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朕是你的真桃花》第7/159页


每到秋冬时节,母妃就喜欢抱着他坐在上阳苑的那颗枣树下晒太阳,上阳苑地处偏僻,四周荒凉,那颗枣树是院子里唯一的风景。到了秋季,母妃就会带着他一起打枣子,那是他童年为数不多的几件乐趣之一。七岁那年,皇次子沐涵无意中路过上阳苑,看见沐泽拿着竿在打枣,吵着也要吃,年幼的沐泽谨记要友爱兄弟,将打下的枣子分了许多给沐涵,结果……
那天沐涵回去后,据说闹了肚子,林贵妃在父皇面前大哭大闹,说母妃下毒害她儿子,父皇闻言大怒,根本不听他和母妃的解释,下令将母妃和母妃身边忠心的宫人送往尚方司。但凡皇宫内有人犯错,都会被送去尚方司审判,他听小太监们说,尚方司那地方阴森恐怖,大多数人进去后,就出不来了。
他怕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母妃,彻夜跪在皇帝的金龙殿前哭求,深广的宫殿在他眼中,如同一个张开了狰狞兽口的庞然怪物,他毫不犹豫地以最卑微的姿态投身其中,一步一跪,一跪一叩首。泪蒙了眼,血蒙了心,一路跪叩,满身伤痛,却痛不过心中的彷徨无助。明明他一直很乖,听母妃的话,不妒、不争、认命,可为什么最后还是错、错、错!
他在哭,天也在哭,没有人知道,那个幼小的孩子,在那个寒冷的雨夜,流了多少的眼泪,叩了多少个响头。
母妃最后还是没能回来,上阳苑的枣树也被林贵妃下令砍倒。
他的童年,在枣树轰然倒地的那一刻,也随之结束。
那次事件,将他母妃培养的忠诚宫人清洗一空,新补充的太监宫女因为惧怕林贵妃,不敢再对他亲近,甚至以克扣他的用度来讨林贵妃的欢心。
后来,他偶尔会在皇宫中看见皇次子,他的那个弟弟,虽然比他小了一岁,但长得高高大大,身体健壮得像头小牛,走在他身边,比他还高了半个头。有时他也会想,那样健壮的一个男孩,真的会因为吃了几颗枣子就闹肚子?他又真的闹过肚子么?
可惜没有人会给他答案。
寂静的山道上,秋风吹得很响,好像女人的呜咽声,带着对尘世的无尽眷念。
栾安偶尔回头,瞧见坐在马背上的沐泽,他的眼神恍惚,脸上的表情时喜时悲,怪异得很。
“殿下,您在想什么?”栾安好奇地问道。
沐泽回神,在漫山萧瑟的枯意中静默了一会,忽然幽幽话道:“这个时节,枣子该成熟了。”
栾安和邱敏相视一眼,均猜想沐泽大概是嘴馋想吃甜枣,不过他们在山中转了几天,一颗野枣树也没见过。邱敏倒没在意,在她看来,沐泽不过是个小孩子,虽然平时会多照顾他一些,但没理由小孩的要求就该无条件满足,不然只能惯出个熊孩子。所以就算沐泽想吃枣,她听一听也就罢了,根本没往心里去。
栾安跟她不同,一方面是因为从小在宫中训练出来的奴性,另一方面源于他想出人头地的活络心思。虽然沐泽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可到底还是个皇子,要知道,大祈的皇子,在成年以后都会得到一块封地。
栾安琢磨着,皇位沐泽估计是没有份了,但当个藩王还是大有可能。凭着现在共患难的情谊,等沐泽成年封王后,他就跟着沐泽到封地去,怎么也能捞个王府总管太监当当,所以他现在还是挺巴结沐泽的。
可是他哪有枣给沐泽吃?栾安转了转眼珠,尝试着转移话题:“说到枣啊,就让奴才想起三国时期的关羽。”
邱敏眉头微挑,她一直好奇这个时空是个怎样的世界,一开始她以为这里是中国古代,可历史上根本没有任何一个朝代叫“祈”。说它是架空吧,但这个世界又有长安、潼关、洛阳这些令人熟悉的地名。如今听栾安提到三国,看来这世界的历史,跟她所知道的,也不是完全不同。
却听沐泽问道:“关羽是谁?”
