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开在奥地利的梅花》第47/210页


  果然,刚坐下一会儿,走廊里传来了说话声,我立刻站起身来,等候医生们推门而入。“呦,你已经来了啊,等了很久了吗?”布维先生第一个走了进来,看见我站在门口,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其他经过我身边的医生只是看了看我,都没有说什么,于是我对布维先生道:“还好,我刚坐下一会儿,您就来了。对了,布维先生,我想去看看沃尔特,不知道可不可以?”
  “可以,可以,我开会前去看过他的情况,很平稳,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容易累,毕竟没那么快恢复的嘛!”他一边说,一边将我昨天穿过的那些行头从衣柜里拿了出来,笑着说:   “苏小姐,这些东西就放在这里,以后我不在时候,你可以穿上这些上去看他,就不用等我这么麻烦了。”

  “啊,这样的话,真是太谢谢你了,布维先生,这样打扰你,真不好意思啊!”这位总是笑容满面的医生不但脾气好,而且人也挺细心的,我对沃尔特能在他的手中治疗,也感到相当的安心。

  他笑着说:“不用谢,能让那个冷冰冰的家伙这样牵肠挂肚的人,我可不能怠慢啊,要知道他的拳头可是很硬的,我可不想等他病好了,又挨顿痛揍哦!”

  我听到他这样说,惊讶的眼睛都睁得老大,怎么,他们之间还打过架吗?看着我惊讶的样子,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挥了挥手道:“哎呀,说漏嘴了,不说了,你快去看他吧,他可正伸长脖子等你呢!”

  多有意思的医生,挺大的人了,倒让我觉得他很可爱,真的是和沃尔特完全不同的人呢!我接过了他递过来的东西,都穿戴好了之后,谢过布维先生,然后就来到了沃尔特的病房门口,探头向里面一望,咦,居然没有护士小姐围着他嘛?!我轻轻地走了进去,走到沃尔特的床前,一看,他闭着眼睛似乎还在休息,我不想吵醒他,就只是坐在他的床前,静静地看着他。

  病床上的他呼吸均匀地睡着,面色很安详,原本毫无血色的嘴唇也终于有些红润的感觉,只是由于身体重度缺水造成的干裂还没有恢复。我见床头放着开水壶和医用小药盒,于是我打开药盒找了些医用纱布,蘸了开水壶里的水,弯着腰轻轻地在沃尔特的唇上擦拭着。

  直到他的嘴唇被水润得泛出了光亮,那些干裂的唇皮似乎都不再翘起的时候,我才停下手中的动作。抚了抚他的脸,替他拨去了垂落在眼睛上的一簇头发,正想直起身体的时候,他伸出一直放在被子下的手,握住了我的手,然后睁开了眼睛,直直地看着我。

  “是我吵醒了你吗?感觉怎么样?还好吗?”我对着他微笑着,双手握住了他的手温言道。他摇摇头道:“在你悄悄走进病房的时候,我就醒了,只是想用感觉来确定你的存在!”

  我替他将枕头垫高后,闻言做出故做生气的样子道:“好啊,知道我来了,还装蒜,怎么不想看见我吗?”他微微一笑,轻声说:“我生怕是我自己的幻觉,不敢睁眼睛,怕一睁眼,发现你并没有在我身旁,那种感觉会让我很失落的,只有当你用纱布蘸水到我嘴唇上的时候,我才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

  “你呀,真傻!我昨天不是说过,今天一定会来看你的吗?现在你就在奥地利,离我那么近,以后我呀,只要学校里一有空,就来看你,好吗?”听他这样一说,我觉得自己心里最柔软的角落都被他给填满了,现在的他脆弱的让我心疼。

  “知道吗?昨天你来了之后,我睡了一个很熟、很安心的觉,这是我重回战场后,第一个安安稳稳地觉,不再有那些梦魇,不再有那些已经死去的战友的样子……”他说着,声音变得有些沙哑。

  我轻声道:“沃尔特,不要再想了……”我刚想劝他要多休息,他握着我的手猛然一紧,语带恳求的说道:“不,不,云,不要这么轻声地叫我名字,一叫我就想起那个已经死了的战友,不,不,不要叫……”他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呢?沃里?”我想了想,开口问道。

  他听我这样称呼他,似乎有些高兴,原本痛苦的表情变得舒缓了一些,然后眼睛看着远方,深吸了一口气后,缓缓对我说道:“上个月,我们在奉命向莫斯科进发的时候,路上遭遇到小股苏联游击队的伏击,当时的我们已经是又冷又饿,脑子根本反应不过来,很多人甚至连枪都还没有举起来,就被打死了。

  一阵混乱之后,我们互相交起了火,好几发子弹都险险地在我耳边飞过,我脸上的这个伤疤就是那个时候被飞弹划伤的。如果这些子弹中的一颗稍微偏离一点飞行的轨道,那我就已经见上帝去了,也就不会躺在这里了。但是,我的战友他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被游击队扔过来的手榴弹炸地血肉模糊,奄奄一息……”


  说到这里,他闭上了眼睛,咽了口唾沫后,将我的手放在了他的心脏处,我感觉的到他的心跳得很快,很快,现在他的情绪很激动,我生怕他情绪起伏波动太大,刚恢复一些体力的他会吃不消,于是连忙轻拍他的胸口道:“沃里,放松,放松,不要太激动,当心身体啊!”

