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不慕》第2/76页


  外面的枪炮声惊起河畔对岸林子中的鸟,寒鸦发出哀鸣扑啦啦地成群盘旋在皖南李府的上空。君闲难得没有哭闹和落旌跪在蒲团上面朝着李氏先祖的牌坊,而落旌伸手握紧了弟弟不住颤抖的手。祖母却没有半分动摇:“磕头!”
  按照往年宗祠祭拜的规矩,两个孩子一板一眼地向那些牌坊磕了三个头,下人点燃祠堂中的檀香柱,整个祠堂便升起了袅袅檀香雾。
  隔着缭绕香雾,落旌懵懂的眼睛倒映出那一座座沉水木的红牌坊。她的目光扫过去,将牌坊上的字刻在脑海里,没有人让她看得这么仔细但是不知为何,落旌觉得她本就应该这样做。
  祖母赵氏转过身,没人看清她如何变出一件血衣的,除了落旌君闲。
  就在那白玉匾额底下,谁也不曾想到在那后面会藏着这样一件物事。
  赵氏转过身,目光冰冷地扫过震惊的众人:“这是老爷生前穿过的黄马褂,你们都是知道的。今日,我便是要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当着你们所有人的面将这件黄马褂传给咱们李家嫡系的子孙,但凡今日谁若敢走漏半点风声,那你们便自己去九泉之下跟老太爷亲自赔罪吧!”
  众人忙低下头应了声是。
  赵氏将那件黄马褂郑重交给落旌,又摸了摸君闲的头,眼神含着深意:“孩子,这是你们祖父半生的心血,可一定要守好了,说什么也不能丢。落旌你是姐姐,若是今日能逃出去一定要带着弟弟找到叔伯,明白了吗?”
  落旌摸到了血衣中藏着硬邦邦的像是书一样的东西,微微睁大了杏眼,清澈的眼瞳倒映着赵氏饱经沧桑的脸庞。那一刹血衣上早已干涸的棕红一下子沸腾起来,烫着她的手指。
  半响,女孩才喃喃着点头:“落旌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双结局,有HE也有BE,任君选择版本。
★男女主角的身份是虚构的,涉及争议颇大的家族,所以如果三观不和最好默默点叉。
★我一直想写出直击人心的故事,而在此,感谢支持这部作品的仙女。(づ ̄ 3 ̄)づ

