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首若相离》第2/28页


  望着那殿门外进进出出的宫人,尚丽儿欠了欠身子转身随着宫人踏进殿门,其实她和她一样从来没有得到过嬴政的真心。看着她精绣点翠的裙纱一点点消失後,胡姬嘴角勾起的那抹讪笑瞬间凝固,她究竟哪里像那个丫头,他竟然如此自欺欺人。


☆丶第二章:引言(二)

  文信侯府,苏紫甫正在书房内练字,侍从苏合得到准许後推门进去,俯身请安并将一封八百里加急的信件递到他面前,紫甫放下笔起身接过信件打开,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随即吩咐侍从道:“千万不可让夫人知道。”
  侍从应了声“是”垂首退下,紫甫谨慎的将书信放到一摞书简的最下面,这才走出书房。清风阁内,锦离正侧卧在榻上小憩,屋内燃着的石兰香散发出幽幽香气沁人心脾,紫甫不由的放轻了步子,好半天,锦离才察觉出站在身边的紫甫。
  紫甫看着已经睁开双眼的锦离,语气轻柔的说:“醒了。”锦离道:“嗯,觉得累了就小睡了一会儿,你来了怎麽不叫醒我。”说着坐起来,身子向後靠了靠示意他坐下。紫甫默契的在她身边坐下,将她的头斜倚在自己的肩头,道:“也没什麽事,就是过来看看,难得今日睡得沉就没敢扰到你,我看那王大夫医术果然高明,等你好了我一定要重重赏他。”
  “王大夫甚是用心,以前说我睡眠质量不好,现在倒是容易乏了,也睡得沉了,有时一天下来要睡上好几觉,好像把以前的也都补回来了。”锦离说着连打了几声呵欠。紫甫打趣道:“睡美人,大概就是说的你了。”见她又要睡去,便吩咐婢女苏萍去厨房煎药,等喝过药後才准睡下。望着已经睡下的锦离,紫甫柔和的眼底旋即蒙上了一层浓郁的哀愁,吩咐照看好主子後方才出去。
  他已经听王大夫说了锦离的病情,并不是他说的那样好,好几次总是昏睡过去也只能束手无策。回到书房後,他又从那堆书简中将信件拿出来,摊放在书案上,好几次执笔又放下。
  锦离已经醒了,婢女苏萍添好香後走到软榻前小心的将她搀扶起来,锦离将手搭在她胳膊上,道:“萍儿,扶我到外面走走。”苏萍心疼的看着自己的夫人,道:“夫人,外面风大,何况你的身子还虚着,还是不要出去了。”
  “不碍事,我已经好多天没有出去走走了,老是呆在这屋里怕是没病也被闷出病来了。”锦离勉强的支撑起塌沿,层层叠叠的锦衣穿在瘦形的身上显得犹谦过大,澄净如水的眸子,时间久了也变得暗淡无光,整个人看上去毫无生气。
  “可是要出去?”紫甫进来将手里的把玩玉石放置旁侧的高几上,然後走上前半蹲着为她穿上鞋子,穿罢,紫甫站起来弯下腰小心的将她扶起,让她所有的气力都靠在他身上。其实锦离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能支撑下去的也只有心中的那个信念。
