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骨香》第3/107页


  宫女抿唇偷笑,自顾说道:“护卫大人武功高强,自然是没事的,而且听闻狩猎之时,大人表现神勇,还被大王嘉奖赞许呢!”
  她顿了顿,眉目闪过一丝狡黠,打趣说道:“也不枉大人你日夜在这庙中祈求平安,天神庇佑,可不就应验了?”
  姜雪羽又羞又恼,伸手要去打她:“就你贫嘴!”
  宫女笑嘻嘻地躲开,连声说道:“大人,奴婢报完信就要走了,大王的御驾此时应该已经过了昭华门,很快就能入宫了。”
  姜雪羽默默颔首,向那个宫女施礼答谢后,也匆忙收拾行装准备去迎接大王。
  王宫中,一袭红毯铺在地上,朝臣皇亲跪在两旁,后面的内侍宫女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姜雪羽身为司药女官,官位低微,只能列为在偏远的角落里,她俯身跪在众人之中,神色谦卑而温柔,想起记忆中的那道身影,不由又多了几分欢喜。
  大王和朝臣们寒暄几句,便领着众人前往春华台了,那是位于神庙不远的一座高台,占据了方圆千尺的土地,可以容得下好几百人,按照以往的惯例,今日王宫中会在此举办酒宴,用将士们打猎捕获的野味款待群臣。
  宴会开始,首先是祭天谢祖,祭台之上摆着最为肥美的牛羊,由大王亲自敬献给天神以及车迟国的祖先,舞乐之声响彻云霄,大臣们纷纷跪下举杯,恭祝车迟国的风调雨顺和大王的万寿无疆,姜雪羽俯身跪在酒案旁,在这洪亮的祝贺声中,不知不觉地抬起了头。
  一个月不见,他黑了,也瘦了,却比从前更加的精神烁烁,站在大王的身边,像是巍峨的高山,宛若初升的旭日,令人见了便生出壮气凌云的豪情。
  秦铮并没有注意到她,姜雪羽有些黯然,她默默地垂下了眼帘,片刻之后,又不动声色地朝向他那边看去,遥望着那道身影,渐渐露出了温柔满足的笑意。


第8章 御医姜雪羽(二)
  “父王!”酒宴之上,突然传来了欢快的声音,一个华衣少女阔步跑了过来,她的身上披着赤红的披风,容颜明艳夺目,举止亦是活泼动人。
  大王见到她,立即开怀大笑:“哈哈,绰瑶,你的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现在连接驾都不去了?”声音听起来虽然是责备,然而语气中却宠溺分明,在车迟国,谁不知道绰瑶公主最得大王的喜欢,就连东宫的太子都比不得她的地位。
  绰瑶迈步走上石阶,黏腻地扑倒在大王的怀里,软语撒娇道:“父王父王,儿臣不是不去接驾,而是去做正经事了。”
  大王别有深意地哦了一声,出言问道:“什么正经事,可否跟父王说说?”
  绰瑶咯咯地轻笑了几声,她从大王的怀抱里钻出来,调皮转了一圈:“儿臣现今正在学骑马,等到明年开春的时候,就可以和父王一起出去打猎了。”
  大王听此,果然龙心大悦,击案连说了几句好,又痛快地笑了几声,金银珠宝,珍奇古玩,只要是他能给的,恨不能统统搬过来赏赐给这位聪明可爱的女儿。
  宴会进行到一半,声乐舞姬皆退了下去,姜雪羽觉得无聊,便也早早地离开了宴席,因秦铮是护卫,只能寸步不离地守卫在大王的身边,她根本无法近身,于是就找了一位熟络的内侍,让他带话给秦铮――
  申时未央,西泠药庐,不见不散。
  这是宫中种植珍奇草药的地方,除了她这位司药女官,平时很少有人过来,车迟王宫的规矩颇多,严禁护卫与女官交往,只有在这个地方,她和秦铮才能单独相处,小聚片刻。
  幼年时期的青梅竹马,秦铮是她记忆中唯一的美好,可惜后来遭逢天灾,家人亲族皆因灾荒死去,故土饿殍遍地,百姓流离失所,他们两个也就此失散。
  好在上天眷顾,让她有机会入宫当选司药的女官,也是在那一年,她找到了昔日的邻家哥哥,从此两棵流落的浮萍相依为命,彼此之间算是有了依靠。如今那么多年过去了,她依然很清楚地记得那天的情景……
  四月春光明媚好,宫人们纷纷来到神庙拜香诵经,祈求上天赐予国家安宁,王宫和睦,神树之下,他们之间相隔不到一丈,冥冥之中,仿佛上天注定的一般。
  那一年,她初次入宫为贵族侍医,还不曾见到大王,秦铮也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侍卫,亦不是现在的模样,后来秦铮因在鹰爪之下救护绰瑶公主,被大王赏识提拔为护卫,而她,静默无言地行走在王宫之中,守护着他们过去曾经的一川时光……
