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生存日记》第136/171页


  他让人将荷花搬进殿中,对着看了一天了。劝他吃东西也不吃,说话也不说,冯凭隔一会过来看他一眼,越看心中越担忧。
  拓拔叡在想。
  他绞尽脑汁地想,想他这一年来所发生的事。堂堂一国之君,竟然不能任用自己想任用的人,好好的均田,竟然变成这幅样子。他被逼的无路可退,撒手政务,而兰延就这样死了。他最信任的人,最亲近的朋友……他感觉胸中有一股郁气缓缓升上来,他努力按压下去,然而那气息在体内翻江倒海,激得他面目僵硬,手背上青筋浮起。
  他这样憋了一夜,次日凌晨时,终于再坚持不住,嗓子忽然一痒,哇的一声,憋吐了一口心头血,直接气晕过去了。
  乌洛兰延仅余的一子,取名叫凤儿。冯凭也找依兰谈过,那是乌洛兰延的独子,冯凭说:“我理解你做母亲的心情,可这孩子毕竟姓兰,皇上不忍心见兰家断了后。你若留在兰家,这孩子自然是你的,可你要改婚另嫁,总不能将这孩子也带过去。毕竟和你那新丈夫不是一家人,以后相处起来,难免有些磕磕碰碰不愉快。我也不是劝你怎么样,只是望你好好想一想。”
  依兰有些犹豫不决,说:“他已经没有了父亲,若再没有母亲,岂不是更可怜。我同兰延说那些,只不过是气话罢了,我只是不忍心刚出生的孩子没有父母。”
  冯凭没法更劝她。
  依兰说的也是实话,这种人家夫妻家务事,她也不好去干涉多嘴。孩子自然是跟着母亲最好的,她只是担心依兰再嫁,这孩子会被男方容不下。
  贺若的妻子源氏,自过门之后,便和丈夫关系疏离。那源氏亦隐隐听过一些传闻,乌洛兰延过世,她见丈夫抑郁悲痛,便极力亲近安慰,想趁机缓和夫妻关系。她听说公主要改嫁,乌洛兰延留下一个儿子无人抚养,便跟贺若提议说:“兰家遭遇这样的事,那小小的孩子没有父母多可怜。你既然和他情同手足,怎么能坐视不管。当年山涛受司马氏之诏入朝为官,嵇康作与山巨源绝交书与之绝交,嵇康被司马氏所杀后,山涛却收养抚育了他的幼子嵇绍。你难道连山涛都不如吗?”
  贺若没想到源氏能说出这种话,愣眼看着她,半天不晓得如何回答。
  源氏说:“你若抚育他,难道不会视他如己出吗?他父亲在天之灵若知道,相必也能安心了。”
  贺若皱眉说:“不是我不肯,是公主不肯将孩子还给兰家。我总不能跟孩子的亲娘去争。”
  源氏说:“公主也有她的难处,她不好带着这孩子的。你不好出面,我去找她说说吧。”
  贺若将信将疑说:“你去?”
  源氏说:“我去。”
  贺若不太能信,只好由着源氏去试试。
  源氏跟公主见面,谈了几次,这天竟真的将凤儿抱回来了。贺若见了十分震惊,心中却也十分高兴。源氏将这凤儿养在自己房中,当天又雇来一名奶母。
  贺若是十天半月也不到她屋里去的,凤儿抱过来,他却厚了颜到源氏屋里去看,一呆就呆了一下午,守着那小婴儿看个不止。凤儿吃奶吃的很凶,贺若看着,越看,越感觉不可思议。
  他问说:“公主怎么会答应让你把凤儿接过来?”
