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策》第55/19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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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突兀,我收了步子,左手不经意的向后一撩。
  只听“哧”一声,身后宦官提着的白灯笼,被我的指甲刺出了一道伤痕,笼内烛火摇曳。
  阿宙为动静所扰,凤眼里映着蜡炬,那一刻,他的眼神出奇温软,潋滟至极。
  他如孩子一般天真愉快的笑了两声,又低了头,继续吃粥。
  元天寰眸子黑濯濯的,凝视着弟弟。等阿宙吃完了,他才对宦官道:“不必传她入殿。”
  阿宙依依不舍的捧着空玉盏出神。直到夜岚推开了逍遥殿内两扇窗户,他才撒手,洒脱的起身问:“大哥,你已经下旨以崔氏女为赵王妃了?”
  元天寰扫了一眼窗外,似乎有点无奈:“尚未。不过,五弟你快满十七岁了,总要成婚。朕对你的婚事,可谓殚精竭虑。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人伦诗歌,都是以此为始。朕从多年前就不再选秀。但为了给你选妃,这两年来朝内上至名门淑女,下至出众良家女,只挑才色上中以上者,反复考虑。就连文烈母后当年拟定你与卢氏女,朕还嫌她配不起五弟。你拒绝了,朕没有勉强。崔氏为你的王妃,对皇族,对国家都是幸事。对你,也是一样。五弟你还是少年,即便是天皇贵胄,在人生路上,孤孤单单,磕磕碰碰的行进都是艰难和苦痛的。有个女人陪你一起走,每过了一个山坳,美丽将不是你一个人的喜悦,辛苦也不是你一个人的记忆。人,未必需要爱才能结婚,而有爱的人结成伉俪,也未必会相知相守。”
  他一步步的走向外面,阿宙和我俩个,都默然跟在他的足迹后,各怀心事。
  天寒,崔惜宁的绛紫色衣上,闪烁着珠母般的霜花。但她依然毫不懈怠,端立如竹,好像可以一直等下去。直到见到元天寰,她才跪了下去:“清河崔氏惜宁叩见皇上。”元天寰审视着她,神色毫无变化。我望向阿宙,他的脸在云层密布的夜空下,模模糊糊,我看不透。
  纵有旧时月色,大风也会将初开梅花,片片吹落。红萼无言,难道唯有相忆?
  元天寰好像跟崔惜宁寒暄了几句,崔惜宁对答如流,但我是一句都没有听清。
  “五弟,你还认得崔惜宁吧?”
  阿宙好像从冰冻中醒悟过来,他亲切的笑了一笑:“崔师妹,自从你跟你父亲去了洛阳,一晃三年了。”阿宙口气轻松,果然和这个女孩认识。三年……嗯,三年前我正在冷宫,连个男人都见不到。
  崔惜宁眸子含着笑意:“五殿下还记得我?家父始终惦记着殿下,长安的路上,他也一直在念叨殿下童年轶事。”元天寰大约还没有挑明召她的来意,但这样大族的姑娘,哪里有完全不明就里的道理呢?
  对于美女,最佳的归宿似乎就是嫁入皇家,此崔惜宁,也不会免俗吧。
  阿宙笑盈盈的,仿佛来了精神:“老师在哪里歇息?我想去瞧瞧他。”
  崔惜宁道:“皇上恩准我们住在云起殿,离这里较远……”她始终不敢直视元天寰,但面对阿宙,倒是看着他眼睛说话。
  元天寰说:“五弟你是该去看崔僧固,朕让宦者用肩舆送你们俩去。”
  “皇上费心了,但臣弟想要赏雪景,情愿步行,委屈崔师妹带路。”
  赏雪?阿宙,你倒变得喜欢赏雪了?我轻轻的用手背覆住嘴,扭脸笑了一笑。
  我不知道我为何要笑,但只有笑才可以疏解胸中如同棉絮般的杂乱情绪。
  我还记得他对我说过:“人们以白雪为美,而我最讨厌积雪,软仆仆的不成样子。冬天还是结冰有棱角好看,这才是真正的冬天呢。”言犹在耳,今日的他,已经借口赏雪,要跟着崔家姑娘离开。崔惜宁自己提了盏灯,阿宙跟着她,影子便渐渐远了。
  他自从和崔惜宁说话,就没有看我一眼过。看了我,又能怎样?
  逍遥殿内只剩下我和元天寰,两个不逍遥的人。他咳嗽了一声,对我注视了许久,似乎是有话对我说。我却只顾鉴赏他黑衣上隐隐的团龙花纹,下定决心不开口。我不想违心的对阿宙的婚事发表看法,也只有如此。
  他又咳嗽了一声:“朕的身体有董肇等伺候。你乏了,早点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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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如同得了赦令,一口气跑到了下榻的偏殿。
  圆荷和阿若等宫女重见了我,压抑不住的欢欣,七嘴八舌的询问,递茶水,上点心,我虽然带着笑,可总有些心不在焉。
  阿若好像看出来我的疲劳,轻声问:“公主,是否现在就洗漱安寝?”