  虽然约在申时,但姜雪羽早早地就去了药庐,自从秦铮跟随大王出宫打猎之后,她就很少来到这个地方,一个月不见,药庐中的草药已经长得郁郁青青,在微风中散发着些许淡淡的清香,庭院角落的空地上还种着一株很大的杏树,此时杏花已然开放,洁白的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落,看上去很是唯美动人。
  由于秦铮还没到,于是姜雪羽便在石桌边坐了下来,从前她就是这样等着秦铮的,一等就是两三个时辰,却从来都没有觉得累或是厌烦,好像只要是和秦铮有关的事情,她都有着极大的耐心一般。
  秦铮老实木讷,不大喜欢说话,她也并非是多话之人,两个人在一起经常是沉默的,然而即使是这样,她也喜欢跟秦铮待在一起,只要有他陪伴在身边,她就会觉得欢喜心安。


第9章 御医姜雪羽(三)
  许久之后,夕阳西下,绯色的残阳蔓延在天际,湮灭了最后一抹余晖,不远处的宫殿屋檐下已经掌起了灯火,眼见着申时已过,漫长的宫道上清冷悠远,始终都见不到秦铮的身影,姜雪羽站起身来,遥望着视线的尽头,神情间有些焦急,大王的酒宴还未结束么?
  过了一会儿,才有一个内侍的身影在夜色里若隐若现,他匆匆忙忙地赶来,走到姜雪羽的面前施礼道:“雪羽大人,护卫大人说宫宴尚未结束,恐怕会晚一些。”
  果然……姜雪羽微微垂眸,这才放下心来,她朝向那个内侍回礼道:“多谢。”
  目送内侍离开,身影又消失在宫道的尽头,她站在原处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回神,转身望着天际璀璨的星光,虔诚合上了双手:“信女姜雪羽,祈求天神眷恩,让我与秦铮哥哥早日离开王宫,一同……”
  她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一同……一同什么呢?
  不知为何,这王宫之中看起来人声鼎沸,却好像谁跟谁都没有关联,在这里住得越久,她就越是害怕,为自己提心吊胆,更为秦铮担惊忧虑着。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而她和秦铮却是那么渺小的两个人,相对于整个皇城而言,性命低贱如地上的蝼蚁,总怕哪一日,她不小心触怒了大王,留下秦铮一人茕茕落落,孤孤单单,可若是秦铮不在,她便也不会独活。
  她很想回到家乡去,虽然那儿比不上王宫的富庶繁华,也没有皇城的钟鸣鼎食之家,却终究有犬吠蝉鸣相伴,炊烟袅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此生活虽然清苦,倒也过得心安理得。
  想到这里,她的神情黯然了下来,她明白,秦铮是不会跟她离开的。这里有他深深的眷恋和不舍,就如同她一直思念着故乡和从前的岁月,可惜时光悠悠,恰似江水流,一旦过去了,就再也无法回头。
  她还记得他们的小时候,秦铮总爱背着她穿过油菜花田,两个人笑着闹着,还唱着故乡的歌谣,像是同家的兄妹一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她对秦铮的感情变了质,注视着他的身影,渐渐有了自私的想法和念头。这样的感情让她害怕,她是喜欢秦铮,却又不敢让他知晓,只得生生的忍着,纵使心底有千回百转,缱绻思念,表面上还得装作若无其事。
  他们之间到底隔着故人之谊,她只是他的邻家妹妹,因为这,秦铮保护她,怜惜她,却不曾爱过她,这种感情阻隔在他们中间,像是一座大山,他没有再向她走近一步,她便也失去了翻山越岭的勇气。
  她缓步走到杏树之下,挨着石桌坐了下来,不知不觉,夜色悄然蔓延在药庐之中,宫灯微弱的光辉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层层紫雾笼罩,阵阵凉风乍起,不多会儿便下起了小雨,天地朦胧一片,从申时开始,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了……