  时值黄昏,半天绮霞绚如丝绸,一阵凉风袭来,锦离打了个趔趄,轻咳一声,瑟缩的往紫甫身边靠了靠,紫甫动作极轻的将她揽进怀中,又回头吩咐苏萍:“去把夫人的裘衣拿来。”等把一袭红裘拿来後,紫甫接过心细的披在锦离单薄的肩上,道:“天凉了,赶明儿我再让下人多做几件。”
  锦离原本苍白的脸上竟被浆染的红裘映得洇出病态的*,脚下虚飘仿佛踩得是天际间染红的霞云。苏萍不想破坏这份美好,立在原地望着他们相依远去。
  府上的人都知道侯爷待夫人极好,别家的侯爷或是当地的达官显贵无一不是三妻四妾,只有他们的侯爷娶了一位妻子。苏夫人体弱多病,常年以药为伍,而紫甫依旧不离不弃的守在身边,看在下人眼里无不钦佩他的痴情,也由衷的羡慕他们这位夫人的好命,但看在苏萍眼里却是满眼的心疼,不止是心疼自己的夫人,更是心疼着自己的主子。
  紫甫陪着锦离走了好一阵儿,看着锦离的额头上已渗出细小的汗珠,指着右侧的亭榭道:“走了这麽久了,我们到那边歇一会儿。”
  锦离望着他说的亭榭点了点头,又被紫甫搀扶着过去一坐。刚坐下就有下人捧了茶盏过来,锦离捧起呷了一口,微微喘着粗气说:“现在真是没用了,走这几步就喘得厉害,若是以前你肯定比不过我。”说到以前,俩人顿时陷入一阵沉默。还是锦离打破了沉默,道:“侯爷,都是我连累了你,如若当初你不答应带我走,现在定是留在都城,也不用整日守着我这病秧子过活。”
  紫甫叹了口气,又替她续了一杯,方才道:“那日我若不带你走,依着你的性子怕是真的要了那三尺白绫,那我现在也定是悔恨。”
  他说得对,若那日真的没有带她出宫,她也许就真的选择用另一种方式自己离开,所以锦离一直感激着他,可是几年来紫甫并没有迎娶过任何一个女子入府,一想到这儿又觉得对他心生愧疚。
  “这几年你待我极好,可是,你也大可不必忧心我,你可以娶个自己真心喜欢的女子,只要给我安排个清静的地方就是了。”让他另娶妻,锦离和他提过几次,只是每次都被他敷衍过去,这一次亦是如此。
  紫甫眼里闪过一丝忧伤,起身负手而立,眼睛看向远处开得繁茂的兰花,良久道:“以前看你院子里种满了兰花,想着你是喜欢的,所在就擅自将这儿也种上了兰花,可还没有问过你是否真的喜欢。”
  听到他问,锦离扶着桌子勉强的站起来踉跄的走到他身边,紫甫不动声色的扶上她的孱弱身子,她道:“那些兰花都是他种的。”锦离的目光随着紫甫看的方向望去,但眸底缥缈不像是在看实物,更像是看的另一个世界里的事物。
  有多久没有提过那个人的名字了,现在想想真是可笑,他明明还活在她的心底,却又好似过了一个纪元之久。
  紫甫知道她说是谁,在她的心里一直牵挂着他,纵使带她离开了那高高的牢笼,仍旧忘不掉。
  她忘不掉,真的忘不掉。


