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外卖》第30/167页


  回答他的是一阵狂怒的啊啊声。小嘴乌鸦首领扇动着一双强健有力的翅膀,小嘴乌鸦们再次群聚而起,像一张黑色的大网,从上往下扑来。他诺甚至能感受到黑色翅膀带来的风,他不禁抱住头,狠狠闭上眼睛。
  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想象中被鸟喙叼啄撕扯的疼痛并不存在。
  似乎只是轻轻的一阵风过,所有声音都静止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诺才敢伸直脖子。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瞥了一眼小老板。罗飨依旧是一副从容不迫胜券在握的模样。他的腰背挺得笔直,像一棵树。他诺稍微放下心来,低头一看,满地的羽毛,不少羽毛根上沾着鲜红的血液。
  他诺在心里期盼着,罗飨还能有点理智。他模模糊糊地记得,宋实先生说乌鸦是一群很记仇的生物,他们最喜欢的就是……
  白色炸弹轰击!
  说时迟那时快,乌鸦们的粪便像巨大的雨点砸落。他诺下意识地扑到罗飨背上,试图抱住他往旁边躲。


第30章 春天的故事
  他诺的想法很简单,在面临炸弹时,尽可能的减小伤害面。他的反应几乎是下意识的,没想到,罗飨的反应比他还快。
  罗飨的背后像是长着眼睛一般,他伸手往后一揽,轻轻松松地将他诺截了下来,另一只手迅速将小白伞举起,砰地一声撑开伞面。
  小白伞发出清脆的龙吟之音,从一把普通的直柄伞大小迅速膨胀,伞面隆起,最后长成一朵巨型的蘑菇。伞面朝外,将乌鸦们的攻击悉数拦下,反弹。
  伴随着一阵哇啦呱啦的喊叫声,绝大多数的小嘴乌鸦都被拍回树上。他们的黑色羽毛上沾着白色的黏液,看起来狼狈不堪。精通粪便攻击的乌鸦们,大概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们也会遭受反治其身的苦楚。
  为首的小嘴乌鸦也不能幸免。他因为冲锋在前,看起来甚至要比其他鸦更为惨烈,连眼睛里都糊着热乎乎的粪便。他啊啊叫唤着,扑棱着翅膀乱飞一起,缓了半天也没能说上话来。
  见危机解除,小白伞转悠一圈,重新变回正常大小,问问落到罗飨手中。罗飨优雅地收回伞,将伞柄往地面一插,道:“还有吗?”
  他诺的嘴张大成一个圆形,久久不能合拢。
  小嘴乌鸦们被挑衅得狂躁激动,却又敢怒不敢言。过了半晌,回过神来的首领才一声号令,众鸦扇着翅膀,迅速往高空飞起,意欲弃战。
  “败兵不恋战是很好的。”罗飨慢吞吞地说着,伸手轻轻一挥。他看起来并没有碰到任何一只小嘴乌鸦,甚至没有用多少力气。转瞬之间,所有乌鸦像是被人扯住翅膀,扑棱几下,纷纷掉落地面。
  他诺的耳膜被震得嗡嗡响。他晃了晃脑袋,眼冒金光。
  乌鸦首领哇哇大叫,道:“我们败给你了,你还想怎样?猫就能为所欲为吗?”
  他诺还没回神,下意识地往身后望去。猫在哪儿?
  罗飨收回手,耸了耸肩,道:“那你们走啊,我又没说什么。”
  他话音刚落,喘过气来的小嘴乌鸦们再次扇动翅膀,试图逃离这个怪圈。罗飨微微一笑,收紧五指。乌鸦雨瞬间落满地,细碎的黑色绒毛飘满空中。他诺鼻子发痒,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乌鸦首领忿忿地瞪着罗飨,控诉他的言而无信。
  罗飨道:“你们要走便走,能不能走成,反正看你们自己。”
  乌鸦们几次逃离失败,最终精疲力尽,掉了一地,四脚朝天喘着粗气。他们像是被系上无形的线,只要超过一定距离,线就会收紧,将他们拽回来。
  乌鸦首领这回总算明白了,他碰上一位并不好对付的高手,且对方明显是想玩猫抓老鼠的游戏。他重重吐了一口血唾沫,提高嗓门,道:“明鸟不说暗话,阁下为何与我们小嘴乌鸦过不去,说句话吧,也让我们有个悔改的方向。”说是要悔改,但从他的脸色可知,这笔仇,小嘴乌鸦们是记下来。
  他诺觉得背脊发凉。他可不想每天醒来面对布满白色斑点的玻璃窗。
  罗飨低头扯了扯袖子,抹平上头并不存在的皱褶,悠悠说道:“我并没有什么不满。”
  乌鸦首领气结,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继续打又打不过,只好这么怒目而视,干耗着。
  他诺站累了,在两腿之间来回换着重心点,打了一个哈欠。
  这时,罗飨开了口。他的语气已经没有刚才那样从容,显然也是等得不耐烦了。“乌鸦肉也没什么好吃的,比不上肥美的田鼠,也没有野兔紧致。但是对于许久没进过食的流浪猫而言,大小也算是一顿正餐吧。”他松开拧紧的眉头,似乎对自己的安排很满意。
  乌鸦首领一时气不顺,差点栽倒。他已经成精多年,然而他的族群绝大多数只是普普通通的小嘴乌鸦。他们在地面上遭遇流浪猫,毫无胜算。
  想到这里,他的语气不禁弱了几分。他深呼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礼貌一些。他先自报家门,道:“我是我们族群的领袖,我叫胡椒粉。请问,您需要要我们做什么?”
