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华》第2/540页


  李夏窝在姐姐怀里,捏着点心一点点啃着,看着苏叶笑着说着收拾着六哥一边吃一边掉的点心渣,看着五哥揉着六哥的头,看着象极了皇上的六哥一边吃点心,一边往外推着五哥的手,心里有多温暖,就有多酸楚。
  从前的惨剧……再看一遍么?这一回,她怎么看得下去?
  ………………
  半夜,李夏睡在姐姐身边,听着外面的水流声,睁着眼睛想的出神。
  她们一家子的悲剧,源于阿爹枉断的那场人命官司。
  那场官司在她做了太后之后,派人仔细核查过。
  那是桩杀妻案:继母报案,说继子杀妻,有人证没物证,阿爹判了继子流放,定了案当天夜里,继子在狱中自缢而死。
  继子有个同母妹妹,抱着一包物证闯到宪司衙门喊冤,宪司接了案子,查下来竟是继母虐死媳妇,栽赃继子,提审继母,刚上刑继母就招认了,供出往县衙送过五百两现银,阿爹就下了狱。
  李夏细细回想着那些卷宗。
  阿爹确实是断错了案,可抄家单子上不但没有那五百两现银,整张抄家单子加一起,也不值五百两银子。
  五哥坚信阿爹不会做这样的事,就算贪墨,也决不会做出为了银子枉断人命的事。她不记得阿爹了,但她相信五哥。
  那继母的供状上说,她递进状子当天晚上,有个叫连贵的找到她,几句话就点明了案子的真相,又说他和李县令的心腹小厮梧桐是兄弟,能帮她把案子做成继子杀妻,让她拿五百两现银,她说怕受骗,亲眼看到那个叫梧桐指着她和阿爹说话,阿爹点了头,她才交的银子,银子是现银,一大箱带霜起丝的银饼子,亲手交给了连贵……
  梧桐在阿爹入狱前后失踪了,杳无音信,她找了很多年都没能找到。那个连贵到底是谁?事隔多年再去查找,早就无从查起了。
  阿爹当时的刑名师爷卜怀义和钱粮师爷陆有德是郎舅,又有前科,这桩案子,他们两个无论如何脱不开干系,可这两个师爷,在阿爹入狱后,一前一后返乡,一前一后翻船淹死了……
  她调了阿爹在任一年多的所有卷宗、帐册,让人盘查了好几遍,自己也看了很多遍,除了这一桩案子,别的,钱粮赋税、劳役公案,件件干净的好象水洗过一般……
  阿爹入狱后,代阿爹做了县令的,是县尉吴有光,吴有光就此踏出了由吏入官的第一步,两年后,吴有光调任定海县,这一任之后就升了知府,再之后……苏贵妃死了,吴有光查出贪墨,死在狱中。
  她没能查出阿爹收受贿赂枉断人命的真相。
  现在,她该怎么办?
  李夏看着自己的小手,她现在才五岁,要是她去跟阿爹说,梧桐和他那两个师爷以后会害死他,阿爹肯定会觉得她中邪了……
  她太小了,太小了!
  太皇太后说过:自己力量不足时,就去找有共同利益的人结盟。
  她得有个盟友,五哥是不二人选!
  五哥爱读侠义故事,更爱那些神仙鬼怪,山海经几乎被他翻烂了,这还魂的事,大约他能接受,而且,他天生的心大心宽……
  ………………
  第二天吃了早饭,李夏拉着李文山,仰头看着他,“五哥,我有话跟你说。”
  “好啊!有什么话?说吧!”李文山一屁股坐在李夏面前,笑容灿烂。
  李夏转头四顾,这只船非常小,前舱挤着她们兄妹四个,白天做起居之处,晚上在中间拉道帘子,她和姐姐一边,五哥和六哥一边,要是在这儿和五哥说,再怎么小声,姐姐、六哥,还有苏叶都能听的清清楚楚,姐姐已经歪头在看他们了。
  “很重要的事!”李夏神情郑重,“咱们到甲板上去说。”
  李文山为难的挠着头,上次她落水,就是他带她到甲板上玩,一眼没看住,她就掉河里了。
  “我保证不乱跑,要不你抱着我也行。”李夏建议,“非常非常重要的事,一定得到甲板上说!”
  “那……好吧!”李文山勉强答应,小妹一向爱玩爱动,在这狭小的船舱里连关了三四天,肯定闷坏了,这是想方设法让他带她出去放放风,他实在忍不下心说不字,他就抱着她站在甲板中间,牢牢看住她,不往船边去就是了。
  “把斗蓬穿上。”李冬站起来,拿了棉斗蓬给李夏裹好,又叮嘱道:“就站在甲板中间,让五哥抱着你,别淘气。”
  李冬交待一句,李夏点一下头答一句好,端的是乖巧无比。
  “自从落了回水,九娘子象是一下子长大了,懂事的不得了!”苏叶看着李文山怀里的李夏啧啧赞叹。
  到了船头甲板上,李夏拍了拍哥哥的脸,“五哥,你把我放下来说话。”
  “不行!”
