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策》第107/198页


  “先生……”我喃喃,灯影里的他,被竹桥上的水汽侵染上一层光晕。
  上官把我的酒壶拿过去,哚了数口:“先生吗?我好像也没有教过你多少啊。那时候在青城山渔船之上初见你们,我就羡慕人家少年儿女的嬉戏。为何我就该是先生呢?我好像是吃了这个名字的亏,上官轶。呵呵,人家叫我上官,叫我青凤,叫我凤兮,叫我先生,叫我军师。总是两个字,顺口,动听。而我的名字:轶,除了已故的亲人,从无人爱叫。后来我想通了,原来这个名字,不叫也好。”
  “为什么?”我怕他喝多了,还是将酒壶抓到自己手里。
  他笑了:“因为轶字里面有个‘失’字,这个名字本身就是要失去一半,对吧?”他的语气无奈而孩子气。夜色也变温柔起来,空明无比。
  我一琢磨,没法回答,只脱口念出:“轶。”
  他的背一动,我蓦然醒悟,只得转开话题:“这话便是杀了我,也只能对你一个人说。天寰有病在身,而且心情不稳。按理说阿宙应存在人间,天寰的智慧,如今也该明白了。但这次出征,似乎是我们命里劫数。南军就要到洛阳,若先留下你和赵显守城,我就算重蹈当年赴柔然的覆辙,也不能在医病和战术上都帮他。可留下我和赵显守城,以我的能力和赵显的经验,虽然不一定能抵挡大将军萧植,却可以等你解围后,与天寰一起回援我们。你也是如此想吧?”
  “唔。元君宙当初战死,仓促传来,天寰之心骤乱,不及分辨真假。可是后来我想透彻,他也一定想透彻了。可能是这样的:元君宙遭遇埋伏,在夜色战斗中受伤失踪。沈谧等为了迷惑敌人,保存实力,也为了给南军势力范围内躲藏的元君宙逃过被萧植军队搜捕的机会。故意散布疑云,假戏真做,向洛阳报告他的死讯……”
  我点头:“棺材中的人,身材高挑,面目模糊,可我肯定他不是阿宙。而剑鞘染上血污,却不见阿宙视为生命的揽星。问题是:阿宙到底在哪里呢?沈谧他们找到他,或者他能自己回到军营,那也罢了,可他受了重伤的话,谈何容易?要是他被南军先捉住……那可是最坏的一条路了。所以我也只能假戏真做,不敢声张。再说,我身边好像也有萧植的人,这个人是谁?我还想不透,但我一定会把那个人找出来。”
  “要有最好的希望,但也要做最坏的准备。天寰心情不好,与此事也有关。不论什么战争,你身边有几个敌方的人是常事。可我觉得,萧植对你想法极为复杂,似乎尚在犹豫之中……”
  姜是老的辣,可先下手为强。我这么想,但没有说出来。
  上官道:“元石先生在世时候常说:一个人的能力无限,但有的人平日不显山露水,因此关键时刻,奇迹也常常发生。我马上就去天寰那里。洛阳城内,赵显乃当代虎将,而夏初你只要相信自己,就能走出路来,就像以前的你。”
  以前的我,我正在找呢。我突然回头望他,他也正好回头,他的眸子离我近极了,就像磁石一般,那弯弯的嘴角,蕴含着不露锋芒的锐气。
  “夏初,我临行之前,再喊我一次我的名字吧。”
  他的声音向来柔和,这时候却有水滴石穿的力量,我望着他,前尘往事瞬间而过。
  “轶。”我叫,我知道以后我再也不能那么喊他了,因为这此时,他露出樱花飘落时般绝美的笑容。此前,此后,在人生中再也没有一个人笑得如此美,连他自己,都无法超越。
  我们正有一点不可名状的恍惚,惠童突然在桥的一端出现,他神情紧张,对我不合礼仪的交叉两手,我站起来,非常清醒:“惠童?”