  ☆、第2章 Chapter.02卖国贼子

  赵氏额头轻抵两个孩子的前额,半响,她招来福伯和曾氏跟两人低声说了几句,最后看向落旌和君闲,目光含泪:“好孩子,快走吧。”福伯抱着落旌,曾氏抱着君闲快步走出了宗祠。然而两个孩子并没有被带出李府,反而到了楼阁前的那口天井。
  福伯拿着一个大水盆,曾氏眉目轻触,犹豫着问道:“这口井如此明显,那些官兵一进来就看得见,这样做真的可以避人耳目吗?”
  福伯将君闲和落旌抱进水盆中,皱眉道:“少奶奶没时间了,这是唯一的办法。”
  君闲抱住曾氏的脖子,哭着道:“娘――”
  曾氏忍泪摸着孩子稚嫩的脸颊,哽咽道:“落旌君闲要答应娘,一会儿你们两个呆在井里无论如何都不要发出声音。娘只有你们两个宝贝,记得不管多苦多难,你们都要活下去。落儿你是姐姐,一定要照顾好弟弟。”
  却不想一向懂事的女孩此刻哇地一声哭出来,一把抱住了曾氏的腰,孩童的眼泪洇上女子红云纹的袖角像是层层叠叠开出的梅:“娘,你别丢下我跟阿弟!落旌会听话,君闲也会听话,娘你别抛下我们!”
  曾氏摸着落旌的额角,眼泪如珠滚落,强笑道:“傻孩子,娘怎么舍得丢下你们,你们是娘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是娘这辈子最珍重的宝贝。落儿相信,娘会一直在你们身边……娘会一直保佑你们的。”
  福伯压低声音:“夫人,再晚就来不及了。”曾氏咬牙,硬下心将抓着自己衣襟的小手一只只地掰开,捂着嘴看着两个孩子被福伯用绳索吊着盆放进天井中。福伯还有两个家丁吃力地抱起磐石压在天井上面,磐石碰到井眼发出一声‘嘎吱’闷响。
  曾氏一把抓住福伯,惊慌地睁大眼:“福伯你这是想干什么,这样做他们都会死的!”
  福伯焦急道:“夫人你冷静点,只有这样做才能避过那些人耳目!如果天井开着,那些官兵只要往里面看一眼就能看得见小少爷小小姐!老奴是听主母吩咐的,绝不会害了少爷小姐的!”
  曾氏恍惚松开手――一双秋水般的眼睛紧紧盯着压在天井上的巨石,仿佛失了魂。
  等到曾氏和福伯重新进入祠堂之后,赵氏才放下心,坐在太师椅上掷地有声:“不就是卖国贼吗?再大的污水不是没泼过,再大的罪名也不是没有安过!去把那些人都放进来吧,我倒是要看看那些牛鬼蛇神到底都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祸心!家中所有的丫鬟奴仆,能有本事逃出去的尽可以逃出去!今日,偌大李家就算是只剩了我一个老妇,也绝不能丢了先公半分脸面!”
  冬梅姨奶奶看见沉默下来的曾氏:“那两个孩子被送到哪里去了?”而曾氏仿佛失了魂一般站在原地。冬梅狐疑地瞥了曾氏一眼,转过头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不就是个嫡孙神气什么’。
  家丁们收到命令,手上的力气就这么一松,那些持枪的士兵便破门而入――清一色的新军制服,士兵手中枪尖上的刺刀发出令人胆颤的光,转眼站成两列,拉下枪栓指着府中的人,严阵以待等候命令。只见一个头戴翎帽身穿军装的中年男人背着手慢慢悠悠地从门口走至赵氏面前,因为肥胖,脸上的肉都耷拉下来,配上两撇胡子看起来有几分可笑。
  赵氏手抓住太师椅的扶手,冷笑:“郑都统好大的架势,当真今非昔比,好不威风!”跟在那个都统身后的是一个副官装扮的清俊少年,连枪都只是惫懒地提在手上,然而其他士兵甚至就连郑士麒却是见惯不惯的样子。
  郑士麒踱步上前俯身行礼,慢条斯理地说道:“师母别来无恙,自从上次被李公从这座府邸哄了出去,士麒已快二十年未曾给师母请过安了,如今看来师母依旧是精神矍铄,风光依旧。”
  赵氏别过头不受礼,冷声说道:“什么师父师母,这里谁是你师母!我先夫可不曾教过像郑都统您这种忘恩负义、狼子野心的学生!”
  郑士麒摸了摸嘴上的两撇胡子,听到赵氏骂他也不生气。他素有一个笑面虎的称谓,不管是熟人还是仇人他都能笑脸相迎。男人眼神轻蔑地睨着赵氏:“师母说笑了,郑某日夜不敢忘记老师的栽培,一心想报答李家的‘知遇之恩’!不过看来,倒是师母贵人多忘事,忘记了现在可是民国,学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被李公骂得颜面扫地却不敢还嘴的学生,而李家也早已不是从前呼风唤雨一门豪贵,而是人人喊打的卖国贼子!”
  说着,他向后轻轻递出一个眼神,那围在李府外面的乡人便在镇长的带领下齐声高喊着‘卖国者秦桧,误国者李中堂’‘打倒卖国贼,李家人偿命’的口号。
  赵氏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郑士麒你个混账,枉老爷待你不薄,你竟敢如此――”
  郑士麒先是古怪地笑,最后笑脸一收:“不薄?当众让我难堪是对我不薄,阻我官路挡我财路是对我不薄,真是好一个待我不薄!老夫人,趁着本督念着旧情还有那么些耐心,劝你最好还是快把东西交出来,否则今日李家人谁都别想活着走出这座大宅院!”说完,两排的卫兵便哗啦啦地举起背着的□□,枪口对着李家众人。
  莫姨奶奶哆嗦道:“你想要的东西是什么,若是这宅邸你尽管拿走便是了!”
