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请上船!》第11/42页
“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还不快滚!”
“是!”卫容轩条件反射般答道,连候在一旁的阿九都有些忍俊不禁,轻轻摇了摇头。
卫昭南已经在他的视线里消失不见,卫容轩脸上讪讪的,完全没了刚才看热闹的心境。在这卫府,他是庶出,原本就不是什么招人待见的身份。父亲整日在外寻花问柳,对府里的事情一向不管不问,母亲又是个无能的,而那个所谓的大哥,从来视自己如草芥,做错事便要拳脚相加,自己连个诉苦的去除都没有。偌大的家业,无非是个黄金打造的囚笼而已,除了读书,自己平日里便只能养些蛇虫鼠蚁解解闷,实在是烦闷憋屈得紧。
就这么走着想着,卫容轩时不时拿脚底下的石子儿撒气,抬头看了看不远处正堂的方向,忽然心生一计,那抹一直藏着的坏笑不经意又溜回了眼里……
一股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卫府的厅堂,室外树影斑驳,午后的阳光经那雕花窗格一剪,细细碎碎铺了一地。
卫府二夫人张瑞华端端正正坐在堂上,脸上薄薄敷了层金花胭脂,水滴形花钿贴于额前,高高的出云髻上着一缠丝玛瑙顶簪步摇,端庄大气,虽说其年岁着实不大,可这些年历练下来,她倒还颇有几分当家主母的威严摆在那里。
三夫人和五夫人依次坐于张瑞华下首,受了惊吓的张妈妈则由两个丫头搀着,静立在一边,神色诚惶诚恐。堂下,一个五花大绑的精壮汉子被三名护院死死摁着,屈膝跪地,琥珀色的眼睛却如同荒原的猎豹一般,死死瞪着这一屋子庸脂俗粉,没有丝毫惧意。
二夫人被阿清看得有些发怵,好不容易定下神,屏退了无关的下人,才缓缓开口道:“你究竟是何人?私闯我卫家少夫人房间,到底意欲何为!”
“姐姐,这还用问么?青天白日孤男寡女,要做什么不是明摆着的?”五夫人阴阳怪气的声音打破了一屋子的沉寂,像是给无波无澜的深潭投了枚石子儿,瞬间挑破了众人心里那层心照不宣的窗户纸。
“五妹妹,”三夫人扯了扯她的袖子,好言提醒:“事关少夫人的清誉,还未查清楚,怎可胡言乱语?还是看二姐姐怎么说。”
“清誉?哈哈哈,一个舫子里出身的姑娘还讲什么清誉?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二姐姐,屋里头的青筋,张妈妈可是都亲眼所见呐!”
二夫人定定看着跪在堂下的阿清,不紧不慢地呷了口茶:“都说,家丑不可外扬。我不管你是什么来头,总该给我卫府一个交代才是。否则……哼哼,事情若捅到城尉府,对大家可都没什么好处。我,这可是在给你机会。”
二夫人说完,冲侍立在阿清两边的护卫使了个眼色,只听堂下闷哼一声,阿清背后连着挨了重重几击,原本挺拔的身形忽而变得有些踉跄。
“怎么,还是不认?”望着阿清眼里丝毫不减的怒意,二夫人好看地皱了皱眉:“哼,好,既然你不说,张妈妈,你说。”
“是,夫人。老奴原本是照您的吩咐去请少夫人来着,可谁知一进门,便见着少夫人跟这男子拉拉扯扯,意欲行、行那不轨之事,奴婢慌张之际便喊了出来,怎知他们……他们一看事情败露,便要杀老奴灭口!二夫人,二夫人您可得为老奴做主哇!”
“此话当真?”
“奴婢绝不敢有半句虚言!”
