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策》第43/198页


  我给他和我自己斟了葡萄酒:“没有错。上官先生是不是也算你的兄弟呢?”
  元天寰思忖片刻:“来人。”
  “皇上?”
  他拿起一枝茱萸:“快马加鞭送到长安上官府,赐给上官轶。”
  上官先生没有跟来长乐宫,大战将起,他在筹备什么呢?
  元天寰看出我的心思,将葡萄酒一饮而尽:“上官今天在长安府内宴请太傅郑畅和其他各部文官。他为朕礼重,又声名显赫,所以没有文官会不去。朕平四川以来,文官中一直有厌战情绪,近来太白星凶兆,他们读书人更心思浮动,只慑于朕不敢明言。但上官觉得,上下一心,要比文武对峙有利的多。因此在席上他会由大家倾吐,而后摆明厉害,说明北方之役,不可不战。”
  上官不喜欢交际,倒肯为了元天寰舌战?我有点诧异,可惜自己身在长乐,不能聆听众人争辩。我吐了吐舌头,赶紧把自己杯中的酒也喝光了。鼓声起,皇族们纷纷到了外帐等候。元天寰召宦官给他在衣服上别上茱萸,胖乎乎的小宦官踮脚几次,也没弄停匀。元天寰好脾气等着,无可奈何。我倒笑出来了,将小宦官手里的茱萸拿过手:“我来吧。”
  我仰头,一会儿工夫,就将茱萸顺贴的插在他的领襟上。我得意一笑。抬眼,元天寰雪白的脸离我近极了。他的眼神清朗,忽然问我:“你在兰若寺见过美人图了?”
  我点点头,疑惑的望着他。想了想开口道:“我在兰若寺无意中遇到过五王,他当时正和李醇说话,要他李家对你尽忠。我还独自登上过五层塔最高处……”
  他眼中朦胧水雾又起:“你上次听上官说出战远伐不吉祥。朕想知道,你希望朕自己去,还是如上官建议的让五弟去?”
  “我?”那一瞬间,我听到脚下静谧的沙漏声,我直视他的眼睛:“我希望你去。”
  他听了一笑。一点都没有讽刺或者不快,只有舒心的笑容。
  我加上一句心里话:“因为你是必胜的。”
  他的笑意在薄唇上不散:“此事朕已定下了。不过,你的回答和朕预料的一致。”
  元天寰……?他的声音在我头顶又继续问:“今天你没有射出一支箭,朕原以为你是会射箭的。”
  我吸了口气:“我不需要射箭,罗夫人说,北朝的女人只吃男人给她的猎物。你打了这许多鹿,还不够我吃吗?”
  元天寰笑意更深,也不再说话,率先走出去了。小宦官捧着金盘跟着,按照传统,元天寰给他的兄弟们头插茱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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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过三巡,我是大帐内唯一的女人。出于对我的尊重,没有人对我平视,阿宙也不例外。
  等到上麦饭的时候,每个人看到侍从打开食盒,都嗟叹一声。
  元天寰看了一眼,问我:“这是公主殿下准备的特别食物……稻米?”
  我环视众人,用清晰的声音说:“这是河南的新城稻米,以三种汤汁混合拌成的饭。据说是周文王时候流传下来的配方,请众位尝尝。”
  有些皇族子弟相当犹疑,但中山王,阿宙,还有七王旭宗都立刻举筷。中山王咀嚼后赞美道:“原来稻米是这样的香,可惜老臣吃了那么多年的麦子。”
  元旭宗笑着附和:“好吃,好吃。”他们这样一说,众人都纷纷跟进。南北朝人的习惯不同,其实爱好美味是一样的,我事先就有足够的把握,大家都爱吃这种米饭,当然……汤汁也用资不菲……但关键是,让北朝贵人们先吃上稻米。
  按照规矩,这时候就要上女乐。但我并不欣赏美女们在一群吃喝的男人面前表演。所以……我另有安排。我拍拍手,大帐口出现了一位相貌丑陋的年迈老人。青年贵族们顿时意兴阑珊。
  那老人盘腿坐下,看我点头,就用一根马骨敲着草地,开始唱:“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现牛羊”
  随着老人的歌声,大帐内逐渐安静了。
  他唱了三遍,震发聋聩,众人忘乎所以,好像回到了建国之处的北地。
  我仿佛看到了碧草黄花,鹰翔云海,一望如砥的大漠。
  “好!”阿宙第一个站起来喝彩,元天寰似也满意,命重赏歌者。众人也意犹未尽。
  阿宙举杯对众人说:“来长安定都,我等久听靡靡之音,重温旧日歌曲,才想到我朝雄健的当年。草原大漠,本是我朝故地,然柔然帝国,虽与我朝约为兄弟,却经常掠夺边境,骚扰六镇,若有机会重夺祖先起源处,臣万死不辞。”
  他说得慷慨激昂,歌声余音绕梁,众皇族又因饮酒热血澎湃,因此不少人都应声。
  “对,早该灭了柔然!”
  “草原应该全是我朝的疆土。”
  “先平了北方,再统一天下!”
  我望着阿宙充满朝气的脸,元天寰对这个弟弟究竟怎么想呢?
