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请上船!》第41/42页
雎阳宫中,靳王皇甫渊一袭黑衣,如鬼魅般立于夜色之中,一股无名的威压从其周身弥漫开来,五指交握,原本捏在皇甫渊指间的一封密信顷刻间化为齑粉随风而去,扑打环绕在他身后一名佝偻老者身前。
“老先生,可是想好了?”清冷的声音在暗夜中想起,带着帝王一贯的口气。
“是。那陛下可会遵守自己的诺言?”
“自然。放你归山,放过陆小蛮。”
“希望陛下说到做到。明日,草民便持冥文血玉,同卫大人启程回清州。”
“如此,甚好。”皇甫渊说完,便再闭口不言,挥挥手,立刻有人把陆阿皮带了下去。夜空中的某处,一颗诡异的星星瞬间大放光明,靳王嗅着游离在空气中的不安分的味道,脸上略有惫色,唇角却不自然地勾了起来。
一阵秋风不经意扫过。果真,要变天了呢……
第59章
作为一个谋权篡位者,野心是大的,能力是有的,无论再如何替自己开脱,可心情却总是忐忑的。大靳的八王爷无疑是其中一例典型。
筹谋了数年,韬光养晦了数年,眼看着大靳国库空虚,小皇帝对兵权的掌握还并不牢靠,对京中勋贵多有忌惮,加之蛮夷和襄国的助力,若不趁着此时他羽翼未丰时起事,更待何时?于是乎,乘着从原莒国边境的袅袅秋风,伙同南边蠢蠢欲动的蛮族,大靳的八王爷打着言之凿凿匡扶正义正义的伟大旗号,反了。
八王的军队在离京师不远处的蕲州和襄国援军汇成一道,蛮夷则在其族内新晋卫大祭司的引导下取道岚州,直捣皇城。靳王自然不甘心坐以待毙,四天三夜之后,当叛军兵临城下之时,靳王的亲兵也集结完毕,随时待命。
长明的宫灯映着幽幽月色,原本应该静谧安逸的夜晚此时却处处透着股子阴森森的凉意,似有厉鬼随时都可能不经意地从哪口枯井里爬出。秋蝉也极为疲惫,扯开嗓子聒噪了几声便再没了动静。
“母后。”
寿康宫内灯火通明,厚重的帐幔遮了太后的眼,直到听见靳王的那声“母后”,她死气沉沉的脸上这才稍稍有了几许鲜活的颜色,眼光闪了闪,苍白的手缓缓从帷幔里伸将出来,弱弱地唤了声“皇儿”。
“母后,您的身子……”
“不碍事。皇儿,外头的境况如何?岚州、岚州可有消息传来?我们……咳、咳咳……”太后一句话还未说完,便急急地如咳了起来,一如那破败的风箱,听得人撕心裂肺。
自从得知八王要反,太后的身子便一天不如一天。靳王皇甫渊是个孝子,虽说太后并非他的生母,却也是嫡亲的姨母。其生母去得早,其从小便被养在太后身前,上位之路凶险异常,也亏得太后数次保全,如今的靳王才得以荣登大宝,他焉能不孝?只是……
“母后切勿太过操劳,您的身子要紧,一切有朕。而且,我,相信昭南和慕容。”皇甫渊狭长的凤眼里滑过一丝道不明的情绪。慕容远在西北牵制襄国,卫昭南则主蛮夷,可是如今,襄国援军早同叛军汇合,蛮夷那厢却一直没有消息传来,若是这两名心腹临阵倒戈,那大靳……皇甫渊不敢再想,他的皇位来之不易,其中心酸不足为外人道也。可若是叫他自此痛痛快快地拱手让人――哼,就算是自己的亲王叔,那也休想!
“来人,太后身子不适,传卫府陆氏觐见!”