“哟,二姐姐这回听见了吧?”五夫人用帕子略掩了掩擦了艳红唇脂樱唇,“我说什么来着?戏子无情……咳咳,真是家门不幸……”
“住口!”门外,背对阳光的卫昭南面貌叫人有些看不分明,可那一声傲然清冷的厉喝,却叫还兀自沉浸在幸灾乐祸之中的五夫人从心头直直凉到脚底。
卫昭南信步走上前来,头顶一条银色飘带随意笼着那一头乌发,一身荼白的交领直身长袍配着青色祥云宽边锦带,腰间挂枚古朴云纹墨玉,身姿挺拔如峭壁孤松,面貌朗朗似日月入怀,纵然是只一身家常打扮,也丝毫盖不过他身上那份与生俱来可堪入画的优雅。
“二娘。”卫昭南灿若星辰的眸子淡淡扫了眼堂内众人,恭恭谨谨行了一礼。
“你来得正好,”二夫人看着眼前玉人儿般的少年,深埋心底的一缕琴弦不禁轻轻拨了一下,面儿上却是无尽的痛心疾首:“昭南,想必事情你也清楚了。人是你的,该如何处置,拿个主意吧。”
别看卫昭南表面不动声色,心底其实早已暗潮汹涌。他早就纳闷得很,跟了自己的女人怎还会再看上他人?随即一道阴冷的视线袭上阿清的眉间,待卫昭南看清了脚下跪着的人的容貌,微微一怔,忽而不可遏制地大笑了起来,竟于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种魅惑众生的别样风情。
跪在堂下的阿清依旧扬着高傲的头,眸子里全是说不出的野性。跟陆小贤行走江湖多年,刀尖上舔血都是家常便饭,如今这副境况,对他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哈哈哈,你们口口声声说的奸夫,便是他?哈哈……”
卫昭南折扇一甩,不管不顾地放声大笑了起来。他当然知道阿清是谁,顿时心下了然,刚才还冷峻傲然的神色一松,心中对小蛮的兴趣不觉又添了几分。果然,那样一个有脾气有性格的倔强姑娘怎会甘心给人做小,更何况还是素未谋面的男子,她若不想法子逃跑,连自己都不会心安。
“大少爷,这是怎么啦?”
“是啊昭南,这人……”
卫昭南并未理会众人的疑惑,只轻佻地上前勾起了阿清的下颌,深邃的眼睛直直对上了那双压抑着怒火的眸子,语气里尽是玩味:“二娘,我想这当中定是有什么误会。这人,交由我处理便好,不劳各位费心。”
阿清阴冷地跟他对视着,怎么也想不到,要了芷兰的人居然是卫昭南,居然是那个小蛮心心念念的男人!小蛮对阿清从未有过什么隐瞒,可自从那次跟卫昭南在蟠龙涧底欢好之后,虽然她嘴上不说,阿清也猜到了几分。心痛,自是不必说,他痛心小蛮怎么可以随随便便把自己交给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男子,而这个男子甚至于和她爷爷的莫名失踪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如今看来,心痛倒是其次,如果自己不是被五花大绑摁在地上毫无还手之力,阿清必定要剖开卫昭南的胸膛看看,他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抑或是根本就没有心!亏得小蛮对其一往情深,可到头来,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居然一直在打芷兰的主意,如若叫小蛮知道,她今后该如何自处,又该如何对待那个亲如姐妹的女人!
“呸!”虽然口不能言,但不代表阿清不可以表达自己的此时无比厌恶的情绪。若是可以开口,他定要对卫昭南好好质问一番,到底居心何在,良心何安!
其实这次,阿清倒是彻彻底底误会了卫昭南,因为就连卫昭南自己都不曾知道,今日居然娶错了人,还只当是阿清妒火中烧,把自己看作了情敌一般。
卫昭南眼里的得意之色更甚,阿清越是怒发冲冠他越是开心,毕竟,能够这么折辱陆老头身边人的机会实在不多,如今也勉强算是为自己当年的抑郁寡欢寻了个平衡点。
“放心,看在芷兰的份儿上,本少爷定会给你找个好去处……”卫昭南收了折扇,轻轻拍了拍阿清的肩,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有趣儿的消遣,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在他耳畔低喃,唇角那一抹不怀好意的笑煞是妖异。
阿清的眼里满是暴戾,可卫昭南却丝毫不以为意,挥手便叫阿九把人拖了下去。他想好了,自己府上的事情根本就瞒不过鹰卫,既然如此,倒不如干干脆脆送王显一个人情,也好改善下两人之间由来已久的不睦,至于他们怎么处置阿清……刚好,安民寺那里正缺个药人……
第15章 失宠新娘黑心郎(下)
“大少爷真打算如此就算了?这走了一个,屋里还晕着一个呐!”