  罗飨甩了甩手上的小白伞,思索片刻,忽然看向他诺。
  无数只漆黑的乌鸦眼睛也同时飞了过来。
  唰——
  他诺瞬间感受到巨大的压力。他不太明白,事态怎么从打架忽然飞升到和谈这一步骤——不对,一开始不就是来讲道理解决问题的吗?为什么会发展到打架这一步?他有些不自在地拍了拍肚皮,往前走了一步。
  “其实……”他诺犹豫着开口,将在场所有视线都吸引过来。他吞了吞口水,结结巴巴地往下说,“其实我们只是想来问问你们,为何要和‘猫的定食’的老板宋实先生结仇的。”
  听到这个名字,胡椒粉拧起漆黑的额头,露出一个奇怪的神色。尽管黑色的羽毛将他的表情覆盖得严严实实,然而他诺仍旧从他圆溜溜的小眼珠子里体会到一丝困惑。“宋实先生……”他拖长声音,“谁?”
  呃,搞了半天,原来你们并不知道自己打击报复的对象是谁吗?
  经过他诺的一番比划。胡椒粉总算是想起来这一桩恩怨来。罗飨有些烦躁地瞥了他一眼。胡椒粉迅速道歉,道:“抱歉抱歉,我们每天要报复的人类太多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也是有的。您说您说,您继续说。”
  他诺心道,你们每天的日程难道就是四处打击报复吃喝拉撒吗?乌鸦们的生活会不会太无聊了一些。但他并未将心中的困惑说出来,而是直奔主题,请求胡椒粉和他的伙伴们不要再针对宋实先生了。
  “我不太明白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冲突,事实上,宋实先生自己也很困惑。”他诺诚恳地说道,“不过,我觉得解决问题比矛盾激化更加有效。放下矛盾也可以帮助您和您的伙伴轻松愉快地继续在这里生活。如果您认为宋实先生有犯下不可原谅的错误,我们也可以好好沟通,看看有无其他解决方法。”
  胡椒粉哇哇一笑,道,你误会了,其实我们和那只人类没有仇,我们讨厌的只是他的猫。
  啊?他诺眨眨眼。宋实先生还养猫了吗?这是他并不知道的。
  罗飨站在一旁,始终未插嘴。但从他的神色来看,他似乎并不惊讶宋实先生养了猫这件事情。
  胡椒粉扑棱着翅膀,眉飞色舞地向他诺讲述了那只猫的恶行。
  宋实先生的猫叫葱花,是一只四岁多的长毛异曈大花猫,脾气臭得很。有一天,胡椒粉从宋实先生的店铺路过,正从玻璃的倒影里欣赏自己的英勇身姿,葱花从暗处突然扑了出来,吓他一大跳。不仅如此,葱花得手后,还得意洋洋地捧腹大笑,扭动屁股对着胡椒粉,喵喵喵地好一顿嘲讽。这让小心眼的胡椒粉记仇在心,隔天就招呼朋友,给宋实先生的店铺一顿“爱的浇灌”。
  从那以后,胡椒粉和葱花的梁子就算是结下了。面对胡椒粉的攻击,葱花不以为意,不禁不反思,反而变本加厉地去刺激对方,用尽方式激怒他。胡椒粉和小嘴乌鸦们的攻击越来越疯狂,一开始是只要葱花在玻璃窗前,他们就会呼朋唤友去挑衅;到后来,葱花被人类送回家中圈养后,小嘴乌鸦们仍会时不时地关顾店里,将擦拭如新的玻璃重新弄脏。
  “那只臭猫!”说起往事,胡椒粉仍愤愤不平,“胆子怂还爱惹事,只敢躲在玻璃窗里喵喵叫。别让我看见他,不让我要啄光他尾巴上的毛!”