小蛮自打三日前便进了宫,这几日便一直住在先前的小院里,不经传召,不得随意走动。她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得到卫昭南的消息,加之自己被变相软禁在宫中,就是再蠢笨,也对外头的形式估量了个八九不离十。卫昭南所说的变故,想来也就应在这几日上了。
等她见着太后的时候,靳王已然在城墙上吹起了风。小蛮按规矩替太后诊了脉,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唠起了闲话,可大家的心思显然已都不在此处,不过一刻功夫,偌大寿康宫便了无声息,外头的喧嚣尤其清晰。
“太后,要变天了呢。您仔细着,莫要见了风。”陆小蛮静静陪坐在一边,看着垂垂老矣的太后娘娘,心中忽然有了几分细细碎碎的悲悯。可人家堂堂太后如何需要她一个小丫头的悲悯?所以只得把心中的万般感慨化作一缕关心。
“是啊,要变天了。我这把老骨头自然是不怕的,只愿――天佑我大靳!”
“太后说的是。您福泽深厚,自然是什么都不怕的。大靳有陛下在,更是要绵延万年的!”
“咳咳,数你这丫头嘴巴甜……哎……”
“砰――”的一声巨响,寿康宫门被人撞开,惊得殿里人心头一震。太后身边的嬷嬷刚要开口教训那个莽撞的丫头,却只听那小丫头泣不成声:“太后,太后,八、八王爷杀进宫……”话尚未说完,只见其后颈银光一闪,一颗姣好的头颅瞬间便伴着身后的狞笑直挺挺冲上天去,于大殿中央做着自由落体运动。
“啊――”
“护驾,护驾!”
“救命啊――”
门外宫内早已乱成了一锅粥,丫头嬷嬷慌乱逃窜,外头只见火光冲天,门口的人影渐渐走近,年轻,而且苍白。
“哈哈哈,陆小蛮,没想到吧?”一声猖狂至极的笑声打破了杂乱的局面。小蛮一惊,如此熟悉的声音。
“容轩?卫容轩!”来人正是卫容轩,她那个勾搭长嫂的小叔子。“大逆不道的混账东西,卫家怎么会出了你这种逆贼!还不速速退去,这里是太后寝宫,怎容得你撒野!”
“哈哈哈,我是逆贼?笑话!你那个好相公早已投降蛮夷,要说混账,哪一个混账得过他去?”
“你这是谋逆!”
“哼,你有何资格指责我?大靳气数已尽。我为八王爷效劳,到时便是大大的功臣!哼哼,到时在也不必在卫家看你们的脸色,卫府的一切,都是我的,都是我的!至于你们……”卫容轩阴测测的眼光在小蛮和她极力护着的太后身前一扫,“受死吧!”
袖箭破空而出,撕裂了宫内令人窒息的空气,直直朝太后帐子射来。小蛮对这卫容轩已然无语至极,不说别的,她只相信卫昭南假意投降蛮夷必留有后手,靳王亦不是昏君,所以这场逼宫大戏看似八王爷占尽了先机,可究竟是谁输谁赢,实在是个未知数。卫容轩这么急功近利,早早暴露自己,莫说是要把卫家满门都推入火坑之中,就算八王真正上位,定也要头一个拿他做祭!……为今之计,只有自己先护住太后,给卫家消减些罪孽吧。
小蛮思及此处,猛然一躬身,将面色微变的太后死死护在身下,尖利的箭尖擦过她的颈部,牢牢钉在塌背之上,泛着铮铮的银光。粘稠的鲜血顺着小蛮白皙的脖子滴落在太后面上,“太、太后,您没事吧?快……快……”
“丫头,丫头!”
“太后!末将救驾来迟,来人,还不给我拿下!”
“是!”