  “皇后,先生。”惠童跑过来:“南军在洛阳城外五十里处安营扎寨,方才,有人给皇后送来一封信。来信并非萧植,而是南朝皇家的书封。”
  我和上官交换目光,他皱了一下眉头。
  我打开信,对着附近的火树照了片刻,那来信像是一个女人的书法,信纸上飘着沁人心脾的香气。
  我看了一遍,眼前一黑,又再读一遍,眼前突然浮起一位美女的得意而古怪笑脸。
  上官问:“是谁呢?”
  我深呼吸一次:“是云夫人的来信。”
  “云夫人?”上官的口气,倒绝不是认为此事难以置信,只是被蛇咬了一口的反感。
  “就是她。”我望着远处杂草丛生的死角发呆,名贵的花草,早就被野草缠绕而死。
  云夫人来信,为了告诉我一个消息,如果她所说是真的,就是最坏的事了。
  “她说:阿宙没有死,已经落到她的手里。”我对上官说。
  我不愿设想这样的后果,但我本来就预备背水一战。
  这场男人和女人的战争,早已开始了。
  失去阳光,我也不会迷失在自己的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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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邂逅

  我骑着玉飞龙,从军营之中经过。天之蔚蓝,地之开阔,也只有战时才可以感受到。玉飞龙翕动鼻孔,蹄子打着营边的青草。有一群年轻士兵微跪在路边,挡住了去路。
  身后的赵显驱马而上:“弟兄们,不得惊驾。”
  年轻人中的一位,长着淡淡的唇须,仰头大声问我:“皇后,听闻赵王没有死,而是身陷敌营。我等何时发兵救回赵王?”
  洛阳守军在最近收编了阿宙的一些残部。他们是跟着颠沛流离的百姓一起退到洛阳城的。阿宙被俘的消息,虽然是重大机密,但恐怕人为授意,此刻已经四处传播,成了动摇军心的箭头。我俯视那少年士卒:“赵王究竟在哪里?要有实据。若不亲眼看到,他就是躺在灵堂棺木中的那个人。现在即使倾城而出,你们觉得击退萧军,成功营救出赵王的可能性有多大?”
  那少年不情愿的闭上嘴,我拍拍玉飞龙的脑袋,对他说:“如果赵王还在人间,皇上自然不会坐视不管,你们稍安勿躁,将来必定能报答赵王恩情。”
  我发现少年露出的手臂有几分红肿,就从怀中掏出一盒药膏给他。一边催马前行,一边悠然道:“南军远道而来,水土不服,这药是专门为他们预备的。他们要洛阳,他们倒不急。你们要赵王,你们也不能急。”
  上官先生离开了我,他临走给我留下一个药匣子,内有各种必需和非必需的药物……
  赵显与我并肩,他是个关键时刻不多话的人,这点让我十分欣赏。我半闭上眼睛,突然笑着叹了口气。赵显问我:“……皇后,我等真不需要顾及他们手里的赵王么?”
  阿宙现在是死棋,他落在南方手中,大概是被逼无奈,但对于北朝的局势却是雪上加霜,不能原谅的。因此我迟迟不肯相信阿云的来信。数日之前,我和赵显派出的斥候纷纷回报,说是萧植大营内,多出来一个神秘的年轻人,那人似乎身受重伤,又被严加看管,我这时才有几分相信。我瞧了一眼赵显蓝紫色的眼眸,这个人与我当年一路去漠北,倒是值得信赖的。我也有几招险棋,上官已离开,剩下的只有他了。
  赵显大营内传出一阵骚动,一个士兵龇牙咧嘴冲出来,手腕血淋淋的。
  我和赵显相顾,跳下马背。只见妙瑾斜着眼睛站在旗边,双手叉腰。
  我看了看地上,是打翻的食盘,还有窝头干菜。就皱眉道:“你这是怎么了?”
  妙瑾大声说:“我不吃,我就是不吃。”
  赵显让人把受伤的士兵带下去包扎,好像满肚子的火气,但一言不发。
  我笑道:“不吃便不吃,你也不能啃人手吃。非常时期,城内饭食供应有限,你就不能忍忍?”