  元天寰并没有出声。他望向帐外,只顾饮酒,并在案下拍了拍我的手背。
  过了一会儿,外头马蹄声响。竟有军士急报,宦官呈送上来,众人酒醒了一半,都望着元天寰。我看到元天寰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而后他从容的对大家说:“柔然在今日凌晨攻击武川镇。各位,朕不想战,但别人入侵,我朝不得不迎战,平定北疆,在此一举。”九月九,果然是非常日子。难得我和元天寰竟然有所默契,在这个时刻宣布战争的消息,无疑是最鼓动战心的。皇族们义愤填膺,摩拳擦掌,也都在天寰意料之中吧,我安排的歌者,不过是推波助澜而已。
  阿宙第一个跪倒在御前:“皇上,臣为太尉,外强入侵,臣弟理当领军出战。”他头上插的茱萸,在风中轻颤。元天寰对他注视良久,一字一句道:“你不能去。”
  他这话一出,非但阿宙自己吃惊,众人喧哗都停止了。元天寰站起来,任由秋风吹着他衣服上的茱萸。在那一刻,他看着阿宙,好像阿宙是时光倒流中的自己。他说:“朕对柔然早有察觉,因此未雨绸缪,已经定下了出征的名单:朕将御驾亲征,以河南上官轶先生为军师。以右将军长孙乾为先锋,六弟魏王殊定和卫将军于英分率左右军一同出征。五弟赵王元君宙留守京城,摄理国事,都督中外诸军事,以中山王并太傅郑畅为辅。”
  六王爷本来灰溜溜的,听了这话,一跃而起:“臣弟愿为皇上赴汤蹈火。”
  阿宙脸色都变了,似大为失望,他膝行到元天寰的脚下,拉住他的衣裾:“皇上……求您收回成命,还是臣弟去吧。皇上……您是万尊之体……”我知道阿宙不愿提起天象凶险和此战的艰难。他的凤眼里涌上了泪花,说话都不利索了。
  元天寰毅然扯开衣服:“朕决定了永不会更改。让你留京,自有道理。现在军情紧急,朕立刻返回皇城。”
  我跟着他一起入内,阿宙却跟了进来,直到人们已经听不见的地方,他才又拉着元天寰再三的恳求,连我都不忍心听,只能避在一角,旁观他们兄弟。
  元天寰终于叹气,蹲身扶住阿宙的肩膀:“五弟,朕对你的安排,你还不懂?”
  阿宙使劲摇头:“虽然能懂,但不敢懂。大哥就像我的父母师长……”
  元天寰摸了摸他的头发,那茱萸也散落出一些飞絮:“五弟,你只有十六岁。这一仗难,长安并不保险,所以你留在长安,不但是我为你好,也是我给你的考验。天象虽然对出征者不吉祥,但我不怕。万一……你记得前几天朕让你放到兰若寺宝塔内的那卷朕手书祈愿么?”
  阿宙茫然的点头。元天寰又用手抚了一下他的额头:“那卷不是祈愿,而是朕的诏书。万一朕有不测,你和中山王,郑畅,一起去当众打开它,记下了?”
  我心里猛跳:元天寰还未和我成婚,他若驾崩,只有皇弟继位。那个人果然是阿宙!
  元天寰又和阿宙附耳说了不少话,阿宙低下头伏在他的身边,似要痛哭,又使劲忍住。
  马蹄声催促着出发,元天寰终于抛开弟弟:“公主,回宫吧。”
  他携我的手,穿出大帐,穿过众人,径直登上御车。
  我莫名的难受,又莫名的激动,耳边一直回旋着老人的歌声。车轱辘一转,我认真的请求:“元天寰,带上我一起出征吧!”
  他好像没有料到我这句话。半晌,才含蓄拒绝:“不行,北方有许多湖,深不见底。”
  我执著的回答:“无论多深的湖水,只要冬天结上冰,我就能踏上去。我根本不想看透它,只要站在最上面!”
  “……你到底要征服什么?是一个帝国,还是人的心?”
  我不知道。我只是希望能亲历这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只是想站在冰面上。我想目睹上官青凤第一次飞翔,想要见证元天寰是最强的人……我最想代替阿宙去体验天与地的搏杀。
  元天寰将我手放在他的手心,郑重道:“公主,我向你保证,你将来还会看到更精彩的战争!但是这一次,请你留在都城,让我去征服吧。”
  在他握住我的手的时候,我毫不怀疑,他将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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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秋血

  战争车轮无情的碾过。毁灭了无数女子的春闺梦,也成就了无数男人的壮士心。人们根本不必为它准备。因为即使给于再多的时间,还是准备不好的。
  长安城在几日之内,就成了一座巨大的火药库。每时每刻,都有铁骑从四面八方涌来。夜半时分,城门的石臼依然在被撞击。大地的凝重节拍,不断的被重复着。百姓们就像中了巫术般哑然。深夜我在桂宫高处,第一次按照图籍所示,瞻望了太白星。它不过是一个发出白炽光芒的遥远星体,跟这个国家主人的光辉,不可同日而语。为了它,元天寰已经斩了两个人。军心不可动摇,以星象蛊惑人心者,只有死路一条,我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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