  我摇头:“不用,你们都别跟着我,我想要写点字。”
  偏殿内有暖炉,应是春意满室,但我只觉得冷。
  金蟾蜍口内的水滴在青州砚光滑的面上,和眼泪一般。我用力磨墨,磨出了满头大汗,终于吐了口气。唉,该来的总该来。我不能嫁给阿宙,而且还曾告诉他:我打算坚定的做元天寰的皇后。阿宙从未抱怨我的决定,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抱怨阿宙。
  元天寰说,崔惜宁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愿她是,我大力挥毫,在宣纸上一遍遍写自己的名字。
  圆荷抱着凤耳白瓷瓶溜进来好一会儿,我都没有察觉。她给我斟了一杯蜜茶:“公主,奴婢在廊下等你的时候,五殿下和一个女人出去了,她是谁……?”
  “小孩子别乱插嘴!该打!”我本以为自己写了不少大字,已经释然,但圆荷那惊恐小猫般的神色,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不理她,也不喝茶。
  她给我捶捶肩膀:“嗯,公主,方才董公公问奴婢话呢。问公主在南朝的事情,奴婢说不太清楚。”
  我搁下毛笔:“这跟他什么关系?”
  “他还问我善静尼姑是不是常来桂宫,还问桂宫有个闹鬼的殿堂,公主进过吗……”
  我心里烦乱,不愿再听。和衣就睡在帐中,圆荷过来帮我解衣带,我摇头。
  窗外的梅,映入横窗,枝条横斜,我也看不顺眼,索性紧闭眼睛。
  一阵琴声从远处传来,琴韵清扬,丽色天成,我在那琴声的安抚下,进入了梦乡。
  我梦见江南有人给我写信,寄给我几枝梅花,又梦见有人在横格窗外,唤我的名字。
  他分明是叫我“小虾”!阿宙?我蓬头坐起来,什么人都没有。我只是觉得自己可笑。
  阿宙不会来找我了。他就算是被逼的,也会呆在云起殿。
  我硬生生的又压在被子上,雪白的云锦素被被香篝渲染,倒像是一大片的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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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我打定主意,不想见任何人,只推说头疼,就是在室内靠着熏笼读书。
  直到正午,元天寰亲自来了,他不由分说领着我去“梅花坞”。
  梅花坞名不虚传,无尽繁枝,香雪海一片,梅花坼风。我不想让元天寰知道我心烦,所以使出力气来观赏梅花。元天寰指着一株老梅说:“这是我父皇最爱的梅树。我想他画了一辈子的仕女图,最爱的也许只是这株梅花树。”
  老梅枝如虬龙,苍丝飘垂,苔藓如翠,盈盈俯瞰淡澈流水。
  我勉强一笑:“嗯,可惜他早逝,梅花也是寂寞的吧。”
  元天寰想了想:“对。北朝皇帝大多年寿不高。一个人倒不在乎生命长短,只有留下些痕迹。就如朕这样的男人,生命中也可成全一段奢侈吧。”
  奢侈?我抬眼。他如果说的是我,我可担不起。我生命的奢侈,只在上个春夏,就被消耗了不少。不过对这人,爱情真的太奢侈了。
  元天寰略带讥讽的一笑,凑近我的鼻子:“光华,朕就在长乐宫纳了你,如何?”
  纳我?这句话真属晴天霹雳,我总算回神过来了。他在开玩笑?我脸烧红了,清了清嗓子。
  我考虑了好一会儿,才顶回去:“元天寰,你的身体恐怕还没有好吧。”
  他笑涡显露,目光幽深:“朕的病体不是关键,只怕你的心病才是问题。光华,一切都随着这冬天而过去,你将是朕之妻。三月三日,大婚如期举行。朕已决定了,你也没有异议吧。从此刻起,你只要想这件事就足够了。五弟与崔惜宁,数日后便会行聘礼。”
  凤台风光清绝,梅花映雪御霜。阿宙……原来你终于放弃了我。那也好,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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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棋局

  宫,本是浓墨重彩之地。可是元天寰所谓的奢侈,在我的梦中只不过是淡色梅花一朵。
  梅花坞的百年梅树下,依稀有位丽人宫妆云鬓,回头对我笑语。
  我一惊,长乐晨钟卷着黎明,已铺开了光明的画卷。眼角竟然有泪,我急忙拭去。
  元天寰说,他的父皇画了千张仕女图,最爱的却是一棵梅花树。我要再去看看那树老梅。长乐宫里的往事,它恐怕都藏在心里,我算是长乐宫内新的一笔传奇吗?
  我不带随从,一个人在梅林中徜徉。白鹤鸣叫,蓝天祥和。
  我的内心世界,是随着见识而充盈起来的。纵然是昔日儿女情长,但也许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清香沁人心脾,梅花如同红白娇娃,是元天寰带着我来见识这片美景。只要我坚强,我就可以见到足够的多。我对自己重复着这样的话,听到别人的脚步,就闪身在亭子后的梅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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