兵器交接的声音擦得人耳膜生疼。小蛮只听得身下之人唤了两声,耳边紧接着一阵纷扰,直到眼角的余光扫过门口一抹熟悉的身影,一股无比的安心的感觉瞬间袭上心来,眼皮一沉,身子一轻,忽而沉沉睡去,不省人事……
宫里的大火很快扑灭,靳王和太后均无大碍。卫昭南一直混在蛮夷之中,但却早与其族长达成共识,此次开战之际便将八王的叛军杀了个措手不及。而其在岚州联络的先王旧部组成的精兵,则有慕容远率领,早早埋伏在京郊,只等宫内信号一起,便冲将出来把宫门死死围住,使出一招瓮中捉鳖,叛军中也因此鲜有漏网之鱼。
此次逼宫,当事人瞧着声势浩大,可实际在京中并未掀起什么大风大浪。早在数日之前,京中便开始了宵禁,戒备森严,在开战之时,百姓大多还在睡梦之中,可这些丝毫不影响事后百姓为之添油加醋的兴致,一个个,竟仿佛亲身经历了一般。
一个月后。洛安茶楼。
说书人在台上唾沫横飞,台下茶客津津乐道。
“哟,相公,瞧把你说的,好一个英明神武的少年将军!”小蛮带着浅浅的面纱,笑靥如花,懒懒地挽着卫昭南的胳膊,揶揄道。
“你相公我本就英明神武,又生得风流倜傥玉树临风,难不成还经不起他们这顿夸?”卫昭南眸子里得色一闪,反手勾住小蛮的下巴,眼里尽是戏谑之色。
“哎呦喂,自然是经得!看来妾身今后可得好好儿看着点自家这玉树临风的相公,可千万莫要让别的女子觊觎了去!嘿嘿。”
“嗯?小蛮啊,这妒妇,为夫可是不喜啊……”
“哼,你敢!”小蛮咯咯一笑,傲娇道,“当心叫爷爷他老人家收拾你!”
“嗯?这个,今天天气不错啊,不如我们回九漓泛舟,如何?”
后记
事发半年之后,八王叛军皆按律处置。而卫容轩犯下的原是诛族大罪,可卫家满门从卫老爷到卫昭南皆是平定叛乱的功臣,就连小蛮都救了太后一命。功过相抵,卫氏一族终是得以保全,唯独一个卫容轩,在天牢之中患了失心疯,已是谁都认不得。
靳王肯开释卫家已然算是天大的恩典,再加之卫昭南的软磨硬泡,终免了卫容轩一死。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半月后他便被流放至极寒之地,自生自灭。胡芷兰出头无望,念着容轩对自己的好,又似有真心悔过之意,不再记恨,甘愿请命陪同容轩流放,自此,再无消息……
卫昭南在了结了京中一应事情后,与靳王、慕容远三人长谈一夜,辞官而去,只挂了个闲散侯爷的爵位,世袭罔替,保卫家终生富贵……
九漓河上,燕舞笙歌。
一蓬乌船摇摇曳曳顺溜而下,甚是恣意潇洒。
船内,陆小蛮一身粗布青衣,不施粉黛,发髻高高盘起,纵然是不假修饰,可看着却越发有了韵致,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其中竟似藏着一湾桃花溪。她一手小心翼翼扶着自己略显丰腴的腰身,一手挽着卫昭南,掀开船上帘子,晃晃悠悠走近船头钓鱼的老人。
“爷爷,你这是要把船划到哪儿去啊?”
陆小贤头也不回,嗤笑一声:“寻宝!”
卫昭南嘴角不经意地抽了抽,莫非这老家伙养了几年,手又痒了不成?当年的“邪盗”名头可不是盖的,偷天偷地从未失手过,就是不知最后怎么栽倒自己父亲卫权手里。可如今,他卫昭南自己好歹也是个侯爷,将来孩子出生,若知道自己有个江洋大盗太爷爷,这……“呵呵,爷爷啊。咱侯府又不是缺钱,您老要是想做什么,吱声儿便可,何必又去――咳咳……”
“你小子懂个屁!”陆小贤有些不爽,“谁说老子又要去偷了?我岂能将自己辛辛苦苦攒了大半辈子的棺材本就这么拱手献给小皇帝?太不像我陆某人的作风了!”
“那……”
“什么?爷爷,”小蛮似乎发觉哪里不对,吞了口口水道,“你说――你把自己的私房钱给了靳王,那冥文血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