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请上船!》第6/42页


“哼,一个个真是越发出息了。王大人那边呢?”
“有,人都来了一个时辰了,书房候着呢!”
“知道了,去吧。”
穿过府里曲折的回廊,卫昭南距着书房还有几步远时,对面一个黑影没头没脑地撞了上来。来人脸色略显苍白,眉眼间同卫昭南有七八分相像,鸭卵青的长袍上绣着流云纹滚边,头顶羊脂白玉簪将乌发高高束起,柳眉杏目,肤白如瓷,举手投足间,少了卫昭南那种孤松般的气度和风骨,却又多了分招人怜惜的愁态。
此人正是卫家那个惹祸精二少爷,卫昭南同父异母的弟弟卫容轩。
“哥?你何时回的?我都担心了一晚上!事情办得可还好?”一抹纯真无害的笑爬上了卫容轩的嘴角,仰望着昭南的眼神似只乖巧的小猫,颇为讨好。
见兄长正眼都不瞧自己一下,卫容轩心中“咯噔”一声。想是昨日的事情败露了,凡是卫昭南发起火来,自己铁定没什么好果子吃,于是忙上前蹭了蹭他的衣角,柔声道:“哥,饿了吧?我一早儿就吩咐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菜,这就去拿……哎、哎哟!疼!疼!”
不等他说完,卫昭南这边竟猛地飞起一脚,狠踹在了容轩膝弯处,只听“扑通”一声,那卫容轩早已是双膝跪地,连头也重重磕在了廊柱上,泪珠瞬时包上了眼圈儿。
“给我收起你那套!惹的事自己掂量着办,跪不够三个时辰别想起来!”卫昭南凤眼一挑,冷哼道,丝毫无视容轩额边渗出的点点血迹。自己弟弟的脾性他自然是清楚得很,这套伪善面貌留着骗骗别人还好,他卫昭南可从来不吃这套。
早起的阳光透过繁复的窗格射在书房中中年男子黝黑的脸上,卫昭南惯性地收起那股自心底升上来的厌烦同无奈,瞬间匿了方才的戾气,另换上副笑脸。
“王大人。”
“卫公子!昨日之事……”王显抱着臂的双手紧了一紧,眉头急蹙。
“呵,大人……对昨日之事有何高见呐?”卫昭南斜倚着桌角,看似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茶托,却实则无时无刻不在注意着王显的反应,就算当日敢对自己下手的黑衣人不是鹰卫,但也未必就不是自己人。
王显略一沉吟,低声辩道:“我们的人的确是晚到了一步。树林里被你的锁心针击杀的那名刺客,尸首已经人处理过,查不出一丝一毫有用的线索。手段如此干净利落,依在下之见,绝非一般的江湖草莽。可是你想要引出的究竟是何人?又会是什么人,对他也同样上心?”
暗中留意着王显的一举一动的卫昭南心中同样狐疑,但又话锋一转,不屑地扬了扬眉毛:“既然大人说,尸首上找不出任何线索,那昭南倒要问一句,鹰卫在树林中可有发现离魂烟的痕迹?”
“离魂烟?”王显脑中灵光一闪,忽地记起了几年前的一桩事来:“你是说,邪盗陆阿皮的逃命绝技?他不是早已销声匿迹许久!”
“不错,”卫昭南中指的关节一下一下地扣着红木桌面,若有所思:“大人也是知道的,当初受圣上之命,我卫某曾千里追杀那陆老头数月之久,均未能得手,而今,也不知这人到底是死是活。倒是前几日,他手底下一个侥幸逃得性命的喽啰认出了我,恐以为是我害了那老东西,想要为他报仇的样子。”
“只是一个喽啰?哼,绝不会这么简单!看来那些黑衣人同我们一样,虽知晓陆老头手上藏着东西,却还是寻不着他的下落……”
“尚不论事实是否如此,眼下靳莒交战在即,我们的动作该要快着些了。如若那些黑衣人真是莒国的人……事情,可就不太好办。”
“你打算如何?”