☆丶第三章:引言(三)

  锦离将手放在漆红栏杆上,触手的丝丝凉意让她浑身一颤,继续道:“其实是娘喜欢兰花,她的衣服上绣的都是大朵的兰花甚是好看,我只是觉得兰花不似别的花娇贵,仿佛百花中的仙子,後来他告诉我,兰花又叫君子兰,是君子的象徵。”君子兰,他曾经还嗤笑她一点也配不上这兰花,如今她还是把他的话牢牢地记在了心底。
  紫甫突然收回目光,侧身看着锦离,语气依旧温和:“我们回去吧,已经出来好半天了,再吹下去你身子怕是又要痛了,晚上又睡不安稳了。”
  锦离没在反对,由着紫甫扶着一步步的向清风阁走去。
  他们刚走进清风阁,苏萍还立在原地,见他们回来後忙走到锦离的左侧搀扶着她同紫甫一起进去,进屋後紫甫除去锦离肩上的红裘後让又替她把鞋脱下放置榻脚处,适才吩咐苏萍道:“萍儿,你去吩咐厨房做些清淡的饭菜送过来。”说罢又回头问锦离:“我看上次做的米粥就挺好,你不是直说好吃吗?”见锦离点点头才又回过身来重新吩咐道:“吩咐下去,让他们照上次的做,做好了打赏。”苏萍恭敬的应了“是”後退了出去。
  锦离近来胃口不舒服,吃一点东西都会吐出来,为此紫甫苦恼了好些天,还好有一个新来的厨子说以前他妻子胃口不舒服的时候就是喝了他的米粥才逐渐好的。虽然紫甫知道他妻子的状况不能与锦离相比,但迫於无奈还是答应让他把粥端过来。谁承想,锦离刚吃了一口就直夸好吃,还破天荒的喝了小半碗没有吐出来,紫甫大喜重重赏了那名厨子。
  有婢女进来掌灯时几名婢女将饭菜端置上案,锦离照样吃了小半碗後便让撤了下去,可能是刚才走的累了,躺下後又是沉沉的睡了过去。
  一连数日如此,看着锦离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差下去,紫甫在心中也挣扎了许久,直到这天,蒙毅的随从小星子的到来。
  苏合引着小星子行至书房,小星子朝紫甫请了安,又将信件呈到他面前。紫甫接过来细细看了一遍,又将上一封信件拿起来看了许久,问:“大哥可是还交代了甚麽?”小星子恭敬道:“回侯爷,将军说皇上这次的病情来的极凶,朝廷上长公子暂代监国,两位丞相及陈大人等几个重臣从旁协助并无异样,只是……”
  “只是什麽?据实说。”紫甫温和的眸子闪过一丝凛冽。小星子道:“将军说皇上一直处於昏迷中,听赵公公说皇上一直喊着姑娘的名字,想问侯爷是否该让姑娘见上一面。”
  该让他们见面吗?紫甫一直犹豫着。他知道她的心一直在他的身上,可自从她离开那个牢笼後就曾发誓再也不会回去,更何况她现在的身子这麽差,实在禁不起折腾了。只是未等紫甫想好应对的万全之策,就听到门外苏萍呼喊着:“夫人,夫人,你怎麽了,醒醒,你别吓萍儿。”
  小星子随即转身打开书房的门,看到锦离已经昏厥在地,紫甫立即吩咐苏萍:“传王大夫!”说着已经抱起锦离朝清风阁大步走去,锦离已经瘦不成形,紫甫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团绵簇,根本不用费丝毫气力。
  紫甫抱着锦离刚到清风阁,後面苏萍带着王大夫已经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紫甫将锦离放在软榻上後起身让王大夫近前把脉。紫甫回身瞥见苏萍在一旁抹着还未乾透的泪滴,蹙了蹙眉,问:“夫人怎会在书房外昏倒?”
  苏萍慌忙跪在地上,姣好的脸上皆是泪痕,道:“夫人说想出去晒晒太阳,奴婢看夫人今日精神好就没有阻拦,刚走到花园内,夫人说有点冷让我回来拿件衣服,等奴婢拿上衣服再回去时发现夫人不见了,想着可能是夫人自己走一走,结果奴婢找遍整个花园都没有见到夫人,奴婢本想去书房禀报侯爷您,没想到在书房外看到了昏倒的夫人,再後来王爷您就出来了。”说着苏萍的啜泣声越来越大,她深知锦离的情况不好,连忙颔首叩拜:“侯爷,都是奴婢不好,没能照顾好夫人,奴婢甘愿受罚。”
  绾青袖袍扫过苏萍微颤的肩膀,紫甫对着苏萍单薄的肩头拍了拍,怅然道:“起来吧,待会夫人醒了还要你照顾,如果再有下次本侯决不轻饶。”
  苏萍本是紫甫身边的奴婢,因着机灵聪慧便被安排在了锦离身边,苏萍也不负重托尽心尽力的照顾锦离,锦离也很喜欢她,待她像自己的妹妹一样,主仆二人感情一直很好,紫甫对苏萍也一直客气着。
  王大夫看完病对紫甫施了一礼,说:“夫人暂且无大碍,只是不能再受刺激,小人这就回去抓几副药让萍儿丫头煎好送夫人服下。”王大夫时常过来替锦离请脉,他不知道这位年轻的姑娘经受了什麽样的打击,才会焚了心脉,纵使医术再高明也很难将她医治好,只能单靠着药吊着。
  听完锦离的病情後紫甫这才常常的舒了口气,又命苏萍跟着王大夫下去抓药。看着榻上蜷缩而卧的锦离,舒展开的眉心又迅速的皱在一起,大夫说她不能再受刺激了,那麽刚才他和小星子的谈话已经被她听到了,所以才会昏倒。
  候在门外的小星子见到紫甫出来後,关切的问:“侯爷,姑娘她……”紫甫语气稍稍平和,道:“大夫说暂无大碍,只是一时还未醒过来。”小星子复问:“出宫那天姑娘就一直病着,难道现在一直还未好?”
  “小星子。”紫甫压低了声音,生怕打扰到里面熟睡的人,“离儿的病情怕是越来越严重了,大夫也说了受不得刺激,你回去告诉大哥,我不能让她冒这个险。”
  “是,奴才告退。”小星子应声退了出去。
  紫甫斜倚门栏上,轻柔的目光落在软榻上锦离苍白的病容上,思绪被一点点抽离,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他们还只是萍水相逢的日子。


