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气女史》第46/74页



隐秀从没在打雷时跟福气相处过。她抖得像只兔子,全身透出失控的恐惧。

好半晌,他才反应过来。

她怕雷。

见到她受惊害怕的模样,他反倒冷静了下来,抚着她的肩膀道:「别怕,这是秋雷呀。俗谚说,秋禊夜里打秋雷,雷响三声庆丰年。能听到这雷声是件好事,别怕。妳再听听,雷声已经过去了。」

也不晓得福气听进去了没有,她好像止不住战栗,隐秀拥她许久,才听见她细声说:「我小时候,贪玩,躲在破水缸里,不小心睡着了……没想到后来下起了大雨,还打雷,一个大雷就打在我的头顶上,有棵树倒下来,压在水缸上,我爬出不去,只能一直哭一直哭,等我爹回家来救我……呜……隐秀,请你不要生我的气,我……我真的有苦衷……」

起先,他听她说起幼年的事,还觉得有点好笑,可听到后来「苦衷」两字,想起先前他所下的通牒,隐秀不发一语的将福气扶稳,让她站好,见她还断断续续地掉着眼泪,他索性拿袖子替她抹脸。

待一张哭红的脸抹净了,他才转过身去,轻叹一声。「福气,妳听好。」

虽然没回过头,但是他知道她屏住了气息,这才说:

「宫廷里有个规矩,妳也许听过。皇子在二十岁以前可以住在后宫里,但在年满二十岁、行过冠礼之后,就必须接受君上诏命到分封的领地,担任正式的佐政官职。我是个皇子,明天春天,我就满二十了,届时我会被派到我尚不知道在何处的封地去,一年当中只能在九月朝觐时回京一个月。如果政务繁忙,或许会有好几年无法回京,除非君上下诏……妳有听懂我说的这些话吗?福气,如果妳不来我身边,当我离京之后,也许我们不会再见面。」

福气不仅听懂了,还听得非常清楚。如果她现在不到隐秀身边,明年春天以后,她有可能会一辈子再也见不到隐秀!那使她无比愕然。

他没回头。「我不知道妳的苦衷是什么,但我真的想要妳陪在我身边。这是我最后一次问妳,如果妳还是不能……那么我们从今以后最好别再见面。」他才刚刚送走芦芳,如果注定还要失去些什么的话,也许长痛不如短痛。

福气瞪着隐秀的背影,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如果以后不再见面……永远都不能见面……光是用想的,心就像是被冰钻凿碎,又哪能真的面对那样的结果!

在她的想象里,当然,有一天,她还是会离开的,只是她原以为那时她将会笑笑地对他挥手,预期还有相见的一日,思念是必然的,却不至于要了她的命。

她以为她还有时间,起码还有一段不短的时间;她可以慢慢地将他的身影镂刻在心底,永志不忘。

可原来那只是她一厢情愿罢了,摆在眼前的事实是,隐秀明年会离开王都,而过了今晚,她就会失去他。

因为无论如何她都没有办法到他的身边去,四哥还在等她入宫替代他。

好痛。

她做下出决定。

胸口好痛。

好奇怪为什么连身体也跟着疼痛起来,好像有一股闷痛感聚往体内不知名的深处,然后涌现,那陌生的痛觉使她冷汗直流,身躯发颤。

她咬着牙,深怕自己会痛叫出声。

她想要冲上前去紧紧抱住隐秀的腰,但脚却生了根似的,钉在地上,连抬都抬不起来。心被自己的矛盾割裂,身体也像是在同时间被撕裂开来。

隐秀迟迟等不到她的回应,轻叹一声,没有回头地走了。

福气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却没办法叫他别走。她抱着疼痛的下腹,眼泪和汗水浸湿了她的脸庞。

那种痛的感觉,就此烙印记忆深处里。每月都要痛上一次。

十五岁的少女初潮,伴随着懵懂的情愫,染红了她失落的心。

后来,福气被分派到梅贵妃居住的绶梅宫里当值。

一样是当个洒扫丫头。初来乍到新地方,等级仍是最资浅的。

梅妃育有一子,即是当今十皇子。福气镇日在外殿里扫落叶、抹灰尘,从来没见过这名皇子。听其他宫人说,十皇子十分好学,几乎夜夜留宿在专门教导皇子们习书习武的杏黉学馆里,与老师们切磋。

梅妃背后的家族势力十分庞大,当今左丞相即是梅家人。福气虽然被分派到绶梅宫里做事,却因为这里规矩分明,资浅宫人不得进入内殿,因此从来只是远远地看着新主子的身影,从来没真正见过主人一面。

她日日扫着落叶,转眼间,竟又过了数月。当冬日第一场初雪鹅毛般落下时,她才扫走秋日最后一批黄叶。

那轻盈的初雪,又轻又软,碰上她仰望天际的鼻尖,一下子就融化了。

那纷飞的白雪,教她忍不住想起一个爱穿白衣的年轻男子。秋禊那天晚上,他说不再与她见面,竟是说真的。从那日以后,她真的不曾再见过他。

第一次,福气真正体会到深宫岁月的漫长。她也很少笑了。

当前:第46/74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