“两日之内,九漓众画舫将全部由我的人接手,那些个娼妓赚来的银子和我卫府的一切消息,随后将取道九漓秘密运回大靳,以便宫中尽早安排。而后,阿九会从船上挑选出一部分女人在安民寺内试药,合格者到时会和鹰卫的人一同被送入莒国皇宫,只等朝廷一声令下,我们便可里应外合,杀他个措手不及!”卫昭南捏紧了拳头,眼里不觉闪过一丝嗜血的快意,随即又舔了舔唇角,哂笑道:“至于那个陆老头子的手下,名叫阿清,是袁家飞絮阁的打手。大人……近来可得好好看住他,保不准,日后还能钓出条大鱼来!”
“哈哈哈,”王显会心一笑,“那是自然。此事毋须公子交待,我等也会牢牢盯紧他。”
“如此,甚好。”
目送着鹰卫首领王显的背影消失在回廊转角处,卫昭南有些悻悻然。回身在自家院中随意转了两圈,惊觉腹中饥渴难耐,连喝了三碗莲子羹后,他这才歪歪斜斜靠在软榻之间,心满意足地揪出了那个绣着兰花的锦帕细细把玩。
微眯着狭长的凤眼,卫昭南游移于锦帕间的神情有些怅然,不觉间,一个干巴精瘦的小老头的身影又在脑海里蹦将出来:
……数年前,江湖有传闻道,一向流窜于靳莒边境的“邪盗”陆阿皮无意中掘了个前朝古墓,从死人口中顺手牵出了块冥文血玉,而这块血玉恰又关乎着一段宫闱秘辛。
说起这宫闱之事,我们便不得不提一提大靳。
如今的靳国本为一方霸主,都城洛安更是六朝古都。但物极必反盛极必衰,百年国祚已尽,日渐式微,先前的泱泱大国分崩离析,分裂而出的黎、襄、莒、靳四国渐成割据之势。当今的靳王年少有志,誓要收复失地重拾往昔大靳威严,即位后第三年便施以雷霆手段收了黎国,本想乘胜追击,但苦于战后国库空虚,天灾不断,一统大业只得暂缓。而冥文血玉的横空出世,却给止步不前的大靳带来了一丝再次复兴的契机。
据宫中上了年纪的宫女太监讲,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冥文血玉正是打开前朝公主面首玉无痕秘宅的钥匙。那玉无痕原本意欲造反,宅内正藏着他倾其一生敛来的财宝,数量富可敌国,但自其造反失败秘密消失后,最为关键的血玉也跟着遗失。而如今,冥文血玉在陆老头手里重见天日,那便说明宝藏之说并非前人凭空捏造,只要存在,便会有迹可寻。
靳王急于完成国之复兴,于是派自己身边文韬武略的卫昭南千里追捕陆阿皮。可谁能想到,陆阿皮这老头狡诈异常,屡次从卫昭南布下的天罗地网中逃脱,终于在五年前彻底音讯全无,真个儿仿佛自人间蒸发了一般。
对此,靳王大怒,连带着卫昭南也受了不少牵连。人既已寻不到,事情只能不了了之。卫昭南为将功折罪,请命来到清州搜集莒国情报,暗地里为将来大靳的统一大业秘密部署着一切。眼见着时机成熟,就在他准备转移手中的机密离开莒国之前,偏就遇上了小蛮,遇上了这个陆老头在世上唯一的血脉。
其实,卫昭南从来就对夺去一个女人的贞操以求得控制权这一行径颇为不齿,可自打昨日无意间从小蛮口中得知其真实身份后,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何,竟也把持不住,于蟠龙涧彻彻底底无耻了一回。
卫昭南眼中的凌厉一闪而过,俯身深嗅着锦帕上附着的香气,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满心满眼皆是昨日蟠龙涧底乱石堆上的香艳:
“唯一的孙女儿在我手中,只要你人不死……哼哼,就不信我找不出你!”