“关羽是三国时期有名的武将,为人极重义气,是个大英雄。”栾安一脸可惜地说道:“遗憾的是,他长得不太好看,书上说,关羽长得像颗枣。”
邱敏愣神:关羽长得像颗枣,她怎么没听说过?
沐泽奇道:“怎么会有人长得像颗枣?”长成那样,还能看吗?
栾安道:“书上形容关羽‘面如重枣’,这不就是脸长得像颗枣的意思么?”
邱敏默默扭头:没文化不是最可怕的事,比如沐泽就没文化,但他至少不会不懂乱说,最可怕的是那种读了一点点书还到处现的半文盲。
其实太监也是需要断文识字的,不然大字不识的人,如何替皇帝管理典簿文籍、整理档案?皇宫里的太监,大多是从幼童时期就收进来,从小教他们读书识字,小太监们上学的地方叫内书堂,教书的先生还是翰林,所教所学,跟外界的书院差不多。
太监们文化课学得好不好,跟他们未来的职位息息相关,像皇帝身边的太监,除了伺候笔墨,有时还替皇帝起草诏书,读奏折,懒一些的皇帝,甚至连奏折都让太监代批了。
但也不是每个太监都有文化,就像学校里有好生,必然也会有差生。栾安在皇宫中的职位只是个杂役太监,可想而知他的学习成绩有多差。当然,这也是栾安一生中难以启齿的痛。
本着打人不打脸的原则,邱敏想,她还是不揭穿栾安的浅薄,就让沐泽以为,关羽是个长得像颗大枣的人吧,谁叫他比栾安还没文化呢……
沐泽对那位三国时期的“枣英雄”起了兴趣,要栾安给讲讲关羽的事迹。从前在皇宫中,皇帝一心想把沐泽养成个混吃等死的文盲,自然不曾有人教过沐泽什么,但其实他内心深处,并不想做个什么都不懂的睁眼瞎。如今离了宫,在外面的世界失了约束,他的胆子也渐渐大了,会开始主动向身边的人汲取知识。
栾安在内书堂读书的时候,成绩从来都是倒着数的,像他这样的差生,通常不讨管事太监的喜欢,一般粗粗读了一年书后,就会被安排去做体力活,简称杂役。
邱敏听栾安将一段历史说得颠三倒四,张冠李戴,有时实在是忍不下去,出言纠正了他几个地方,栾安却仿佛找到了救星,忙道:“邱敏你小时候也跟嬷嬷们读过书,干脆你来说好了!”
邱敏诧异,就算曾经的秋敏读过书,但宫女读的也该是《女戒》一类的书吧?其实这一路上,就算她刻意低调,但遇到事关生死的时候,她也不得不出了不少主意,栾安不是个傻瓜,相信他早看出自己与原来的秋敏有所不同,但栾安只字不问,仿佛认同了她的存在。
她犹豫了一会,也实在不忍心让栾安对还是白纸一张的沐泽胡乱洗脑,最后决定将说书的任务拿过来。邱敏琢磨着,若要说三国史,当举陈寿写的《三国志》,但从趣味上来说,还是罗贯中写的《三国演义》比较有意思,虽然《三国演义》中一些情节是编造想象的。
邱敏喜欢读历史,大学念的就是历史系,平日里喜欢看历史演义小说,像三国演义,她不论是原书还是电视剧,都看过许多遍。当初易中天以现代人的角度阐述三国,她也是期期追着看的,作为一个正宗的三国迷,当她讲起那段英雄辈出、波澜壮阔的历史时,快乐的情绪也不禁感染了沐泽,随着她的讲诉,跟着心潮起伏。
这天到了休息的时候,邱敏拿着树枝,在泥地上简易地画了一个地图,标上魏、蜀、东吴几个字,想让沐泽对三国地理有个大概的了解。沐泽却对泥地上的那几个字好一阵的出神,接着指着地上的字,郑重地念道:“魏、蜀、东吴。”仿佛要将这几个字刻入脑中一般。
邱敏突然想起来:沐泽还不识字!
想到他身为一个皇子,却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邱敏打从心底可怜他。邱敏再度拿起树枝,在地面上写下两个字,念道:“沐、泽。”她抬头对着沐泽微微一笑:“这是你的名字。”
沐泽出神地望着那两个大字,那一笔一划,反复会发光一般,吸引着他想要用手指去描摹。可堪堪要碰到的时候,他又停下了,生怕自己手拙,将那两个字弄花了。邱敏却没他那么多顾忌,牵过他的手,将树枝塞进他的手中,让沐泽学握笔,接着从背后抱住他,手把手地教他写自己的名字。
她一边念,一边在地面上缓缓地写。
点、横、竖、撇、捺,沐泽两个字,被她反反复复写了好多遍才停下来。
邱敏偏头问沐泽:“记下了吗?”
