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气女史》第67/74页
福气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既无法拒绝他,也赶不走他。
隐秀来时,往往只是一味索求,从来不提一句要她放下一切跟他走的话。
他只是一再地写着那槐叶上的诗,向她表明他的心意。
这是后宫里的一桩奇事;对宫人们来说,这些诗歌仿佛是寂寥岁月里的慰藉。身为女史,自然有人为她送来「证物」,于是她的桌上摆满了槐笺,句句诗里都藏着他不再在她面前提起的隐隐情澜。
隐秀,她该拿他怎么办?他现在之所以还留在宫里,是因为还在丧期中。等到丧期在一个月之后结束,他就会离开了。
深夜里,他一如往常地前来造访她的寝房,像花又像雾。
缱绻过后,他在黑夜里拥着她,耳边低语:「我只问妳一句,肯不肯放下一切跟我走?」
终于还是得面对这个问题了吗?「隐秀,你知道我不能……」
「没有能不能,」他悲伤笑道:「只有爱得够不够的问题。福气,妳爱我终究不如我爱妳。在妳心中,妳把写史这件事情看得比我还重。」
福气猛地摇头。「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她从来没将隐秀和写史这件事拿来比评过。他是她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但她仍必须留在宫里记史,不能伴随他到天雪高原去。这原该是两件不相干的事。
几个春梦般的深夜里,他在她耳畔述说着那雪原上的种种。她知道他想要回去。在那里,可以自由地笑、尽情地表现自己。
然而他也要她。他表达得非常清楚。
常常,福气都忍不住为那份情意深重流泪。偏偏,世事难两全……
隐秀一直以他的方式试着打动她的心,无奈小小福气的心却坚定若盘石。
她从来没有在两难的情况下选择他,即使在他们已然如此亲近,几乎要融入对方体内的情况下,她将自己给了他,却仍给得不够。
那使他无法忍受。瞥见桌上的槐笺,他拿起最近的一片。
「心欲狂兮情难抑,意相违兮将远去。若是妳,妳怎么回应?」
福气闭上眼睛,轻吟:「路迢迢兮途漫漫,愿珍重兮身常泰……」
尽管早有预期,隐秀仍不禁苦笑。
他摘下颈上的玉饰放进她的手里。「这是当年我出宫去担任大司空时妳给我的平安符,我现在把它还给妳。福气,我不会再回来了。以前妳给我十年的时间,现在距离十年的约期还剩三年,换我给妳三年的时间考虑清楚,对妳来说,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如果妳要我,那么这一次,妳得自己来找我。我得先说清楚,我只接受全部的妳,全部,而不是一部分,妳懂吗?」
福气无法点头回应,她紧握着那块玉饰,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
隐秀最后一次拥她入怀。「福气……不知道我会不会终究将为妳而发狂?」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在深夜中见面。
丧期结束,隐秀出宫,他真的再也不曾回到这个宫廷过。
半年后,她就听见了他的死讯。
隆佑二十八年初秋,北夷穆伦单子前来朝觐天子。这是两国间前所未有的大事。两国虽曾通婚,但过去北夷从不曾派遣使者前来盛京朝觐过。
在无预警的情况下,穆伦单子带来隐秀的死讯。
七皇子在高原上不慎坠马,跌入深谷中,粉身碎骨。
尽管福气怀疑这死讯的真实性,但在听见宫人转述这个由穆伦单子亲自带来的讯息时,她还是捣着胸口,「哇」地呕出一口血,当场昏厥。
三日后,福气清醒过来时,是深夜。彤笔阁里来了意外的访客。
她睁开眼睛,虚弱地看着父亲、兄长——大哥、二哥、四哥……以及,许久不见的三哥,北风。连他都来了!
他们全家人已经很久没聚在一起过了,大家都很忙。
不论是在朝廷还是民间,总有记不完的事件、查证不完的真相。福家人一向缺少自己的时间,他们忙着为后人留下信史,却忘记多留一点时间来审视自己。
房里挤了一堆大男人,大家以眼神无言地讨论之后,决定让南风来开口。
南风走到榻前,坐在福气身边,犹豫片刻后才道:「小妹,考妳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