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策》第25/198页


  他亲自抽了下马,马跑起来。我跟着马车疾驰一段路,再回头。
  唯有丘壑,玄鹏先生人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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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偏是人间行路难。策马古道,青山偃骞,我跟着马车,贪恋四川的景物。若此去出川,不知何日才能重见。为女子者,若一想“认命”两字,往往就会思路顺畅些。可我是帝王之女,也天生不能“认命”。我已想好,除了跟随先生,还要向上官学些医术,虽不能救国,当个名医也可解所遇之人的疾苦。
  前面横一道巨岩,山路被劈成岔口。我吁了一声,马儿驻足。我认出驾车的大汉乃是那夜拖住雪柔姑娘马头的兵丁。他厚重的就像一座铁塔,此时恭敬问我:“姑娘,小人名孙照。旧主人吩咐过,从此上官先生就是小的主人。出生入死,小人都跟随在上官先生左右。”
  山风吹来,把我脊梁上汗水都吹凉。我略微点头:“上官先生一时醒不过来。这是什么地方?”
  孙照指了下山壁上方:“姑娘请看。”
  我仰面,马一后退,差点把我摔下去。
  长满青苔的崖壁上,刻着三个阴森大字“双凤关”。
  我留心左右的岔口,用马鞭指了左边的那条路:“就是这里吧……出川……还有多少路程?”
  孙照认真回话:“姑娘,小人乃长安人。对于此地也不熟悉。不如姑娘在此稍待片刻,小人去探探路就回来。”
  我望了一眼自己的马。孙照连忙道:“小人军旅多年,脚力不差。姑娘不用担心。小人去去就来。”
  “那好吧。”
  孙照跑得果然极快。见他常跟随在东方左右,还是第一次听他开口呢。
  我走到马车前,弯腰进去,靠着上官。他睡得安稳。我取出地图来看,从这里出川……路途也不好走。走一步是一步,只要远离了是非,
  忽然听上官唤了一声:“夏初?”我应了。他的嘴角噙着笑,原来是做梦。我把地图放在他的衣服上,下意识伸手去掏了一下袖管。我只摸了摸,只觉脸皮一绷。我又仔细的找了找,珍珠锦囊在我的怀里,但是玉燕子呢?那属于皇后的南朝国宝呢?
  我呼吸都急促了,血涌上头。上官却浑然不知,俊秀脸上犹带着舒心的笑。
  我仔细回忆方才的每个细节。一拍脑袋。原来……东方催我走,太匆忙。我一定把父母的那个宝贝信物落在毡子上了。
  这只玉燕,虽然是身外之物,但其腹部刻有昭阳殿字样。落于蓝羽军或者北军之中,都可能会泄漏光华公主的行踪。况且此物有特别意义,难于割舍。我望了一眼上官。离开东方大营还不远,快去快回也来得及。
  乌鸦鸣叫,我探头去,天色黑沉沉的,野山樱树在随风摆动。
  山樱似乎是在摇头,好像劝我:夏初,别去,别去。我也犹豫。孙照急急跑了回来。
  他取出一个皮囊,跪在车辕下:“姑娘,请您喝点水泉。”
  我接了过来,添了一下发苦的嘴唇。他说:“姑娘,小人去探过了,右边是条死路,久无人迹。左边确实可走,但可能昨日有过泥石流,前方路上不少大碎石。小人能搬开的……只是行路更慢些。”
  我听他那么说,就答应道:“是要许多时间吗?”
  “快不了。”
  我又替上官理好额头上的发丝。下车回到马背上,我俯视孙照:“孙照。我要回大营去,有重要的东西丢在那里。本来我也踌躇,但既然双凤关前道路如此,可见是天意。你先赶马车过去,我等下追上来。”
  孙照变了脸色:“姑娘,不能去!”
  我逼视他:“为何?”
  他支吾,又伏地道:“姑娘,小人替您去取吧?老主人吩咐,你们走了就不能回去的。”
  我拒绝他:“不,这件事你不能替我。再说你走了,我如何能搬开前方的碎石?若就此延迟,则天黑都得在山路上了。孙照,你莫要辜负我的信任,照顾好先生。”
  我说完,就不理会他,快马加鞭回程。说来也怪,我回头的那刻,从双凤关里飞出一只白鹤来,在半空追着我的马。我的马越跑越快,它哀鸣几声,终于赶不上了。
  我一口气就到了东方先生的大帐,四周静悄悄的,竞像成了一座空营。我心里一寒,即刻就回到自己的营帐内。一切都和我离开的时候一致,但反复搜索,地上并没有那只玉燕。
  已经是夏天,还是正午,但是空气里飘来一种不可名状的气味。我立刻就察觉不对劲,出了帐子一瞧,因我在高处,可见山谷下面的每条山道,都是士兵移动。他们没有蓝色羽毛,北军?天哪,薛坚之埋伏?我下意识的撒腿朝东方的大帐跑去。静,风吹草声都听见了。
  我一掀帘子,吃了一惊。
  所有东方身边的亲兵都全副武装,全无声息,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绕着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穿着毫无纹饰却显得贵重的纯黑锦袍,端严的就像塑像。
  东方先生?他在等什么。难道等我?我开口道:“先生?”