  “那你蹲下,我是怕你听了我的话,大惊失色,把我扔河里去。”李夏搂着五哥的脖子,极其认真的说道。
  李文山被她这句话呛着了,“咳咳……咳!好好!我蹲下,蹲下了,说吧!”李文山蹲下,将李夏圈在怀里,一脸无奈的看着她。
  “五哥,我活过一回了。”李夏用短胖的胳膊搂着五哥的脖子,嘴巴贴到他耳朵边耳语。
  “嗯!嗯?什么?什么叫……”李文山话没说完,李夏的胖手就塞进了他嘴里,“别叫!不能让别人听到!”
  “五哥没听懂。”李文山拨出李夏的手,诚恳承认。
  “我是说:我活过一回,死了,又还魂回来了。”李夏一只手揪着五哥的耳朵,嘴贴上去,一字一句。
  “咳!咳咳!咳!”李文山呆了好一会儿,更加猛烈的咳起来,一边咳,一边抬手去按李夏的额头,“阿夏没发热吧?”


第3章 破家灭门
  李夏拍开五哥的手,再次贴到他耳边,“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李文山目瞪口呆,这是他正在学的书,她才五岁!五岁!她字还没认全呢!她怎么会背这些?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
  “我为什么会背是吧?我会的东西可多了,因为我已经活过一回,学过一回了,你没觉得我跟从前不一样了吗?”李夏甩了下衣袖,拿出君临天下十数年的太后气势看着李文山。
  李文山愣愣的看着怀里的妹妹。李夏直视着他,那份骤然放出的磅礴气势,象是君王在俯看万民!他竟然生出一种跪倒在地、山呼万岁的冲动!
  李文山喉结一阵滚动,重重咽了口口水,又咽了口口水,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又咽了口口水,猛咳了一声,这才说出话来,“妹妹这样子……这样子……这事得告诉阿爹……”
  “不行!”李夏一把揪住李文山,“五哥是不是吓着了?”李文山带着几分恐惧,急忙点头,眼前的妹妹实在太诡异、太吓人了!
  “五哥这会儿是不是正在想:我一定是被什么邪物附身了?”
  李文山犹豫了下,老实的点了点头。
  “我没有被任何东西附身,就是活过了一遍,又穿魂回来了,我还是阿夏,你的小妹妹!”李夏掂起脚尖,两只胖胳膊圈着李文山脖子,附在他耳朵,一字一句说的慢而清晰。
  “五哥肯定能感觉出来,我还是我!五哥肯定信得过我,可别人……特别是大人,他们凡事都想的太多,你要是告诉阿爹……阿爹能相信这事吗?还有阿娘,他们肯定觉得我被邪物缠上了,肯定会找人给我驱邪,我肯定会被他们折磨死!或者烧死。”
  这些话让李文山想起了去年他病了半个来月没好,老太太找神婆给他驱邪的恐怖经历,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寒噤,一把搂住李夏,“阿夏放心!别怕!五哥不会让任何人折磨你!可是,阿夏你?”李文山看着李夏,这是他妹妹,可是……
  “五哥别担心,我已经回来好几天了,本来不想告诉任何人的,可是,”李夏咬着嘴唇,“咱们家就要大难临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咱们一家再……挨个死一回。”
  “啊?死一回?什么大难?”李文山一屁股坐甲板上了,又受了一回惊吓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他的腿蹲麻了。
  “阿爹请的那两个师爷,不是好东西,到横山县后他们瞒着阿爹,收受贿赂,骗阿爹错断了一桩人命案,被宪司查出来,阿爹被锁拿入狱,还抄了咱们的家。”
  李文山圆瞪着双眼,直愣愣盯着李夏,这回惊吓的太厉害,直接傻了。
  “我去跟阿爹说……”李文山站了一下没站起来,腿太麻了。
  “事情还没发生,你跟阿爹怎么说?”李夏用力揪住李文山。
  李文山挠头了,“对啊,不对!发生了就不用说了……咱们不能……阿夏,真的假的?你这个样子太吓人了,你真是活了一遍又回来了?书里记的那些事……真有?对了,那你跟我说说,我中进士没有?哪一年中的?一甲二甲?岚哥儿呢?中没中?他比我聪明!他说不定能中个状元!”
  李文山那根漫长无比的反射弧总算弹回来了,这才品出李夏说的还魂是什么意思,顿时兴奋的两眼放光,连抄家大事都忘了。
  “抄家之后六哥病了,没多久就死了,阿爹死在六哥前头,阿娘死在六哥后面。”李夏沉默了片刻,抱着五哥,这句耳语低沉之极。
  李文山吓的浑身寒毛全部竖起来了,身上、脸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不是大难,这是破家灭门!
  “到底……是什么案子?”李文山喉咙紧的声音都有些哑。
  李夏趴在五哥肩上,将那桩案子说了一遍,“……这些,都是五哥查出来的。”末了,李夏又补充了一句,她活过的那一世,有些能说,可大部分都不能说,就是跟五哥也不能说。而且,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告诉五哥他后来净身做了内侍,这件事太悲伤,悲伤到她说不出口。
  “梧桐!”李文山咬牙切齿,“阿爹那么信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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