沐泽兴奋地点着头,眼中隐隐有光芒闪耀,使整张脸变得生动,神采飞扬起来。相比神情呆板的沐泽,邱敏更喜欢这样表情生动沐泽。她有心逗他,又在地上写了“木头”两个字,教沐泽念。
沐泽知道邱敏这是在取笑他总是面无表情,他也不生气,反而问邱敏,“是”怎么写,“我”怎么写,邱敏写完后,他又故意装作忘记了,指着地上的四个字问邱敏怎么念。
邱敏微微挑眉,哎呀这个臭小子,听了两天三国,居然会给她下套了,可惜太明显了点。倒是栾安急于讨好沐泽,跟着他的指点念出“木头是我”,引来邱敏一阵嘲笑。

  ☆、第10章

这一路上,邱敏教沐泽认了不少字,大约是对邱敏叫他“木头”不满,沐泽也给邱敏起了个外号,叫“蚯蚓”,每当邱敏喊他“木头”的时候,他就默默地在地上写“蚯蚓”两个字回敬。邱敏暗想这小子还蛮记仇的,这么多笔画,他写得也不嫌累,可惜这外号起得没啥新意,要是她在现代,损友八成会叫她“邱处鸡”。
倒是她发现沐泽的记性真的很好,邱敏教书其实并没有什么规律可言,一般看到太阳,就教沐泽写“日”,看到水,就教沐泽写“江河湖海”,说到“草船借箭、火烧连营”这些故事的时候,她又给沐泽补充一段“三十六计”,有时还教算术。这种没有逻辑可循的散发性教学,也幸亏遇到的学生是沐泽,才能将她所说全数记下来,至于消化了几层,就不得而知了。
他们走了十来天,中间还迷过路,最后邱敏想也许老马识途,便让放开缰绳让那匹马带路,最后三人原路返回了渭水边。距离上次渭水边的那场屠杀,已经过去二十来日,河边的尸体堆成了山,却无人掩埋,血和腐肉将河水变得浑浊,四处都是追逐血腥的苍蝇和喜食腐肉的秃鹫。
河边的那些尸体,女子皆是不着寸缕下身狼藉,男子则被残忍的乱刀分尸,有些被砍去了头颅,有些被拉出了肚肠,有些还是年幼的孩子,甚至还有襁褓中的婴孩,被挂在树枝上当作箭靶子射死……
空气中飘着浓浓的尸臭味,栾安一个没忍住,直接吐了出来。邱敏比他好些,她中午只喝了些稀薄的野菜汤,此时腹中空空,就算想吐也没东西可吐,只能干呕几声。倒是沐泽睁大了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人间地狱,神情木讷。
他从前在皇宫中生活不如意,只觉得自己不被父皇重视,太监宫女都轻视他,就已经是世界上最凄惨的事了,没想到到了宫外,他才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人间地狱,什么叫命如草芥。
邱敏以为他是被吓傻了才没反应,抬手将他的眼睛捂上,拥入自己的怀中。沐泽十分乖顺地靠在邱敏身上,两臂环绕着她纤细的腰身。邱敏紧紧地抱着沐泽,觉得这个时候也只有感受着活人的体温,才能让她不害怕得晕倒,所以她也不知道,此刻是她在安慰沐泽,还是沐泽在给她以支撑。
栾安虽然吐了个昏天地暗,到底还是个“男人”,还没吓到腿软走不动路的地步,但这片骇人的坟场,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多呆了。邱敏和他一样,他们出山的目地是想寻找活人,重新回到人类社会,可不愿意呆在死人堆里。
栾安本想沿着渭水往下游走,下坡路好走些,而且人类要生存必然离不开水,顺着河水走容易找到有人居住的地方。邱敏立刻反对,此地死了这么多人,河水都被污染了,若是往下游走,岂不是意味着要喝漂着尸臭的水?万一染上瘟疫怎么办?栾安和沐泽一听邱敏的分析,顿时觉得有道理,三人很快统一了意见,决定往河的上游走,上游的水应该还是干净的。
因为恐惧,邱敏和栾安都想离那片死人堆远一点,所以憋着劲一直走到天完全黑了才停下来宿营。夜里寒凉,栾安点了篝火,三个人围着火堆取暖,受到河边惨况的刺激,邱敏和栾安的情绪都显得十分低落。
