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开在奥地利的梅花》第133/210页
原先施耐德叔叔家商店还因为发放政府配给食品而得以勉强维持,但后来奥地利经济状况越来越差,政府经费独立难撑之余又缩减了食品发放的数量,因此施耐德叔叔家的商店失去了政府的维持,也等于走到了倒闭的尽头。
尽管施耐德叔叔家的商店已经名存实亡,但每次看见施耐德叔叔家商店的招牌,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赫曼,而一想起赫曼,伤心之余又会对维罗尼卡生出许许多多的怜惜,想到她现在的情况,心情总会变得很沉重。而我的每次上门探望,又都会勾起施耐德叔叔对赫曼的无限思念,面对着我总是老泪纵横,令我实在不忍心常去打扰他平静的生活,因此逐渐减少了探望的次数。可今天既然走到门口了,索性就进去看望一下施耐德叔叔和维罗尼卡吧。
想到这里,我轻叹了一口气,推开了施耐德叔叔商店大门。推门而入,却不见一个人影,“咦?都不在吗?……施耐德叔叔?施耐德叔叔?我来看你了?维罗尼卡?你们在哪啊?”难道都出去了吗?我暗自想着,站在店中,狐疑地唤了几声,没人回答我,我正要再唤时,却依稀听到从柜台后的储藏室里传来低低地哭泣声,听声音象是施耐德叔叔的。
我寻声而去,轻轻推开储藏室的门,施耐德叔叔听见有人来,背对着门跪坐在地上的身体猛地站了起来,一脸惊惶,连忙擦去脸上的泪水,匆忙道:“维罗尼卡,你回来啦,没事没事,只是刚才拿东西的时候灰跑到眼睛里去了……”
“施耐德叔叔,是我,不是维罗尼卡!您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我知道叔叔听到声音,一定把我当成是维罗尼卡了,为了不让她担心,这才慌张地为自己的哭泣解释。
施耐德叔叔一见是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满脸泪水的望着我,泣道:“苏小姐……上次请您代我写给国防军问讯处的信今天收到回信了……我那可怜的孩子啊!他……他……”说到后来施耐德叔叔已经是讲不出话,只是痛苦地低下头,低声哭泣。他颤抖着手,将手中拿着的信件交到了我的手中。
见他如此哀伤,我鼻子有些酸楚,眨了眨眼睛,努力地想将眼中隐隐地泪水眨去,接过信件拿在手中,厚厚地一叠东西之外附着一封短短的信,那是一张通知,上面用非常官方的语气写道:
“根据得到的最新消息,您的儿子赫曼?施耐德由于被步兵武器击中肺部而阵亡。他的埋葬地是在苏联雅赫尼东郊的一个士兵墓地。”没有生命、简单的几十个字却将老人心头的哀痛发挥到了极点。赫曼――他唯一的儿子,施耐德家血脉的延续,二十多年的鲜活生命仅仅因为一颗小小的子弹就将这个家庭的生活从天堂打入了地狱,让这个家最后仅存的希望就此破灭。
赫曼就这样死在了苏军的枪口之下,死在了离自己家乡千里之遥的异地他乡,直到死都不能回到家乡,孤零零地埋在了苏联,和他那些战死的同伴们一起埋在了曾经他们侵略过、战斗过的土地上!
如果人死后真的有灵魂的话,我不知道他的魂魄是不是能够回到维也纳来,如果他能魂归故里的话,他一定会想要看一看他的至亲,看一看他生活过的这片土地,看一看他曾经允诺过回来之后就结婚,直到今天还在痴痴等着他的好姑娘吧!
看着这短短数十个字,想到赫曼,想到维罗尼卡,我的心都疼了起来。赫曼是真的离开我们了啊!原先我心中抱有的那一点点的希望也被这封信彻底熄灭了!维罗尼卡怎么办?她到底该怎么办?赫曼是永远地回不来了呀!