  他诺想象一番,隐隐觉得自己的尾巴有些痛。他挠挠头,无奈道:“那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您不生气了吗?”葱花也许只是贪玩,却不知自己和小嘴乌鸦的恩怨会给他的人类带来巨大的麻烦。
  胡椒粉的一大硕大的黑色翅膀呼哧张开,嘴里叫嚣着“小嘴乌鸦永远不会妥协”,被罗飨一瞪,他瞬间妥协了,扭捏了半天,道:“要不,你让那只臭猫给我赔礼道歉吧。只要他够诚心,我答应你,从今往后不会再找他或是他的人类的麻烦。不禁我们不会去骚扰他们,连带着附近其他族群的乌鸦,我们也能打招呼,保证他们在毛春城不会再受到任何鸟类的骚扰。”
  这个提议听起来还不错。他诺点点头,心里却有些担心。猫咪都是很骄傲的,他并不能确定那只名为葱花的大花猫是否能够低下头颅,向胡椒粉道歉。他道:“我可以试试看,如果我能成功,请您一定要记住您的诺言。”
  胡椒粉呼哧一笑,大声道:“虽然我们小嘴乌鸦毫无名誉可言,但我可以用我的鸦格保证,我说出去的话,就像是夏天落下的雨、秋天结出的果实,必定兑现。”说罢,他用喙拔下羽翼下的一根黑色长羽毛,交给他诺,作为信物。
  他诺收下羽毛,转身看向小老板,道:“我说好了。”
  罗飨正站在一旁抽烟,闻言转头看去。他掐断烟头,用伞尖在地上戳出一个洞来,发出清脆的摩擦声。
  小嘴乌鸦们像是安装上弹簧一般,瞬间站直身体,昂着脑袋,挺起胸脯,一只一只挨个站好,黑压压的一片,看起来整齐壮观。
  罗飨等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问道:“你们经常在毛春城里闲逛,有没有看见什么可疑之人?”
  胡椒粉高高挺着胸脯,认真想了一会儿,有些困惑。他问道:“能仔细说说什么叫可疑之人吗?”他们每天在城里要飞上几十个来回,见到的人类无数,要说奇怪的人类还真是不少,但能称得上是可疑的却不好说。毕竟人类都很奇怪,他们做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的。
  这个回答并不能让罗飨满意,他轻轻皱起眉头,过了一会儿,忽然又舒展开来。“能这样反问,看来你们并没有遇见。”他道,“我需要你们成为我的眼,我的耳,每日盘旋在这座城市的上空,留意那些不同寻常的人类或者现象,有任何发现,都来汇报于我。”
  胡椒粉露出为难的神色。虽然他们小嘴乌鸦是很闲没错,但也实在没闲到要给人当跑腿的地步。只是他并不敢说话。
  罗飨倒是没有让他太为难,因为他给的理由相当充分。“你们打不过我,”他说道,“我拔毛很厉害。”
  收到胡椒粉信誓旦旦的承诺之后,罗飨心满意足地带着他诺离开梧桐街,往宋实先生的小店方向走去。临走时,罗飨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转身回头。
  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的乌鸦们瞬间僵直,愣愣地看着他。
  罗飨道:“也没有什么。这条街太脏了,你们想个办法。”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想,想个办法?胡椒粉一头雾水,哇哇叫了一通,终于想出一个有效的方案:他要求族群里的每只小嘴乌鸦蹲守在梧桐街时,都要在固定的场所上厕所,不可以再随地大小便。
  定点投便,这对于野生的小嘴乌鸦而言可是新鲜事,也是一件大难事。但是脖子上背负着拔毛的重压,再困难的事情也有克服的决心。他们决定以小组为单位,每日三轮次,分批训练,直到所有小嘴乌鸦都能掌握这一技能位为止。
  而他们选择的固定场所,就是梧桐街街口的那座巨大的铜塑雕像。那座雕像原本是用于纪念某位有着丰功伟业的城市先驱,后来被小嘴乌鸦们的粪便覆盖,包裹,一层又一层,一年又一年,最终粪便风化,形成奇特的外立面,成为毛春城内的一大奇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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