栾安本是个话多的,平时就算没人理他,他自己一个人都要说上半天,这会却是呆滞地看着火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邱敏和他差不多,内心既痛苦又愤怒,更多的还是一种物伤其类的害怕,害怕自己有一天也会落到那般凄惨的下场。
倒是沐泽因为原本表情就不多,这个时候反而看不出和平日有什么区别。过了一会,沐泽蹭到邱敏身边,缠着她给自己讲三国,虽然已经从头到尾听过,但邱敏说的生动,让他百听不厌。
邱敏此刻其实没什么心情说书,但她对面对小孩的时候素来宽容,甚至有些宠溺。上辈子的她因为是个不婚主义者,所以也一直没有生育,但女人到了一定年龄,难免母性迸发,她自己没有孩子,对待别人的孩子就特别亲切,每到逢年过节,亲戚家的小孩都喜欢来找邱敏玩,因为从她那里,可以得到玩具、点心、和零用钱。
上辈子临到死的时候,邱敏的心里很后悔,觉得自己就算不想结婚,其实也该生个孩子,或者领养一个孩子。一辈子没有尝过当母亲的滋味,是她的毕生遗憾。
如今碰到沐泽,随着相处的时间久了,她渐渐有些把沐泽当成自己的孩子来养,此刻沐泽想听书,她就算心情不佳,也强打精神给他说了一段“刘备借荆州”。
沐泽托着小脸听完,评价:“刘备可真阴险。”
邱敏淡笑,她虽然也觉得刘备虚伪阴险,但对他的能力还是十分佩服的:“曾经有个很有智慧的人,说过这么一句话:古之为英雄豪杰者,不过脸厚心黑而已。刘备出身贫寒,父亲早逝,曾经以织草鞋为生,他要钱没钱,要势没势,文不及诸葛亮,武不及关羽,但他却有一个极为有利的身份――他是中山靖王之后。他凭着自己皇室后裔的身份,厚着脸皮依附过公孙瓒、吕布、袁绍、刘表,虽然这个阴险的家伙投靠谁,谁就倒霉,但他自己却一点一滴成长起来。而且他脸皮极厚,特别擅长哭,动不动就痛哭一场,低头向他人借力,最后常常在别人的帮助下反败为胜。刘备其人,脸皮之厚,三国中无人可及,可就是这么一个落魄的皇室后裔,最后得了三分之一的天下。”
邱敏说完后,四下陷入一片沉默,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刻意对沐泽说这么一段话,许是相处了一段时日,有了感情想提点他罢,毕竟他现在有的也就是“皇长子”这个身份了,用皇长子的身份低头求人,应该还是很好用的吧?
好一会,沐泽才低声问邱敏道:“皇族的身份,真这么有用?”他贵为皇长子,反而处处受人欺凌,皇长子的名头对他来说,不是荣幸而是包袱。他常常在想,如果他不是皇长子,那是不是就会幸福许多?母妃是不是也不会死了?
邱敏朝栾安那看了一眼,许是今日太累,栾安此刻已经躺在火堆边睡着。
邱敏压低声音道:“自然有用,凡举兵起事、或建立政权,都讲究个师出有名,这样才有理有据,有号召力,能得到民众的支持。否则以曹操的才干,为何还要‘挟天子以令诸侯’?”
她看了沐泽那瘦弱的小身板一眼,终于下定决心把话挑明:“殿下,你是皇长子,大祈皇室最正统的皇位继承人,哪怕你现在一无所有,但只要你报出皇长子的身份,自会有人趋之若鹜,为何你却对自己一点信心都没有?要知道这世上除了皇帝和太后,还有谁能尊贵得过你?”这些日子以来,邱敏发现沐泽虽然聪明,但却很自卑,这或许跟他的成长经历有关系。
沐泽瞳孔微缩,邱敏告诉他的,和从前母妃跟他说的完全不一样!从小母妃就告诉他,他是宫女生的孩子,比不上林贵妃所生的皇次子尊贵,所以连父皇都不喜欢他。母妃说:只有认命不争,逆来顺受,他才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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