随信一起寄来的还有赫曼的一些遗物,那年他受伤回国时使用过的食品供应卡,上面还留着一些没有使用完的50克和10克的面包证;他的士兵证、驾驶证;还有一些我们在他参军后写给他的信件和几张留念的照片……
捧着这些遗物,我和眼泪也禁不住夺眶而出。他贴在士兵证上的照片还是我们大学刚入学时拍的,那时的他在学校里有那么多女孩子对他着迷不已,他是多么的意气风发,风度翩翩,可如今却……
我们寄给他的那些信件都折得整整齐齐,保存的非常完好,看起来他一定是小心地收藏着的;几张家人的照片也都被他仔细而妥帖的夹在笔记本中,但最触目惊心也最让我痛心的是我和维罗尼卡一起拍的一张合照,照片上的我们欢乐地笑着,似乎不知人间疾苦,可浸润照片半边深褐色的大滩血迹却让这张照片变得不再是清平美好,而是那么可怕。
清晰可见的斑斑血迹,将赫曼人生的最后时刻清晰的展现在我面前。我颤抖着手抚摸着那早已干涸的血迹,想到这是赫曼身上流淌的鲜血,眼眶一热,泪水再次汹涌而出,赫曼他一定是将这张照片放在他的胸口处,当他被击中肺部,伤重不治后,从伤口处留出的鲜血便逐渐浸染了放在他胸口处的这张照片。看着这血迹,我几乎能想象的到赫曼阵亡当时的情景,他一定带着许多的不甘心,带着许多未完的心愿,带着许多的遗憾离开了这个世界!
想到这里,我终于忍不住满心的伤痛,泣道:“施耐德先生……赫曼……我真的好想他啊!……可……可他真的再也回不来了啊!……他丢下我们走了啊……”我抱住施耐德先生,与他一起抱头痛哭起来。
赫曼参军的时候,尽管我很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好朋友也加入了纳粹的行列,但我并没有过多的责怪过他,也能理解他想为国效命的心情,可现在,看见年迈的施耐德先生伤心欲绝的样子,想到深受刺激而变得神志恍惚的维罗尼卡,我甚至开始怨恨起赫曼当初为什么要参军!
我好恨,我恨他如此早的抛下相依为命的父亲,徒留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独自面对今后数年苍凉的人生;恨他不负责任的背信弃义,抛下维罗尼卡独自离开这个世界,将一身难以舒解的伤痛留给了这个情深意重的好姑娘;我恨他食言,他答应了我要回来,他和沃尔特定下的那个男人的约定都还没有实现,就这么离开了我们;我更恨这万恶的战争,如果人类的生活中没有战争,那么这个世界该是多么的美好!
明知我的这些荒唐想法只是自己的意气用事,但是触景生情,看着赫曼的这些遗物,只要一想到此刻身在前线与盟军撕杀的沃尔特,心头就涌起一阵阵无边的恐惧,我怕,真的怕,我一点都不敢想那些可能会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只要一想到沃尔特可能遇到的危险,我的身体就会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眼泪更是汹涌而出。
当我与施耐德先生正放声大哭时,根本没注意到维罗尼卡当时已经悄悄地站在我们身后很久了。我好容易止住哭泣,掏出手帕擦去眼泪,然后拍着施耐德先生的背安抚道:“不要再伤心了,当心您的身体……赫曼他既然已经离开我们了,即使我们哭干了眼泪,他也不会回来了。所以您一定要保重您的身体,和维罗尼卡一起好好的坚强的生活下去,不要让赫曼担心,否则他在天堂也不会放心的。……好了,别哭了,擦擦眼泪吧,现在维罗尼卡还不知道这件事情,不然等会她回来了,看到您这样,一定也会担心的……”
“我已经回来了……”维罗尼卡平直的声音突兀的出现在我们身后,打断了我的话,也让我和施耐德先生促不及防,我们大惊失色地回身一看,维罗尼卡抱着一袋子土豆木然地站在离我们不远的柜台边,脸上滴下的泪水早已将她衣服的前襟打湿。我不知道她到底站在这里有多久,也不清楚她有没有听到我们的对话,但是从她的神情来看,似乎她已经知道了一切……
“维罗尼卡,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施耐德先生一边紧张地擦着脸上的泪水一边结结巴巴的问道。
维罗尼卡没有回答,眼睛只是越过施耐德先生,定定地看着我手上拿着的那叠信件,然后慢慢地走到我面前,放下手中的土豆,轻轻地接过那些曾经代表着赫曼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短暂人生的证件、信函、照片,平静地认真地阅读着,翻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