落了数百年,一刻也不停的行走着,过往的鬼魂见到,忍不住好奇上前询问,那个男子却连看都不看人家一眼,转身投向未完的旅程。
  后来,听一个常年驻守在忘川的老鬼道,从前有一个墨紫衣袍的男子,也曾来到冥海之渊,也是来此寻找什么人,一柄冷蓝的宝剑斩杀了无数的神兽,地狱的那些怨鬼们,别看一个个恶得跟什么似的,但凡听到他的消息,都会屁滚尿流的逃散,连大气都不看多出一声。
  不知道寻找了多久,也不知何时才是尽头,可是他却从未停止,因为他知道,在这一片黑暗之中,某个角落里一定有着云皎的身影,这个凄寒恐怖的地方,他连一刻都不想让她多待。
  后来,冥海中关于素衣男子的消息渐渐少了,那些执念在忘川河畔,不愿投胎的鬼魂从此又少了可以谈论的话题。
  某年冬至,某处偏远的小山村里,一声啼哭响彻全村。
  “恭喜,是位漂亮可人的千金。”稳婆抱着襁褓中的小婴儿,喜上眉梢。
  外面等候的家人长吁了一口气,一个年近三十的青衫书生战战兢兢的走上前,从稳婆手中接过孩子,初为人父,就连抱着孩子的手都是颤抖的,生怕摔着孩子,又连忙把襁褓交给了围在旁边的老人。
  村口孙秀才家喜得千金,全村的人都来沾沾喜气,流水宴从东家延续到西家,众人忙着吃喝,唯有老太太只顾抱着孙女,掂掂的逗弄着,笑得合不拢嘴。
  篱笆外,一道素白的身影缓缓走过来,直愣愣看着襁褓中的小婴儿,脚步轻缓,每一步都似是踩在薄冰上,生怕触碎了某个梦境一般。
  吃喝的人们站起身来,奇怪的打量着突然闯入的人,东边说这是谁家的公子,长得可真俊啊,西家道孙秀才何时认得这么贵气的人,难怪满月酒都办得这样大排场……
  云初末缓步走到老太太跟前,望着襁褓中的小小婴儿,此时她正在酣睡,脸蛋粉嫩,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包裹在襁褓中的手脚不时蹬踏,看上去又暖又软,睡颜平静而宁和。
  他从愣神无措的老太太怀里抱过孩子,触及到她的瞬间,一股莫名的心悸从胸口蔓延,疼痛,心酸,却又被无尽的喜悦填满,阴柔精致的眉目中敛着滔天的欢喜,喃喃的声音轻唤着:“云皎……云皎……”
  他抱着她,转身迈步想要离去,村子里的人一见这种情况,几个魁梧大汉涌上来想要阻拦,只见周围泛起冷蓝的灵光,倏忽之间便没有了身形。
  匆匆数百年,人间沧海桑田,朝代更换了又替,转眼间又过了多少个轮回。
  云初末迈步向着那座城池接近,他走到高坡之上,望着远处来来往往的行人,车水马龙,急如流水,成群结队的行走在官道上,他顿下了脚步,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小婴儿,见她正在酣睡,呼吸绵长均匀,不时啯着小嘴,睡相安宁而祥和。
  天色阴沉沉的,不多会儿下起雪来,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在天地之间,像是三月的柳絮轻绵,寂静而又唯美,云初末仰起脸,冰凉的寒意在脸上融化,落在眉上的雪花晶莹点点,温暖的笑意顷刻荡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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