第8章 没事找事
“少爷,有何吩咐?”送走了王显,阿九毕恭毕敬地垂首立在卫昭南身侧。
“交代你的事情,办得如何?”
“回爷,九漓众画舫只剩袁家的飞絮阁开得价码太高,迟迟不肯转手。”
“哦?呵呵,又是飞絮阁……好哇,既然那娘们儿吃不惯敬酒,那就不能怪我卫某心狠。该杀杀,该留留,记着,屁股给我擦得干净点!”卫昭南的指甲点了点阿九的脑袋,刚要打发了他去,忽又忆起什么,顺手把方才一直攒在手心的帕子朝桌上一甩,寒声吩咐道:“你去飞絮阁的时候顺便打听清楚,给我把这帕子的主人完完整整地接进府来——买也好,逼也罢,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不管她愿不愿意。”
浅紫的帕子安安静静躺在桌上,这的确是“九漓第一才女”芷兰的不假,可偏却是卫昭南从小蛮身上得来。一句“起落参商终不见”,可见这世上从来不缺少阴错阳差,只是无畏者拨乱反正,忧怯者听天由命。此时此刻的卫昭南并不知晓,命运,才刚刚和他开了个玩笑……
阿九闻言,小心地掂起桌上精致的锦帕,仔细端详着绣在上头的小诗和芷兰落款的名字,一颗七窍玲珑心竟也丝毫琢磨不透自家主子的心思:“嘶……好香啊!少爷,您这是要?”
卫昭南转弄着套在拇指上的扳指,漫不经心地抬头瞟了阿九一眼:“哼,父亲和二姨娘,不都指望我早些成家么?”
“啊?”阿九眉头一皱,神情有些为难:“可是少爷,就凭一个船妓……”
“嗯?”卫昭南凤目一瞪,明显不悦地撂下了青瓷盖碗,“莫说是一个船妓,就算是乞丐贱民,进了我卫府一样是你少夫人!还有,姨娘那边我自会交代,你暂时别走漏风声。”
“是,少爷。”
看着阿九领命离开,一丝倦意涌上卫昭南的眉心。他到底还是藏了私心的,只把阿清的事透给了王显,未曾把小蛮也一并卖给鹰卫。既是自己中意而又用得着的女人,放到身边来,岂不更好?……何况,若是哪日陆老头躲得腻了,投奔了自己这个孙女婿来,哼哼,他卫昭南,会不会也发笔意外之财?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袁家画舫夜夜笙歌,而袁大娘近来却有些焦头烂额,整日里衣衫不整,愁容惨淡,连些老主顾的调笑都不怎么待见。
早些时候,九漓河上闹鬼的那阵子,袁大娘好容易坚持着才把生意给撑了下来,本以为圣僧显灵,不会再有人打自家画舫的主意,可没想到就这两天,突然蹦出了个自称“九爷”的外乡人,眉清目秀,财大气粗,打定主意非要收了自己这点家业不可!
袁大娘本就不是什么太顾及原则是非的人,“九爷”出的价码,也着实让她狠狠心动了一番,可又一想,若是哪日老东西陆小贤不声不响地死回来了,一时既寻不着自己也没个落脚的地儿,她心中便是一软。
再说那个“九爷”。看似年轻,可那股子与年龄不符的从容跟精明处处昭示着这个年轻人定非善茬儿,至少在袁大娘老道毒辣的眼睛里,这号人物,更确切的说,是这位“九爷”背后的势力,绝不是自己招惹得起的。因此,在没搞清楚来人底细之前,一直不好表态的袁大娘只能连连加码,寻思着叫来人知难而退。
“娘啊!”
正待袁大娘犹疑不定间,女儿佩仙浓妆艳抹甩着香帕从隔壁雅间里溜达出来,倚在门边,白了她娘一眼:“我说,您老还犹豫个什么劲呐?那么些个银子,足够买我们两艘船啦!拿了钱,咱们干些什么正经生意不好,难不成你真忍心叫我一辈子卖笑?”
