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气女史》第41/74页



福气很仔细地想了很久,才说:「我不知道我懂不懂,可是我想,若是有人硬逼着我去做一件我不乐意做的事,我也会很难受吧。」

公主没有回应福气的话,只是半坐起身,靠着床头道;「去取我的琴来,外头哭哭啼啼的,很吵。」

福气取琴过来,忍不住又道:「公主妳别生气,生气很花力气,对身体不好。」

芦芳只是哼笑一声,纤指弹起了琴,甚至还唱了一、两首歌。公主歌艺不算绝佳,离婉转动听还有一大段距离,但弹琴自娱还是可以的。

多年后,福气偶尔忆起这件事,还记得当时公主歌声中的悲伤。她想三公主之所以如此易怒,也许泰半是因为身为帝女的关系。

公主绝食的第四天,后妃们纷纷带着香气四溢的食物前来探视劝说,但是全被公主冷漠地拒绝。

第五天,隐秀接到皇太后懿旨,要他到云芦宫劝芦芳放下身段,接受君上的赐婚,让整个事件收场。

他听说芦芳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他还听说,如果芦芳死了,所有云芦宫的宫人都要因此陪葬。福气是其中之一。

因此他去了。

见到福气时,他有点讶异她看起来心平气和,不像其他宫女愁容满面。那一瞬间的眼神交会,已经让他了解,福气懂得他的心情。

他去看芦芳。

芦芳已经身虚体弱,如花容颜仿佛在一夕风雨中凋谢零落,见他来,只哑声问了一句:「你是来劝我的?」

隐秀摇头。他握住她的手,手足之情从未真正断绝。「不是。我来帮妳挡下外头的那些风雨。」他知道再过不久,太医院那里一定会受君命前来这里强行灌食。

芦芳也知道。因此她微掀干涩的唇角。「别以为我会因此原谅你,你、你一直没道歉……」

隐秀笑说:「我不敢那么想,也不打算道歉。那件事不是我的错,我不是不毒的人,妳不能因为我没喝下那杯毒茶就一直怪我。再说那天被父皇叫到朝廷上去炫耀一番的后果,哪里是七岁时的我能够想见的。」他握住亲姊的手。「算了,不说了。妳睡吧,我在这里守着。如果妳死了,我会亲自为妳造坟,就造在母亲身旁,好吗?那个可以看见北方天雪群山的地方……」

芦芳没有回答,她昏睡过去。

隐秀一抬头就看见福气,她对他嫣然一笑。他们没有交谈。他想她应该已经看够了这宫廷里的丑陋与束缚的一面。她是如何做到让自己的眼睛依然如此澄净?

如果芦芳宁可死,也不愿不自由,那么他会成全她。

因为他很清楚,今天换作是他做下这样的决定,她也会支持到底。这是不需要明说的事。

当天夜里,太医来了,准备为公主灌食。

但隐秀守在芦芳身边,不让人靠近一步。

太医无计可施,狼狈离去。

第六天平旦之际,天色未明,显然已经一夜未阖眼的君王穿着宫廷常服,在没有随从、只有左右二史伴随的情况下,走进了云芦宫。

隐秀也一晚上没有阖眼。他看着他的父亲,想起他们之间实为父子,名为君臣的身分,知道他应该要对这男人行礼,但是他现在不能离开芦芳。两人无语凝视对方。

君王蹙眉看着他的第七子,这有着玉颜英华、天资睿颖的第七子,多年前在朝堂上,他使他这个为人父者脸上有光。他的容貌肖似他的母亲,他的眼神却像他。

当年他十分喜爱他的母亲——夏妃,那名异族女子眼中经常闪烁着关外之人不羁的目光——他想驯服她,却失败了。诚如她为他所生的一双子女,他想驯服他们,却也没有成功过。

他看着躺在床上形容枯槁的女子,他的第三女,容颜绝美,被国人誉为天朝第一名姬,性格却也刚烈难驯,宁死不屈。

身为一国之君,他无法容忍有人胆敢不服从他的命令。

毕竟君无戏言,君权不容挑战。

然而身为一个父亲,他却无法真的看着他的子女在他眼前死去。

叹息一声,他摒退所有人。发现二史依然伫立身侧时,他再度叹息。「两位爱卿,可否别在起居注上记载这件事?」否则他这君王真会脸上无光了。

福东风与福西风相觎一眼。福东风拱手道;「帝王家女眷内史,不在臣等的记录范围。」自有女史负责记录这件事。

总算有人肯尊重一下他这个君王了。得到不列入记载的保证后,君王转身看向隐秀。「太医就在外头候着,等会儿朕离开后,让他进来看看芦芳。」

隐秀这才松了眉头。「儿臣代芦芳恭谢父皇。」

「不用谢。等这件事过后,芦芳还是得给我一个交代。不过这一回,朕会让她自己来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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