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的社会功能》第10/38页
实际上,这种方法是用于或者说理应用于大学高级哲学博士学位考试的。在表面上,这种学位是因为个人科研成绩而授予的,可是说它是一种测验能力的办法,不过是笑话而已。实际的论文是由一二名专家来审查的。他们的结论不管是明智的还是有偏见的,总是受到委员会的支持。而委员会则对论文的内容一窍不通。他们在令人昏昏欲睡的夏日午后,以肘支桌,年复一年地摆出一副姿态,表示同意大学再授予一个学位和再收入一笔费用。
考试制度的最大害处不在于考试本身和考试成绩的不公平,因为,正如人们经常指出的那样,真正有才能的人即使在考试中也是会顺利通过的。害处在于考试制度所引起的整个思想状态。在大学主要作为富家子弟消磨几年愉快岁月的场所的时候,人们可以对考试理所当然地加以藐视,可是现在一个有教养的公民从十岁开始,一生事业就取决于自己在一连串考试中的成绩,考试就成为不得法的教育的最大的因素。如果没有金钱或者充分的天才做后盾,贸然参加考试是危险的。对没有金钱或充分天才的人来说,一切知识都要以它适应考试目的的价值标准来衡量。这样便恰恰在学生学习一些还有商榷余地的知识,最需要他们发生兴趣时,有意地使他们意兴索然。也许是由于这原因,大学才具有肯定的反面的教育价值;也许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学生才在学习开始之时比结束之时更具有全面的和开朗的见解,虽然这一点还没有得到证实。幸而理科学生可以免于受到这种制度的最坏的弊病之害,因为,要求他信奉的正统信念一般仅是相当确定的客观事实,而不是文科中的传统观念。
医学教育 在整个大学科学教学中,有两个系即医学系和工程学系占有特殊地位。由于历史和社会的原因,医学教学一直是同科学教学主体分开的。它在学术上是各门科学的老大姐,更加完整地保存着中世纪教学传统。医学教学从社会方面言之,要训练出一个大体说来是世代相沿的医生阶层,因此医科学生便同他们在大学中的同学隔绝开来。可以根据两个理由来非议医学教育:莫特拉姆教授在《科学遭受的摧残》一书中出色地说明了第一点。他说,对于行医来说,这是一种极坏的训练,主要是因为它比较忽视对于人类常见病的研究或对于保持健康的根本问题的研究。第二,即使同其他科学教学相比,它也没有把医学当作一门科学来传授,而是把医学当做一种具有传统学理的和有点神秘的技术来加以传授的。
医学训练的初期阶段,从上述任何一点来看,老实说都是可笑的。青年医科学生所学的物理学、化学以及在很大程度上还有生物学——当然还有植物学——是在丝毫不顾及科学方法或者实用价值的情况下讲授的,大多数医科学生很正确地把这看做是必要的和令人厌倦的始业仪式。他们不得不花最少的力气去学习这种仪式的答礼方法,不过却能在他们的余生中很方便地把这些方法忘掉。学习解剖学和生理学的中间阶段就更加糟糕了。学习第一门学科时,要背诵人体各部分名称,给学生记忆力带来极大负担。这些名称大多已失去临床或生理学上的意义,而且这种学习还同人体各部分器官的用处的知识割裂开来。因为这方面的知识划入了生理学范围。而生理学,主要是由于它同医学的联系,正处于如此混乱和自相矛盾的状态,以至妨碍医科学生从中学取得本来可以学到的大部分重要教训。也许还需要经过多年的共同努力,并且要不顾医学界的猛烈反对才能用一门特别重视人体的相当有条理的形态生物化学来代替这些学科。关于医学教育的后一些阶段,我们在这里没有什么可说。医科学生一旦进入医院,他基本上就永远脱离科学的领域了。
工程学 工程学系无法而且事实上一般也没有代替实际工程工作所提供的见习经验。因此,与其让学生在工学院中花几年时间来学习关于工程实践的一知半解的入门知识,倒不如让学生用这几年时间联系一个工程师以后工作的社会和经济环境来学习数学、物理和化学。不这样做看来是可惜的。这些实际上最能为社会创造新价值的人们竟在这个时候由于这种教育方法被剥夺了获得任何普通文化知识的权利,真是不幸的事。正同医学一样,工程学是又一个正迅速地变成世代相传的行业,这也是一个不利条件。因此,工科学生的平均能力水平要比整个大学的学生水平为低,他们也和医科学生差不多一样地同一般大学生活隔绝开来。
科研工作者的培养