“闭嘴,你个死丫头懂什么!老娘辛辛苦苦一辈子打下的基业,哪能就这么白白拱手让人?哼,说的轻巧,卖了飞絮阁,你叫那些还指着我们吃饭的丫头怎么办?”
“我呸!”袁佩仙笑里藏着些讥讽,不屑地撇了撇通红的小嘴儿:“你要是能为那些丫头想,我就能一夜之间变回雏儿你信么?啐,陆老头不会回来了,您呐,省省吧!九爷还在隔壁屋里等着回话,快着点儿,啊?”
“臭丫头,我看你这是被那小白脸灌下了迷魂汤,要造反啦!哼,老娘偏就不卖,还就不遂了你的意!”见女儿捅破了自己这层窗户纸,袁大娘的老脸有些挂不住。她躲在屋里思前想后沉吟了半晌,最终还是那个曾无数次在夜里叫自己销魂酣畅的陆小贤占了上风,精神上的满足和肉体上的欢愉终于欢脱地跑在了银子的前头。
通透了的袁大娘索性也不等什么托人调查的消息,干干脆脆一口回绝了九爷的要求,差点儿把个袁佩仙气得离家出走。
直在隔壁候着的九爷见袁大娘如此不识抬举,心中不由得长叹一声,眼里不知不觉闪过一丝同情,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告辞离开。
不日,飞絮阁上一大清早便来了几个不速之客。
“哟!这不是周爷么?稀客稀客呀!”袁大娘一见着威风凛凛立在船头的几个男人,眉头不易察觉地一拧,忙覥着脸迎了过去:“今儿个这是吹的什么风,把您都给送来啦?可真是叫我这飞絮阁……蓬荜生辉呀!哈哈哈……”
“嘿嘿,吹爷来的是东南西北转转风,你个老婊子可有见过,啊?哈哈哈哈!”在首的男人不知廉耻地笑了起来,身后的几个跟班也通通附和。这人名叫周余,人称“鱼鳔子”,办事能上能下能伸能缩,是为清州城城尉手下天字号狗腿,约莫有三十出头年纪,长相颇为粗犷彪悍,稍有返祖嫌疑。
袁大娘一辈子给人打趣惯了,倒也丝毫不以为意,仍旧陪着笑。她很清楚的知道,纵然只是城尉手底下的一条狗,也不是自己这种平头百姓惹得起的,何况还是最会咬人的一只。
“啧啧,周爷还是那么喜欢说笑。来来来,快里头坐,我呀,给您和诸位爷预备几个上等货色!”
“慢着!”周余一把将袁大娘扯了回来,宽厚的手掌顺势往她怀里一抹,无限怜惜地凑在她耳边低声道:“大娘啊,要我说你什么好?你啊,摊上事儿啦!”
话音一落,还不等袁大娘反应过来,那周余立马神色一改,打起了官腔:“有人昨日未时于城尉门前擂鼓喊冤,诉你飞絮阁有姑娘行为不端,言辞不敬,出手伤人不说还同乱兵狼狈为奸,讹人钱财,致使客人丢失白银千两,可有此事?”
“吓!?”袁大娘听完吓了一跳,心中惊怒交加。虽说陆小贤走了,自己便再无什么可指望的靠山,但她从来都是本本分分做人,规规矩矩赚着皮肉钱,整日介活得谨小慎微,生怕开罪了哪位大爷,怎么会莫名其妙被扣上了莫须有的罪名?
“既然无话可说,也就别怪我周某不念旧情。来呀,把这飞絮阁先给我封了,一干人等暂时收监,听候城尉大人发落!”周余转头冲袁大娘邪邪一笑:“大娘,还愣着做甚?你可是个包庇纵容的罪名,请吧!”
“慢着!”在一旁听了许久的小蛮嫌恶地瞅了瞅周余那副嘴脸,刚下肚的珊瑚白菜不禁在胃里一阵翻腾。她虽平日里不待见袁大娘,可也是个护短的主儿,毕竟画舫是自己生活了五年的地方,实在容不得一个长相如此不堪之人在此作怪闹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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