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开在奥地利的梅花》第93/210页
当年他利用一战后,德国作为战败国,备受战胜国的管制和威胁,全体国民期盼真正摆脱落后贫穷的现状,赢得自己在世界上的地位与自尊,期盼领导者以铁腕统治来挽救濒临崩溃的德国经济时那种迫切的心情来为自己造势,成功地取得了德国最高统治者的地位。
而今,他又利用斯大林格勒战役后,举国上下对此战失败后渴望挽回战争大国的尊严,以及对叛国投降者们不屑和痛恨的心情,再一次鼓动人民全身心的投入到这场如同无底洞一样可怕的战争中去。
“我似乎都已经看到了可怕的未来啊!上帝啊,你真的死了吗?”叔叔关上了收音机,那如潮水般疯狂的民众们的呐喊声却永远地留在了我们的心中,望着默然无语的叔叔,我也不禁想到了还在前线的沃尔特,他对这一切又是什么样的想法呢?
自从德国宣布进入全面战争时期那天开始,我身边的环境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除了城防设施的建设上更加显现出与以往不同的紧张的备战气息外,体会最为深刻的正是来自我工作的地方――维也纳拉沃夫中学。
第三帝国的公共教育很快就随着全面战争时期的来临开始了突然的转变,成为了思想教育纳粹化运动的忠实而有力的武器。不仅在德国本土如火如荼的开展起来,就连奥地利的教育课程也几乎在一夜之间改头换面。
奥地利每所学校的老师都必须强制加入国家社会主义教师联盟,希姆莱大力宣扬和鼓吹的“种族科学”课程也被正式引入教学计划,而且很快就出版了教科书,这使得纳粹意识形态获得了学术上的合法性。所有学校的每间教室里还被要求必须挂上合乎要求的雅利安人特征的图象。
对于这些强制性的做法,尽管我内心非常的有抵触情绪,但是又感到无可奈何,作为一名教师,除非我放弃这个职业,否则我就必须得在希特勒的画像之下宣誓加入国家社会主义教师联盟。全国上下雷同的大环境并不允许我可以有挑选和拒绝的余地,为此,我只得违心地站在纳粹党旗下,望着希特勒那张严肃而刻板的脸,和学校里数十位老师一起宣读了加入誓词。
刚结束那场让我有如吞了苍蝇一样反胃的宣誓活动没多久,一本本新编制出来,还散发着油墨味道的崭新的“种族科学”课程教材就送到了每个教师的手中。我翻阅着刚拿到手里的为孩子们准备的少年读物,越看越不由得皱起眉头,书本上将日耳曼人描述为强壮的、金发碧眼而又很幸福的人,而犹太人则面目浮肿,黝黑、满怀坏心肠,是“帝国最大的恶棍”。图画上的日耳曼人永远是高贵而美丽的,而犹太人则是象小丑一样丑陋、滑稽。
书中描写的内容让孩子们在思想上彻底鄙视犹太人的同时,也在不断的神化希特勒,强调孩子们要为敬爱的元首效忠,最令我感到荒诞可笑的是,书中竟然有一课专门美化描写了“耶稣和希特勒一起受迫害,当耶稣升天的时候,希特勒就成为了总理!”面对这样令人作呕的语句,我除了浑身上下一阵阵的冒出鸡皮疙瘩之外,就是发自内心的鄙夷与不屑了。
每当我从孩子们上音乐课时的教室外经过,那声声稚嫩的童音齐声高唱着“希特勒是我们的上帝,他勇敢的统治着新世界”时,我都不禁在哀叹,纯洁明净如白纸一样的孩子们,奥地利未来的希望就这样被生生地希特勒糟蹋了,这种教育体制下教导出来的孩子,他们的内心和世界观里,什么是邪恶、什么是正义,是非黑白他们还能分得清楚吗?
叔叔看完了我带回家的所有新发下来的教科书,气愤地将它们重重地往书桌上一扔,怒道:“太无耻了,太无耻了,他这么做简直就是在害这些孩子,从小就向他们灌输这种偏激的种族歧视和个人主义,无非就是想达到自己永远的大独裁者的梦想!这些孩子就成了他达到自己政治目的的牺牲品!卑鄙小人!如果让我的外孙也接受这样的教育,我宁愿不让他去学校!做个无知的人总比成为一个无耻的、没有是非对错观念的人要好上几百倍!”
望着义愤填膺的叔叔,我也开始担心起约瑟夫来。他已经十二岁了,比起同龄孩子敏感而早熟的他,很多想法也逐渐成人化,虽然沃尔特对他的影响一直比较深,但毕竟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少,比起他现在天天接受的学校纳粹化教育来说,这种潜移默化的从思想根本上的荼毒会给他带来更大的危害。
果然,我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3月下旬的一天,约瑟夫下课后兴冲冲地跑到我家来,高兴地对我说:“云阿姨,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学校的校长因为我成绩优秀,所以准备推荐我去国立政治学院啦!”他说话的时候眉飞色舞,脸上洋溢着属于孩子的幸福而灿烂的笑容。
我和叔叔一听,不由得大惊失色,我们担心的事情居然这样快的就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了!国立政治学院在德国和奥地利非常有名,它是希特勒专门为培养具有战士精神的、未来的希特勒青年军领袖人才而成立的学校。在那里,入学年龄最小的孩子只有十岁,象约瑟夫这样十二岁的孩子去,与他们相比,都已经可以称为大孩子了!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约瑟夫,为什么你知道去那里会这么开心呢?云阿姨听说那里非常艰苦啊,你们要象军人一样处于严格的军事体制管理之下,有很繁重的与你们年龄完全不符的课程,要上传统教育课程外的其他很多政治课程,那些东西很难,可能云阿姨都听不懂的哦!还有,到时你们还会被送去各个矿场、工厂,在那里劳动,回来之后还要写很多报告,这么难,这么苦,你还要去吗?”