  他猛地站起来:“夏初,你怎么回来了?”
  我只说:“我……北军来了!”
  东方的脸上闪过一种复杂的表情,那使他显得更神秘,更不像个真实的人了。
  他走近我:“……我知道了。夏初,你跟着我出去看看吧。”他话音刚落,其周围的士兵簇拥着我们到了最高处。
  前一刻还是风平浪静,在我们立定的一刻,山脚下殊死的大战开始了。乱云飞起,黑旗和蓝色的旗帜狂乱的咬在一起。鼓声大作,那种刺激我的气味变得浓郁无比,马粪,男人的汗酸臭,再加上血的味道。一排排的箭雨挡住了太阳,在震撼大地的节奏中插进了山下的大营。那些在石头中间的白羽箭残酷无情,目视一批批活动着的蓝羽生物被消灭。
  鼓声连天,蓝羽军在猝不及防中,依然有还击者。有的北军呼啸而来,却被毒箭击中,面部顿时溃烂模糊。还有些人肢体已断,但依然在困水中转着圈子杀人。杀人,只有杀人。喊杀声响彻山谷,号角又起,第二支北军军队从山背后绕了出来,他们中间没有骑兵,战车,只有轻装的武士。排在前面的士族,赤膊挥舞着大刀。闪光的刀轮成深蓝色的旋风,
  两支北军拦腰截断了数万蓝羽军,余下的是肉体与肉体的厮杀。人头片刻就堆积起来。活人们如麦秆一般脆弱,在人群的洪流里被折断。凄惨的喊叫,垂死者的呻吟,越来越多,几乎不能分辨是什么。只有使人恐惧的回音,山谷更苍白,青面獠牙的冷笑。
  血的诅咒,令我头皮发麻,只感觉到恶心。
  我的舌头下藏着“玉燕子,玉燕子”, 我不能再要玉燕子了。
  我情不自禁的喊道:“不,我要走!”
  耳边东方轻轻而断然的说:“太迟了,你走不脱了。”
  他的声音,有一丝迷惑,一点感伤,与此刻俨雅如神的他,并不谐和。
  远远望去,我来得那条路上,也有了一些骑兵。他们并不动作,只是跟我们一样俯视着战场。
  这些骑兵怎么样才包抄到那条路上的呢?我的思绪飞快,但剩下的只有吃惊。
  我微微的发抖,想起了一个时辰前上官在梦中的那声“夏初”,还有双凤关里的那只白鹤。可是眼前只有死亡,仿佛无休无止。
  东方身边的数圈亲兵全张开了弩机,对着四下。只有他的衣袖随风飘动,面无表情的环视一切,好像山脚下或者所有的生物都是渺小的。
  那些声音渐渐的低下去了,我只听到一个有力的呼唤:“夏初。”
  东方把什么东西拿了出来,插在我的头发里。我知道了……一定是玉燕子。
  我好像什么都明白了,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我望着他,只等他给我答案。
  他的眼睛里那种孩童一样的水雾凝成了冰。若被他看一眼,春天里也会片草不生。
  从骑兵里终于有一匹马缓缓的过来,离了数丈远,马上的将军翻身下来。
  他对东方匍匐着叩首,并无言语,似乎在等待命令。
  这个人我见过。我想来了,他就是那个虬须客,曾经在蓬莱店帮着阿宙杀死刺客的男人。
  虬须客的骑兵随从里,有人竖着“薛”的旗帜。薛坚,是围攻的一路。
  我不再茫然,也不感到气愤,我只是冷冷的仰望着面前这个男人的脸。他周身都带着光晕,会让身经百战的勇士也不自觉想朝他跪拜下去。
  再也不会有比他更英俊的男人。阿宙曾经告诉过我的话,是真的吧。
  “人不能不信命。”他开口了:“第一次,我在青城山遇到你,我就放你走。你不肯走。第二次,我在围城内助五弟脱险,也算放了你。你居然又出现了。第三次,我已经猜到你是谁了。那张地图,不过是让我最后确定而已。但我决定让你走。我不能不给上官一个机会。可玉燕子又让你回来了。东方琪,在这座山上死了……”
  我打断了他:“你赢了。因为你站在最高。所有人都被命运操纵,总有一些未知事。除了你。元天寰!”
  他望着远处的青山:“四川之局是我近年来最喜爱的一盘棋。东方玄鹏先生,来去莫测,人人皆知。但除了家师元石先生,没人知道我真的秘密。我五弟的出现让上官怀疑。虽然我并没有让五弟去找过他。上官在五弟走后,把他所有和我见面的日子写在竹片上,发现凡是元天寰那个人经历重大战争和国事,我就从未出现。……人再神,也是分身无术的。
  这盘棋里,元石大弟子之名帮了我大忙……如今,四川已平,廷宇党亦灭,蓝羽军亡,湘洲王绍必反。放眼望去,好像太无趣了。直到天边的土地都将属于我,而天下所有的男人都将向我称臣。公主,只是东方先生变成了朕,倒教你我为难了。“
  我没有回答,他也不需要我回答。我们的身后,一面金色的巨大龙旗升起来。元天寰身边除了我,所有的人都下跪。
  薛坚大喝,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到山上:“万岁御驾在此,亲征平贼。”
  一片压抑的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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