  姜雪羽站起身来,怔怔地望着宫道那头,雨雾掩映的道路上空无一人,她默然垂首,低低轻笑了一阵,良久之后,才怅然叹息了一声,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她的身上麻木冰冷,终于疲惫地合上了双目,缓缓倒在了石桌之上。
  与此同时,药庐中泛起了点点晶莹的蓝光,游走在夜空中像是璀璨的星辰,又如随风飘舞的流萤,唯美而静谧。一个雪色衣袍的男子出现在那里,他的身上泛着淡淡月华,在漆黑的夜晚里显得沉静而温雅,雨点击打在他的身侧,又被一层薄薄的结界阻挡出去,飞溅的雨花像是一道皎白美丽的光晕,围绕在他的身边。
  他微微抬手,从天而降的大雨瞬间静止在半空,仿佛不忍心再去打扰那位昏睡的女子,银时月迈步走到她的身边,轻轻开口,仿佛自言自语道:“你等得那个人,他不会来了。”


第10章 御医姜雪羽(四)
  一朝病来如山倒,从药庐回来的翌日清晨,姜雪羽就得了伤寒,她的脸色苍白,躺在病榻上吞咽着苦药,不时虚弱地低咳几声,精神恹恹地望着窗外雨后的景色。外面传来敲门声,姜雪羽的眸光微动,却是一个宫女的声音:“雪羽大人。”
  希望陡然变成失望,她沉默了片刻,勉强撑着精神出门,打量了那个宫女几眼,才问道:“你是公主宫里的吧?”
  那宫女点了点头,拿出一封信笺来,浅黄颜色,上面并未署名:“护卫大人吩咐奴婢把这封信交与大人。”
  姜雪羽闻言,她的神情一怔:“秦……秦护卫现在在公主宫里么?”
  那宫女颔首称是:“护卫大人正在教习公主骑马,护卫大人还说,还请雪羽大人看过书信之后,回一封书信与他,好让他放心。”
  姜雪羽的神情有些黯然,她勉强地笑了笑,轻轻地嗯了一声:“多谢,请在此稍候片刻。”
  她转身走进了屋子,将那封书信拆开来看,原来当日失约皆是因为大王吩咐他教习公主骑马,因此才会误了时辰,从公主宫里出来之后,当时正是下雨,想到她必然已经回去,于是就没有再去赴约。
  姜雪羽将书信小心折好,重新放回信封里,她拾笔润墨想要给他回一封书信,然而写了几封都不大满意,便都揉作一团,她站在书案的旁边,望着不远处的香炉失神,菡萏香炉上缭绕着寂静的云烟,淡紫色的雾气升腾在长空之上,又慢慢地散开,氤氲在房间之内,化作丝丝沁人心脾的幽香。
  她怔了片刻,又把他的那封书信拿了出来,再次展开,只见到满张字迹英武缭乱,笔触潇洒自然,就跟他那个人一样,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干脆利落,从来都不会有丝毫的犹豫,她拾笔斟酌稍许,落笔在他的字迹旁边,缓缓留下一行娟秀的小字――
  勿以为念。
  将在原来的那个信封里,封好之后,出门交给那个宫女退了回去。
  说是勿以为念,秦铮就真的没有放在心上,接连好几天,姜雪羽闷在房中养病,都没有见到他的踪影,想到大王的命令不可违抗,而且侍卫们刚刚春狩回来,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忙,她虽然心里觉得失落,倒也没有要怪罪他的意思。
  经过几天悉心的调养,她的伤寒才总算好了起来,不料在这个时候,宫里却传来了急召,原来大王自从狩猎回来之后,兴致正是高昂,连着好几天兴办酒宴,劳累过度,再加上夜里受了些凉,因此得了风寒。
  姜雪羽前去王宫为大王侍医,待到一切的事宜完毕,才从宫廷里退出,刚想离开,却被一个人拦了下来,秦铮不知何时等在殿外的一角,望着她俊眉微皱:“雪羽,你病了?”
  姜雪羽低下了头,轻着声音道:“前两日得了伤寒,现在已经好了。”
  听她这样说,秦铮便也放下心来,又听姜雪羽问道:“你今日不用护卫大王么?”
  秦铮摇了摇头:“大王正在睡着,一时用不到我,而且……”他顿了一下,像是在笑着,“我过几日就要去公主宫里当值了。”
  姜雪羽怔了怔,良久才回神答:“……是么。”
  她垂下了眼帘,不紧不慢地道:“在公主身边不比大王,这样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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