约瑟夫越听反而更高兴,他坚定地点点头,神采飞扬地对我说道:“云阿姨,我已经是大孩子了,我长大以后也想象沃尔特叔叔那样,上阵杀敌,做个勇敢的军人,拿到铁十字勋章!但是我知道如果要变成一个勇敢的士兵的话,就必须接受艰苦的训练。我不怕吃苦,我有信心一定能完成这些课程的!云阿姨,你放心好了!”
望着孩子那张兴奋的小脸和眼睛里迸发出的光芒,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叔叔在一旁悄悄安慰我道:“不要这么担心,据我所知,国立政治学院的入学竞争是非常激烈的,面试也很严格,淘汰率是几乎高达80%,约瑟夫只是获得推荐,并不代表一定会通过这些复杂而繁多的测试,所以不要那么紧张。如果真的万一被选上了,你也可以找个借口拒绝啊,现在你向他解释再多也没用,他正高兴,怎么听得进去呢?”
我点点头,向着约瑟夫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心中不禁在想:要是沃尔特在就好了,约瑟夫一定肯听他说的话!
时间在我焦急地等待中过去了半个月后,我神情沮丧地看着手里拿到的国立政治学院入学通知单,连连叹气。我曾经听说国立政治学院的申请者必须首先通过学院老师和医生的检查,然后忍受长达一周的各种考试,之后还要经过一系列奇怪的标准测试:象是测量考生的头盖骨,以确定是否符合雅利安人种,最后完全达到这些测试的要求,考生才会被录取。
实在令我没有想到的是,约瑟夫竟然就这样通过了测试,要知道国立政治学院每年都会收到400份左右的入学申请,而最后的录取往往不到30个学生!这种比我当初考进维也纳大学还要低得多的录取率,约瑟夫竟然就……我真不知道是该为这孩子的聪明而感到骄傲呢,还是该惋惜这样一个优秀的孩子就这样被浪费在纳粹的手里!
“云阿姨,你不为我高兴吗?我们学校很多人和我一起去那里报名考试的,可录取的就只有我一个啊!校长还一直夸我为学校争光了呢!你一定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沃尔特叔叔哦,他知道了,一定也会为我高兴的吧!”约瑟夫闪着他那双明亮的蓝色大眼睛望着我,似乎也在等待着我的夸奖。
我为难地看了看手里拿着的通知书,不想就这样伤害了孩子敏感而纯真的心灵,于是我抚了抚他的头,只能微笑着说道:“好孩子,云阿姨一直都为你感到骄傲,相信你的沃尔特叔叔也会为你如此出色的成绩而感到自豪的!”他听到了我的话,脸上露出了天真而满足的神情,可我却下定了决心,不能让这样一个好孩子也变成纳粹利用的工具!
第二天,我特地向学校请了假,瞒着约瑟夫带着入学通知书来到了维也纳国立政治学院,在院长办公室里,我见到了身穿上校军服的院长,从他的长相上一看就知道,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日耳曼人。身材颀长的他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眼睛里在交谈的时候,不时闪烁着精光。
“院长先生,我是约瑟夫?布路斯的监护人,我叫苏云。我这次来的主要目的就是希望您能同意让约瑟夫放弃国立政治学院的学籍。”我直接开门见山的就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给这位看上去非常精明的院长。
“苏小姐,可以告诉我原因吗?”他双手交叉在一起平放在桃木的大办公桌上,眼神非常平静地看着我问道。
“是这样的,约瑟夫的父亲是个军人,现在下落不明,母亲去年也因病去世了,家里就只剩下约瑟夫这么一个孩子,他从小又体弱多病,后来他一直在我朋友的照顾之下,身体才逐渐有了起色。可现在他如果要独自到您这里参加那么艰苦的学习,我怕他身体会受不了,万一有什么闪失,我可怎么向他去世的母亲交待呢?当然,他能考上这里,的确是我们的荣幸,可我实在不放心他啊!他现在还小,如果直接告诉他,又怕他在很多事情上不能体会我们做大人的苦心,所以我希望您能帮帮我!”为了不让约瑟夫受到纳粹主义的教育,我就只能胡诌了一个理由。
“苏小姐,我可以知道您现在从事什么工作吗?”他彬彬有礼的问道。
“我在维也纳拉沃夫中学担任中学历史老师。”
院长沉吟了片刻,然后用非常严肃的口吻说道:“苏小姐,对于这个孩子的身世我深表同情,也对您的忧虑表示理解,但是您要我做的这件事情我却不能同意。您虽然是他的监护人,但是您也不能代表他作出任何抉择,同样,为了帝国未来的事业,我也无权就此剥夺他的学习机会。
况且您自己就是一位令人尊敬的老师,为帝国培养更多的有用之材,不就是您最应该做的吗?难道您忍心一个优秀的学生得不到帝国最好的教育与培养吗?能进入国立政治学院学习是多少父母和孩子的愿望,他们将来都是国家的栋梁,是我们帝国未来的领导者,因此,您的做法实在没有长足的打算与眼光,我很难苟同!
另外我想提醒您的是,您最好马上打消这个念头,他不是谁的私有财产,约瑟夫?布路斯是从您这里借调去国立政治学院学习的,他是第三帝国所有人民的财产!除非他死了,否则他就有义务有责任为帝国效劳。就算今天是他的母亲亲自到我这里来说情,我也还是会这样告诉她。因此,请您不要再提出这种不明智的要求。”说完,他镜片后的那双蓝眼睛笔直地望着我,似乎在警告我不要再驳斥他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