☆丶第四章:心逐碧草摇清风(一)

  公元前221年,秦王嬴政终於完成祖业实现了六国统一,史称始皇帝,上国号为始皇二十六年。
  雍城蕲年宫里,始皇嬴政端坐在九龙盘金龙御座上,底下满是跪拜的臣子,一声声的“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如雷贯人。两侧的内侍官各捧着六国国玺,嬴政凌冽的眸子扫过大殿,即今日起他便是九五之尊的皇帝,坐拥整个天下,他们都是臣服於他的子民。
  想到这儿,他内心涌现出的酸涩之情却远远超过了此时的喜悦,他忘不了,二十二岁的那场宫变,从此让他的人生充满了仇恨和质疑。之所以将此次的祭典选在雍王宫而不是祖庙大抵也是这个原因,他想让那些人看清楚,唯有他才是他们真正的王。
  他对这个地方恨之入骨,也惟有恨才能让他活得更为真实,他不在乎世人的眼光,因为没有人能真正体会他的痛楚。
  众大臣落座後,跟随都城来的舞姬先後按照四角方位的顺序鱼贯而出,大殿之内顿时爆发出满堂喝彩,嬴政突然感觉到一阵眩晕,换来贴身太监赵德附在他耳边耳语几句後步出殿门,直到呼吸了新鲜的空气方才感觉到舒畅。
  嬴政回到寝宫换好便服,蒙毅已命人进来通传,嬴政半倚在御榻上斜眯着眼睛看着蒙毅毕恭毕敬的进来,然後行君臣之礼。蒙毅起身後不经意间瞥见嬴政两鬓斑白的银发,喉咙里微微发涩,道:“启禀皇上,宫内一切安好。”嬴政睁开眯着的双眼微点头,道:“继续打探。”
  “臣遵旨!”待蒙毅退下去後嬴政已经起身出了寝宫,又独自一人来行至栎阳宫,左脚刚一踏进宫门头便疼了起来,越往里走越是疼的厉害,没办法只得在回廊一处的石凳上坐下来休息。昨夜的一场雨让满院含苞待放的桃花初见*,但看在眼里竟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仅一瞬间这种孤独感又消失了,因为他看到一个身着湛青太监服的瘦小身影从西侧暖阁里鬼鬼祟祟的出来。
  嬴政机警的走到小太监身後,又拍了拍他瘦弱的肩膀,问:“你是何人?”
  许是院落太安静了,才显得嬴政的声音有些突兀,小太监打了一颤回过身来,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嬴政好一番,觉得不像是高贵的人,也就大起了胆子,道:“乱喊什麽,不知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说罢将手放在胸前顺了顺。
  嬴政盯着小太监好半天,问:“你不是宫里人?”
  小太监并未料到嬴政会如此一问,一双乌沉眸子流光转动,道:“怎麽不是,我是都城来的,等祭典结束後还是要回去的。”说话底气不足显然有些心虚,他看着嬴政也好生奇怪,不由问了句:“看你这装束倒也不像有身份之人,你是哪个宫的?”
  嬴政穿了件黑色的锦缎袍子,而以往腰际间的绛紫织锦白玉扣带也因随性而没有扣戴,只有袍子左侧垂着的双龙玉佩是他唯一的装饰,这枚玉佩自打出生起就戴在身边从未离过身,也难怪小太监辨不清他的身份。
  “我?”嬴政望着眼前瘦弱的人说了句“和你一样”,他自然不相信小太监的话,不只是这里的人,就连整个咸阳宫里的人都知道栎阳宫是整座雍城的禁宫,除了他以外任何人不得入内,显然这位少年不知,所以他不相信。尽管如此,他却没有拆穿他,仅一句‘和你一样’足以说明他同他一样没有说出实话。
  小太监没有他缜密的心思,自然对他的话信以为真,莞尔道:“原来你也是咸阳来的,我叫离儿,你呢?”那笑容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灿烂,嬴政看的险些失了神,脱口而出:“政……”他已经许久未见过一个人如此开心的样子,时间久了也忘记了还有笑这一表情。
  小太监因走得急些,袖袍里的手帕不知何时已安然躺在距离不远的地方,嬴政走过去弯下腰捡起摊放在手心上,洁净的帕子上绣着一大朵的白玉兰花,丛间还有赫然的三个篆体小字‘洛锦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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