进入科研部门的少数大学生还需要相当的训练,才能在发展科学的工作中起积极作用。不过这还不是正式的训练。青年科研工作者应该从他的科研工作的同事、他的名义上的督导员以及他自己的阅读和实践学得技术。这总的说来并不是一个坏的制度。正式教一点批判方法和写论文方法的确是有 用处的。有些略为胆小和无进取精神的科研工作者惯于一种严格的训导式教育制度,当突然要他们自己作主时便会完全手足无措。不过,由于科研人员的初期训练主要在于抛掉先前所受的教育的谬见,在于学会不去相信人家原来告诉他的话、而且对原来用以说服他的一些论据表示怀疑,这就使人有点难以想象怎样用正规方式来教授这种内容了。
经济困难 青年科研工作者的主要困难与其说是在于学习方面,不如说是在于物质方面。研究工作者一级以下的教育补助金办法,虽然很不完善而且对较穷的学生有失公平,毕竟还是相当简便可行的。如果学生在规定的考试中,获得必要的优等成绩,向适当的教育当局提出申请后,就会获得一份标准的奖学金,这份奖学金还可能继续拿到毕业生参加科研工作的第一个年头前后。以后这位研究人员就要遇上一个极其复杂的问题。而他自己所受的训练根本不能够使他适应这个问题。如果我国的大学能开办一门课程,专门讲授取得职位和津贴金的复杂方法,它一定会成为最受欢迎和最必要的一门课。实际上,对绝大多数科研工作者来说,从事科研工作的头几年,在许多方面说来也就是最有成果的几年,往往由于在物质上完全没有保障而变得黯然无光。能维持三年以上的津贴金很少,许多津贴金为期仅仅一年,总之,津贴金领取者的名额要比申请者少得多,所以科研人员明白:从统计学上来看,他不得不成为一个教师或者一个从事日常分析工作的工厂化学师的或然率,要比在大学里取得教席或者继续担任科研工作的或然率大。事实上,某些政府官员在一次巡回视察中,听到一个青年科研人员真的说他希望继续从事科研工作,都大为震惊,就象贫民院当局听说奥利弗尔·退斯特想要再吃一点粥时大吃一惊一样。
从事科研的机会 在英国一共有三种专职科研教授职位。其中一种属于医学。有51个一般科学高级研究津贴名额,每年平均金额为425镑,平均年限为二年半,还有37个医学研究津贴名额,其每年平均金额为475镑,平均年限为三年半。这就意味着,在1600名从事科研的研究生中,每年平均仅向19名科学研究生提供专职科研机会,并向750名从事医学研究的研究生中的12名提供类似的机会。初级研究津贴大多已由这些学生领取,其人数自然较此为多,不过不可能加以精确估计。1851年度展览会皇家委员会统计每年有45个这种津贴名额,每年平均金额为186镑,平均年限为2.2年。
此外,科学和工业研究部大约提供120个平均金额为140镑的津贴名额,其中80名是每年授予的,一共凑成165个名额,亦即每年有100个空额(原文如此——译者)。这个数字当然是低的,但是即使假定它再增加一半,即150个名额,也不过占每年英国大学科学和技术毕业生3D700名中的百分之四而已。从事科研的机会无疑是不够多而且不能令人满意的。这个情况终于被官方所认识,不过迄今仍未采取什么措施加以纠正。威廉·布拉格爵士于1936年以主席身份在向皇家学会所作的演说中是这样提到这一点的:在这些金钱支援的鼓舞下把自己最富于才智的年华用于科研的人的处境,特别是青年人的处境应由决定他们前途的人们加以考虑。帝国的一部分最出色的青年人是为一个特殊目的挑选出来的。他们无疑能满足这个目的。他们取得了出色的成绩。一旦工作完成了,一批优秀的和最有用的类型的人就能脱身去从事其他工作。
在许多情况下,从事其他工作的令人满意的机会会自然而然地出现。不过情况并不总是如此。可能有人从一个又一个科研信托基金取得收入借以维持生活,直到他由于年龄或其他限制条件而不再具有取得帮助的资格为止。他过去的工作可能是良好的,他的能力可能和以往一样强,可是他发现自己得去另找生路。他对学术活动可能也毫无用处了,而学术活动可能对他同样地没有什么用处了。他的职业使他走进了一条死胡同。我听说在工业中从事科研工作的人往往一有可能就改行从事单纯行政工作。据信此种工作更为可靠而且到头来有更好的报酬。产生这个问题的真正原因是有线索可寻的。应该使这条死胡同成为通衢大道,使这些人可以获得更适宜、更能使他们发挥最大的才能的职业。这些职业的性质是不问而知的。这就是迄今还很少让科学专家们担任的负责职位,已经有了一个令人鼓舞的开头,不过还需要一些时日,人们才能明白:一个人在一方面接触到日益增长的自然科学知识,也应该在另一方面有应用这些知识的机会。