  源氏笑盈盈说:“公主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爱玩,没耐心带孩子,嫌吵,原先在兰家时就丢给奶娘。她把孩子带走,把原来的奶娘也赶走了,结果这孩子认人,新找的奶娘又哄不住,成天到晚的哭。我去时,她已经焦头烂额了呢。我跟她好说了些,她便应了。”
  贺若看着这孩子,仿佛能看到他长大的模样了。这是个漂亮的男孩,长大了,应该又是个一模一样的兰延……
  他捏着那婴儿小手,感觉心一阵一阵的揪痛。
  兰家所留的一处房产,二十多亩田地的地契,还有家中的一些财产,家用器具。统共也没多少,依兰不要,贺若只得接管了。
  一切原封不动,只是代为保管,这些东西,等凤儿长大,自然都是要还给他的。现在他还小,家宅没人住,只能暂时挂上锁。
  深夜,一个面孔模糊的青年立在兰家的院子中,茫然抬头张望着。
  他每天来看一看,但是,越来越冷清了。
  兰家的宅子已经被上了锁,奴婢也都被遣散了,只留下一个看门的老仆人。夜晚,所有屋子的门窗都黑漆漆的紧闭,没有一丝灯烛光,看不到一点人影,听不到一点人声。庭中桂花散发着幽幽的香气,暗示着这里曾有过的主人居住,以及,将等待长久的沉寂。
  仿佛还能闻到一点那人的气息。
  不过,确实是已经没有了。他已经听说了宅子主人死亡的消息。
  青年日日到宅子中看一看。直到有一天,那庭中桂花也凋谢,最后一丝芳香也消失无踪,再无一点人气了。青年感觉没了意思,便准备离去了。
  临转身时,他听到有细细的猫咪叫声。寻声去看,见到一只胖胖的狸花猫从树丛间懒洋洋漫步走了出来。
  他认得这是那人养的猫。
  “喵~”
  娇软的叫声,毛茸茸的身躯。
  主人虽不在了,这猫却还留在宅子中,由看门的仆人喂养,长得还和先前一样健壮,皮毛光亮。青年召唤,这猫便走过来绕着他腿蹭他的手,舔他。
  青年摸着猫儿,十分高兴,忍不住笑了一笑。他抱起这崽子,跳墙出了兰家的院子。他没有回住处,亦未带一文钱,只腰悬一把宝剑,抱着这狸猫,出城门往南,扬长而去,再不回头了。
  兰家,看门的老头子从屋子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只碗,碗里装着鲜活的小鱼。老头子一边拿筷子敲碗,沿着园子一边走一边唤:“咪咪?咪咪?”
  “咪咪去哪啦?”
  “吃鱼啦!”
  “咪咪!”

  第147章 昙曜五窟

  乌洛兰延死后,九月,云冈石窟佛像初成,法师昙曜奏白帝,请帝后前去观览佛窟。
  先是,太武帝灭佛,捣毁大量寺院佛像,焚烧经典,屠戮僧侣,引得民怨四起。拓拔叡即位之后,在全国恢复佛法,重修佛寺。当时有名僧昙曜,受诏自长安赴京,拓拔叡奉之以师礼。和平六年,昙曜上奏白帝,请于平城西郊十里处,武州山南麓石壁上开凿石窟,修造佛像,以为拓拔氏历代帝王祈福。
  拓拔叡允,倾国库所积为建造,命昙曜主持修建,命名为云冈。
  拓拔叡在位多年,除了刚登基修造过一次宫室,实在是因为那宫殿破旧的不行了。除此并未大兴土木。唯独建造云冈,一为祈福先祖,二为弘扬光大佛法,花费颇甚。调集了全国的能工巧匠上万人,征发徭役数千,又招募了上千僧侣,修造数年。而今佛像初成,总算是得了件难得的喜庆事。
  拓拔叡在病中,又因乌洛兰延过世沉湎悲伤,闻奏,终于有了些高兴的神色。
  他心情一高兴,身体也奇迹般地恢复了些,强撑着竟能下地了。
  两日之后,帝驾至武州山麓,观览石窟造像。