  妙瑾涨红脸:“我……我是公主!”
  我拉了她手柔声道:“谁说你不是?”我将一个窝头捡起,用裙子边擦了擦,津津有味吃起来,吃了一半,才对赵显说:“将军营内窝头果然美味,在宫里吃不到啊。”
  赵显对妙瑾白了一眼,咕哝道:“皇后现在一天都只吃两顿……你以为当公主就了不起?牡丹花放到猪圈旁,还不如狗尾巴草有用处。而且长那么胖,吃几个窝头不是挺好的事?”
  妙瑾气得留海倒竖,我不由抓住她道:“你动气,正中将军下怀。”
  正在此时,有人飞奔而来报告,大将军萧植给皇后送来了书信礼物。
  我让人带走妙瑾,就见来使捧着一个长盒子而来。我端坐在帅席,赵显握刀在侧。
  “大将军让在下代为问候炎皇后。让在下将此物给皇后过目。”
  我点头,那使者打开盒子,赵显倒吸一口冷气。盒内一柄剑光芒四射,正是揽星。
  我压住心内汹涌,淡淡问:“赵王被俘,我已知道了。此剑是为了证实云夫人的消息?”
  那使者笑容颇为阴险:“云夫人是云夫人,大将军是大将军。云夫人不能代表大将军。大将军也只让在下给皇后看此物。大将军有言:皇后乃先帝之女,有贤名于天下。而今我与北帝聚首于中原,临近花都洛阳。良辰美景,追忆先帝,思念皇后。欲与皇后会面一叙旧事。不知可否?”
  赵显的刀隐隐出鞘,似乎随时要上前杀人夺剑。我睁开眼睛,将赵显轻轻一推:“啊,揽星剑到底不如水沉刀,赵将军你这回总算是赢了五殿下了。”我喝了一口水,不知不觉中以手指叩击着桌面上的狐皮,那一刻,心似明镜。我环视四周,对来使说:“让大将军见笑了,光华年尚未足二十,担个虚名,吃过的饭比不上大将军见过的山头。洛阳城内,就剩下我一个。大将军既然派人关怀于我,便知道在皇帝面前,我已然失宠。不过,嫁给北朝人,在此刻和娘家老臣会面,只怕与理不合,遭人非议……”我见那使者又要动用其三寸不烂之舌,不由腻烦,面子上依然笑着说:“尊使不妨给我一日,明晨我再答复不迟。”
  使者将剑盒关上,目中无人道:“既然如此,静候佳音。大将军道:剑与名将连心。若有人夺取此剑,则营中之剑主,恐怕也有三长两短,因此。”他仰起瘦脸对赵显一笑:“将军还是将此物让在下带回大营吧。”
  赵显眼珠凸了出来,额角满是汗珠,我将水给他,将手指按在刀鞘上。
  “皇后,这萧植是什么意思?看来赵王在南人手中无疑。你可千万不能以身涉险,去赴那个约会啊年。”赵显跪下,我摇摇头。萧植和云夫人,各自有各自的算盘。云夫人至今不再有音信,而萧植派来了这个使者。比起云夫人,萧植似乎难对付的多。
  我咬了咬干涩的唇,低声道:“赵显,你听我说……”
  他跪到我的膝盖旁,蓝琉璃色的眼睛,就像舞台上闪烁的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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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刚回宫,七王元旭宗正等候我。他又长大了些,神态沉着。
  我看着他的眉目,突然觉得无比的遗憾,为了不让元旭宗看到我的想法,我以振奋的精神道:“七弟来得正好。”
  “我在长安城外接到圣旨,连王府都没有回,就立刻启程到洛阳来,希望还不是那么晚。”元旭宗道,他恐怕是饥肠辘辘,说话时忍耐的神气一点没有变。
  帘幕后有人影一闪,我故作不知,只笑道:“不管来得迟还是早,七弟你必是要和我一同吃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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