“五姨娘想怎样?”
“哼,他们败坏卫府的门风在先,这若是传了出去,伤的还不是你大少爷的脸面?这对狗男女,就该送去城尉府受那万剐之刑,如若不然,哼……”
“传了出去?哈哈哈哈,”卫昭南嫌恶地瞟了眼满脸不甘的五姨娘,“姨娘若是怕管不好自己那张嘴,昭南倒是很乐意帮忙。二娘,若是没什么事,我先去看看芷兰。”
“去吧。既然是误会一场,想必那孩子也受了不少惊吓。晚上吩咐厨房预备些好的,给少夫人压惊。”二夫人吩咐完便挥手将厅里的人打发了去,直到所有人都走尽了,她才柳眉倒竖,一个人清清冷冷地靠在那黄花梨透雕靠背椅上,望着卫昭南毫不在意的背影,整颗心都跟着冷了下来。
……
过了卫府弯弯折折的抄手游廊,紧连着东院的便是芷兰所居的烟雨阁。要说这烟雨阁,卫昭南还着实花了不少心思布置。阁边佳木茏葱,几根桂竹斜插于旁侧,竿竿清翠欲滴,个个绿中生凉,当下有奇石点缀,后头爬了满架蔷薇,房内水色纱幔低垂,帘钩上坠着小小的香囊,精雕细琢的拔步床散着淡淡的檀香,实在称得上幽居的好去处。
“少奶奶,大少爷来啦!”门外看护的丫头通报了一声。
当卫昭南强压着心里头莫名的悸动迈进拱门踏上石阶时,烟雨阁正门上恰巧开了条指头宽的小缝儿,隐隐朝内望去,一袭水红衣衫竟婷婷袅袅立于――矮凳上?
“在做什么?!”门外一声不知参杂了多少情愫的清喝,忽然叫芷兰手里动作一停,悬于梁上的那条三尺白绫像是瞬间被抽了筋,软趴趴地瘫了下来。
卫昭南夺门而入,可四目相对之时,胡芷兰却端的心头一颤:来人竟是小蛮当日梳弄时的入幕之宾,更是自己数月来心心念念不知梦过了多少回的良人。原来九爷不过是个幌子,自己要嫁的卫府大少爷竟是他?居然是他!
那如画的眉眼,似墨的瞳仁连着萧肃的风仪被兀自在风中招摇的几缕乱发一托,整个人便宛若逆水的清荷,绽于柳梢枝头的空月,虽不似可与女子媲美的温婉,却如权贵中的浪子,身居庙堂的隐士,仿佛语笑嫣然间便可指点江山一般,一时间,竟叫芷兰看的痴了。
“为何……是你?!”无限的相思与倾慕如滚滚逝水涌上芷兰心头,胸口仿佛堵了块石头,拿不准该哭还是该笑。
望着眼前梨花带雨一身水红衣衫的女人,卫昭南也是满脸的不可置信,“你……?”可只不过一眨眼功夫,刚才的温润公子便像极了岩尖上的兀鹫,眼神犀利得叫人不敢直视。本就心慌意乱的芷兰此时也是骇得说不出话来,她只当是眼前人误会了自己跟阿清,心里一时憋屈得紧,贝齿死死咬着下唇,瘦削的肩膀一颤一颤,眼泪似两股清泉汩汩冒了出来,一刻也不得消停。
“我、我跟那个人真的没什么的,你相信我,我根本就不认得他啊!是他,是他闯入我的房间要带走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芷兰泪眼婆娑,提着水红的烟纱裙从矮凳上下来,期期艾艾地解释着,连斜插于鬓边的碧玉瓒花钗似乎都觉得冤屈,“咣当”一声掉落了下来。
卫昭南好生无趣地凝视着眼前这位哭哭啼啼弱不禁风的瘦削美人儿,心中恼怒不已。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何竟送错了人来!阿九?不可能,他办事向来牢靠;袁大娘?她如今没那个胆子;若是小蛮自己?那阿清的出现便显得毫无道理……
千丝万缕的疑虑在卫昭南脑袋里纠结成了一团,理不出个头绪,芷兰不住的抽泣更叫他心烦意乱,把心里最后的那点耐性给磨了个一干二净,“够了没有!”