  昙曜所凿石窟,位于武州川北岸白尺高断崖之上,一共开凿了五窟,每窟之中各有大型石像一座,均高约五十尺。拓拔叡和冯凭在昙曜,众臣,及众工匠的陪同下一窟一窟参观过去。
  那石像高而巨,眼含慈悲,微笑凝眉,神态样貌栩栩如生。拓拔叡看到第一眼,整个灵魂都被震慑的剧烈涌动起来。
  “这是道武皇帝……”
  他祖父的祖父,魏朝开国之君,也是他从小心中最崇高最敬仰的人。
  道武一生坎坷,刚出生即丧父,随其母贺氏改嫁给文皇帝。文皇帝又是道武皇帝的祖父,儿子死了,娶了自己的儿媳。道武皇帝是文皇帝之孙,变成了文皇帝之子。
  当时拓拔氏只是代地的一个游牧部落,身边环绕着鲜卑、匈奴的许多强部。
  道武皇帝六岁,前秦攻打代地,贺氏以道武皇帝的名义绑缚了文皇帝,向前秦请降。苻坚礼遇代国降臣,将文皇帝迁往长安,却以“执父不孝”之罪,将道武皇帝流放。
  六岁的道武皇帝,背着不孝的罪名同母亲贺氏流放中原。十年后,前秦败于淝水,十六岁的道武皇帝同母亲返回代国,在母亲家族贺氏部落及旧盟的支持下即代王位。然后便开始了一生的戎马,南征北战。
  前秦灭亡后,中原战乱四起,慕容氏,氐人,匈奴人,各部争夺霸主。道武皇帝陆续消灭了匈奴人和慕容氏,以及所有敌对政权,平灭了大大小小叛乱,建立了魏国,将都城定在平城,开创统治。这便是魏朝基业的由来。
  拓拔氏的传统,部落首领兄终弟及。道武皇帝称帝后,为了效仿汉人制度,将皇位传给亲生儿子,和拓拔氏兄弟以及鲜卑贵族之间发生了数不清的血腥的杀戮。
  为了传位给明元帝,他杀死了明元帝的生母,明元帝不能接受,恐惧出逃平城。
  道武皇帝欲再立清河王绍,又诏清河王之母贺夫人入宫,并将她幽禁。贺夫人暗中与清河王绍送信求救,清河王绍阴谋杀死了道武皇帝,篡位登基。
  清河王绍谋反不多久,便被群臣杀死了。出逃的明元帝回平城即位,这位曾因为怜恤自己的生母而舍弃皇位的皇帝,后在立太子时,却选择了和他残忍的父亲一样的做法,赐死了太子生母。
  明元帝因为即位之路坎坷,为了避免兄弟觊觎皇位,他采纳了大臣崔浩的建议,那就是,立太子。
  早早的立太子,早早的培养东宫势力。于是年幼的拓拔韬以太子身份早早登上了政治舞台。拓拔叡的祖父,太武帝拓拔韬,是道武皇帝之下,最霸道有为的一位帝王,征战沙场立下赫赫战功。
  太武帝也和明元帝一样,用立太子的方式来对抗兄弟。于是拓拔叡的父亲拓拔晃,从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就登上了太子之位。
  太武帝对太子地位十分爱重,悉心培养,希望他能继承自己的事业。拓拔晃和太武帝一样,年纪小小便登上政治舞台。太子太武帝常年征战在外,太子拓拔晃在内监国,设计是无比完美。
  时间一长,就不对味了。
  太子揽政日久,身边聚集了大量的支持者,开始形成和皇权相对抗的势力了。
  太武帝不管做什么事,总有一批人要反对,反对者便聚齐起来,利用太子的地位,和皇帝的意志对抗。政治上的分歧,君权与储君的冲突,多深厚的父子情,终究都被撕裂成碎片了。崔浩国史之狱的惨案,父子之间的矛盾达到最激烈。于是,偶尔一个机会,偶然一句小人的谗言,太武帝终于怒下决心,杀了太子,将整个东宫集团一网打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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