  他睁开了眼睛,紧紧地看着我道:“你知道他满身是血的躺在那里,对我说什么吗?……他拼尽最后一口气,揪住我的上衣,要我给他的心脏来上一枪,他当时就是这样轻轻地叫着我的名字‘沃尔特,沃尔特,帮帮我,帮帮我……’,一边叫,一边嘴里不断地向外涌着血泡,你知道我听着他这样叫我时的心情是什么样的吗?你知道我是用什么样的心情亲手开枪打死自己的战友吗?那种刻骨的痛,我永远也不会忘,永远!……云,我恨战争,我恨这场该死的战争!”


  他说完这些,侧身抱住自己的头,将头深深地埋在臂膀中,肩膀微微地颤动,此刻的他沉浸在对战友死亡的痛苦中,望着他,我把原本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面对这样的他,我无法将早晨发生的事情再告诉他了,那样只会徒增他的负担。

  叔叔说的对啊,说与不说其实又有什么差别呢,只要坚信自己的选择,相信他不就行了吗?我无法替他承受那些痛苦,能做的也只是能轻拍他的肩膀,于是将双手放在他的双肩上,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来减轻这些心灵上的折磨。

  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里满含着泪水,他低哑地说道:“前些天病得昏沉沉的时候,我总是在梦里见到他,梦见他哀求我给他一枪时的样子,刚才你轻声的叫我,让我又一次的想到了他……”

  我掏出手帕,替他擦去泪水,强忍心头的酸楚道:“沃里,不要再想了,越想越是痛苦,你开枪是为了让他不再受到折磨,结束那种生不如死的折磨,对他而言,死亡是一种对痛苦的解脱,你是在帮他啊!所以你不要再自责了。他不会责怪你的,真的,沃里,相信我!”


  他凝视着我好半天,握住我放在他肩上的手,轻声道:“云,你真的是我的天使,是上帝派来将我从痛苦中解救出来的天使!……相信我,云,总有一天,我会让这些该死的战争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结束的!相信我!……哦,对了,我写给你的信,你收到了吗?”


  “信,没有啊,只有你刚回战场后寄来的那封信,后来一直没有收到你的信,我还担心是不是你出了什么危险呢!”我摇摇头道。

  “也许过些日子,你就会收到了,那上面有我最想要对你说的话,你要好好地看,然后把你的想法告诉我,好吗?”

  “我现在不就在你面前吗?你可以现在告诉我啊!”我奇怪地问道。他不说话,摇了摇头,然后直直地看着我,用力地握了握我的手。从他的举动中我知道,他身上那种德国人固有的固执劲又出来了,我微微一笑道:“好了,我知道了,知道了,等收到信后,我一定仔细看,然后再告诉你我的想法,我知道了!”

  听我这样说,他才放松了手劲,安然地靠着枕头。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进来很久,一直没有护士小姐进来过,和昨天相比,变化很大啊,于是我问他:“昨天我来的时候,好几个护士小姐前呼后拥地围着你,今天怎么一个都没有了呢?”

  沃尔特淡淡一笑道:“昨天某位小姐警告过我,不许我招惹那些护士小姐的啊!怎么,忘记了吗?”我抿嘴笑了笑道:“我那是怕你引起公愤知道吗?凭什么你一个人要那么多护士小姐照顾你啊,你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嘛!大家都是生病的人,你可不能受到特别待遇哦!”


  说到这里,我想到了那位可爱的医生,于是问沃尔特道:“那天到我家来通知你住院的消息的路易?布维医生,他和你关系是不是挺不错的啊?他是个挺有意思的人呢!”

  沃尔特听我这么一说,眉毛一挑,只是淡淡地说:“他是我大学里的同学,仅此而已。谈不上特别好。”我接着说道:“他很风趣,而且也很热心,知道我以后常要来看你,还专门找地方替我存放这些行头呢!”我笑着指了指身上的白大褂和手套口罩,“啊,他还说挨过你的打,怎么,大学的时候你们打过架吗?”我突然想到在办公室里布维先生的话,于是问沃尔特。


  沃尔特看着苏云一脸笑意的样子,心里有些不舒服,皱了皱眉头道:“他怎么什么都和你说啊,这些陈年旧事,没什么好说的。不要听他胡说!”见他面带不豫,我也不再追问下去,笑了笑,便不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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