“我、我……”突如其来的暴戾将芷兰断断续续的抽泣噎在了嗓子里,她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诚惶诚恐地吐出这么一句。
卫昭南凤目低垂,若有所思,突然将原本藏在袖子里的右手一抖,一条锦帕覆于掌上,“这条帕子,可是你的?”
“咦?这、这的确是妾身的不假,可如何会在公……会在相公手里……”芷兰脸上微微一红,秀目低垂,粉面含羞,看着卫昭南竟把自己的贴身之物随身携带,原是他对自己早已心存他意,如若不然,又怎会安排了个九爷把自己要了来,会不顾及自己的出身给了名分不说还有这么好的住处,刚才,只是他一时生气误会了自己跟阿清,所以言语中才会不带半点情分,一定,一定是这样的。
“相公,我芷兰虽不是出身名门,可也是自尊自爱之人,断不会辱没卫府名声叫相公蒙羞。二夫人教训的是,从今往后您就是妾身的天,今儿个事情,完全是误会一场,别人我不管更不会在乎,可是相公定要相信我才是啊!”
“相信你?哈哈哈哈,”卫昭南眸子里全是掩饰不住的笑意,一个自己根本就不需要的人,相不相信的,有什么关系,“凭什么?”
“我……”
“好,信你可以。既然你口口声声说不认得刚才那个男人,那我倒要问问你,为何那个叫阿清的哑巴却承认他认得你呢?”
“这……”芷兰一惊,头一次有了犹疑,可一望见卫昭南嘴角玩世不恭的笑,分明就是什么都知道了的样子,自己若是再瞒下去,只是欲盖弥彰罢了,不禁粉颈一低,喃喃道:“是,我方才说了谎。那人是飞絮阁的打手,但他跟妾身绝无瓜葛!我原本是不愿嫁入这卫府的,可阿清和小蛮见我心不甘情不愿,便要救我离开,哪知……哪知恰巧被张妈妈撞见,才有了这一番误会。”
“小蛮?照你这么说,应该还有一个人才对啊……小蛮?莫不是陆小蛮?”
“正是。她同阿清青梅竹马,两人亦早有了私情,所以阿清跟奴家,断断没有半点关系的呀!”
“哦,原来如此。”卫昭南眉峰一挑,姓陆,阿清,看来当真是自己弄错了人:“那个陆小蛮入我卫府同无人之境,更企图诱拐我卫昭南的妾室,看来真该叫她去城尉大人那里好好解释解释。说!人在哪?”
“妾身,妾身方才吓晕了过去,不知她在哪里啊!”一听卫昭南要拿了小蛮去城尉府,芷兰方才只想着为自己开脱,却万万没想到卫昭南这么不依不饶,不由得声泪俱下,“相公,相公你就看在小蛮她当初伺候了你一夜的份儿上,饶过她吧!千错万错,都是奴家的不是……”
“你是当真不知?”本来还有些犹疑的卫昭南听见芷兰这么说,心中当即有了十二分的肯定,因为飞絮阁上伺候过自己一晚的人,只有那么一个。
芷兰抬头正对上卫昭南凑过来的那对阴沉的眸子,三魂六魄都仿佛被摄了去,鬼使神差地使劲点着头。其实,此时她心里并不像面儿上那么忐忑,至少还掺了三分满足,因为卫昭南越是不愿放过小蛮兄妹,就说明他越是在乎自己,越不能容忍自己不声不响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