  郑士麒得意地挑眉:“果然,还是姨娘明事理,本督也不跟你们兜圈子了!当今的总统下令,要在皖地修建一条往北平输送军粮的铁路,可好巧不巧的是,你们这李家大宅挡了我们修路的道。李老夫人应当明白,本督这么说,可不是在跟你讨价还价!把宅子腾出来,我可以考虑放你们一家老小一条活路。”
  赵氏眼含嘲讽:“便是不给,你们这群人如今不也正是把我李府拆得七七八八了吗?郑士麒,你到底想要什么就直说吧!”
  郑士麒嗤地笑了一声:“既然打开天窗说亮话,那本督也不绕圈子就直说了!世人都传李公富家天下,想来也是,风光占尽清廷六十余载,死后留下的肯定也不止这宅子和田地吧!督军府最近手头紧了些,老夫人若是真的明事理知进退,应当知道该如何做吧?”
  那少年副官自打进了这宗祠便一直懒懒散散地靠着柱子,此时听到都统这样说,少年猛地抬起眼,一双薄凉的单眼皮里闪过一抹精光,却扣着高傲不屑的味道。
  赵氏先是低头冷笑,后来笑声渐大,最后竟也收不住地放声大笑。郑士麒一阵羞恼:“老太婆你笑什么?!”只见赵氏停下笑朝他招了招手,郑士麒将信将疑走过去,却不想赵氏伸头就往他军装上啐了一口:“郑士麒你想都别想!”
  “你!”郑士麒恼羞成怒地揪着赵氏的衣领,“死老太婆你简直不知好歹!”
  赵氏梗着脖子,怒目而威:“我不妨告诉你,我家老爷留下的东西我便是白白给那贩夫走卒给百姓贱民,都不会给你!”
  郑士麒连说了三个好字,甩开她:“老贼婆你骨头硬,我倒是要看看你心肠有多硬!把李府所有人给我抓起来挨个枪毙,什么时候贼老婆子肯说话,什么时候再停枪火!”说罢,那些士兵按照他的命令去抓逃窜的人,枪声叫声混乱成一片漩涡风暴,但看到李家人挨个被枪决,宅院外围观的镇民竟然开始叫好。
  郑士麒撇过头便瞧见曾氏,满是横肉的脸上露出贪婪的笑,箭步上前抓住曾氏的胳膊:“多年前,我便听说仲彭兄娶了貌美无比的曾家闺秀,恐怕就是你吧!可惜啊,仲彭兄没这个福分消受这美人之恩,那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不如跟了本督日日快活,总比在这里陪着一帮死老太婆当个寡妇强!”
  “你!请你放尊重些!”曾氏使劲挣脱着他的桎梏,脸上半丝血色也无,越发衬得眉眼漆黑。赵氏两眼通红,手里拐杖朝他狠狠打去:“畜生!郑士麒,你这个畜生!”
  “死老婆子!”郑士麒吃痛,骂了一句猛地抬手一枪打在赵氏身上,打了一枪似乎还不解气,换镗接连打了十几枪直到赵氏没了气才停了下来!
  曾氏看着倒在血泊中的赵氏痛哭叫到:“娘!”女子一把拔出发髻上的银簪子狠狠地朝郑士麒的手扎去,一下子戳出极深的血洞。郑士麒疼得大叫一声,趁着他吃痛的功夫,曾氏转身提起裙角向外奔去。“快!抓住她,不要伤了她,要活的!”郑士麒抱着流血的手疼得大叫。
  曾氏跑到院子中央,几名士兵拦着她挡住去路。不过是眨眼的功夫,曾氏两只手便被两名士兵扭在身后无法动弹。“你们放开我!”曾氏死命挣扎地叫道,“你们放开我!”
  “娘――”躲在井底下的君闲哑着声音哭道。
  女孩连忙捂住弟弟的嘴巴,咸涩的水泽从她的眼窝落下。落旌紧紧地抱着君闲,几丝月光从尚未合拢的石头缝里钻进来,洒在他们身上,带着对人世的绝望。
  “卖国贼,死的好,死得干净!”
  “这种卖了国家当了帝国主义走狗的家族,人人得而诛之!”
  “都是报应!没了晚清的庇佑便是丧家之犬了!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
  “不得好死……”
  井壁上结着厚厚的青苔,空气都沾着潮湿的意味,水泽透出的寒气直钻人骨头。然而这一切,都比不过外面的枪声、痛苦的叫声、怨毒的诅咒来得让人寒心。
  那些声音交错在一起,毫不留情地击打着女孩脆弱的耳膜,一下一下恍若削骨一般疼。但是一切的寒痛都止于带着硝烟味道的枪声,而在那一声枪响之后,所有的声音都仿佛消失不见。
  黑暗中,落旌大大地睁着眼睛,不敢眨一下。君闲攥得她胳膊生疼,而从阿弟憋得快要窒息的哭声中,落旌依旧睁大着眼睛,喃喃道:“君闲,别怕。”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标题的都是已经捉虫修文完毕的,如果还有错别字,大家记得提醒我呐~~
如果之后找章节不好看标题的话,可以看看内容提要呐~~

  ☆、第3章 Chapter.03少年副官

  “君闲,别怕。”
  男孩的头狠狠地抵着女孩的脖子,像头发狂的幼兽般呜呜噎着。
  这一刻,他们血脉相连,就像感应到的痛苦也是同样地不少一分。无关年纪,也无关心智。他们都清楚在那声最突兀的枪声里,他们再一次失去了血脉至亲。
  当那个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如同花开败般坠倒于地时,众人不可思议的目光齐齐投向开枪的少年副官……不敢置信那个眉眼不羁的少年竟然会罔顾督军的命令,朝一个如此美丽的女人毫不犹豫地按下扳机!
  那少年副官手中长|枪的口尚且冒着青烟,而他那双狭长的单眼皮里夹杂着几分同情。少年静静地看着那个女子倒落在地上,只见她的胸口处缓缓洇开一朵烟霞红色的花――层层叠叠地绽放,是不可名状的漂亮。

当前:第2/76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