他应该在会议室里同别人平起平坐,而不应该是坐在候召室的下手。在另一方面,科学专家本身必该帮助把造成死胡同的障碍拆除掉。这就要求他所受的教育大大超出培养单纯的实验室人员所要求的水平。”青年科研工作者的实际收入也并不是真正足够的。人们最希望得到的科学和工业研究部津贴仅能餬口而已(在牛津和剑桥两校除外,那里每年发给200至250镑),每年为120镑。从中还要扣除种种款项,不过当局特别开恩准许保留教学收入的三分之一(在牛津和剑桥可以保留六分之一)。依靠这样的收入为生的科研人员无法扩大自己的涉猎范围,因而变成一个知识不广的专家,难道还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吗?发迹的问题 在这个领域里,象在一切其他领域中一样,自然有着由来已久的办法,其中之一便是明智地选择自己的上司,并且讨好他。最优秀的科学家并不就是最优秀的研究导师;他们有的忙于自己的工作,每年和学生见面一次,每次仅有一个小时左右;还有的则对学生极为关注,以至很容易忘记学生自己还不能全靠自己动手完成工作。青年人一旦发现年岁和真正的声誉并不能保证一个人不致窃取他人的功劳,总是感到痛苦。也许最合乎一时需要的上司便是那些和蔼的恶棍了。他们同他们的科研工作者建立了一种共生关系,细心地选择优秀的工作者,保证他们的仪器设备齐全,在他们的论文上都附上自己的大名,一旦这种做法被人发觉,一般就通过自己的数不清的社会关系设法把被保护者提升到一个好的职位上去。独立精神在科学界里并不受鼓励。当一位参加选拔委员会的著名教授征求一位青年科研人员对于共同合作进行科学研究的意见时,凡是回答他不打算成为别人的跟班的人,都得不到那个职业。经过多年后,他那确定无疑的天才和品格才开始赢得一些赏识,但是,能力远远赶不上他,可是更为恭顺的同辈却已经身居教授之职了。
不过,这些都是一切权威制度下的共同的弊病。一个对科学事业更加特别有害的弊病是:所有科研人员都必须作出研究成果,而且必须予以发表。刚刚从考试制度压力下解放出来的青年毕业生发觉自己已经以一种奴隶地位换取了另一种奴隶地位,因为他的前途不但取决于他所发表成果的质量,而且取决于他所发表的成果的数量。所有穷苦的科研人员,即大多数的科研人员,都无法利用那一段本来可以最有效地加以利用——象伟大的科学家们那样最有效地加以利用——的岁月,来学习、思考和进行表面看来漫无目标的实验。其结果,在独创性最能出成果的时候,在独创性还没有受到以后的行政和社会职责负担的影响的时候,就把独创性扼杀了。另一个结果就是使科学文献中充满大量毫无用处的论文,从而使发掘优秀论文的任务变得更加困难。
科研职业 这一切现象所以产生都是由于科研人员地位本身不正常,没有成为公认的体系的一部分的缘故。科研过去原是由业余爱好者或教师在业余时间进行的。人们还不习惯于把科研看做是一种独立的职业,人们也没有怎么认识到进行科学教学的能力和进行科研的能力并不总是一回事,以适当的方式承认科研是一种单独的职业,就会使情况大为改观。这样一来,也许会有少数无所事事的科研人员继续存在下去,但是在同时却能保证大多数认真的工作者全心全意地从事工作,不必再象现在那样致力于自我奋斗了。在法国现在已经承认了科研职业而且加以照顾,这个事实说明这是一个完全切实可行的目标。www.gouyg.com
现在从事实际工作的科学家是现行的选拔和教育制度的产物。在如此迥然不同的社会和经济环境中,他们同那些奠定现代科学基础的人们有所不同是不足为怪的。在过去,决定从事科学研究是一种个人的抉择,只有极少数人这样做而且他们在作出这种抉择时,还准备承担由于选择如此无用的职业必然要产生的严重不利后果。因此只有有钱的人和能够取得别人赞助的人才能从事科学。现在科学肯定是一种职业了,至少可以从中取得中等的生计,因此吸引了许多新来者。在科学教育体系内部进行的选拔过程,一方面注重技术效率和勤奋,另一方面注重遵奉社会习俗的一般态度。假如一个科学家想成功的话,他就象行政人员一样需要同有权势的人打交道。过份关心社会和政治问题会带来有双重恶果:使人不能专心致志工作,而且促使舆论认为他不可靠。在科学界中有一个缺乏历史根据的不成文的传统,认为:真正优秀的科学家对社会问题应该一无所知,更谈不上关心,言外之意也就是说:如果一个人表现出关心社会问题,承认自己对合法当局以外的事物有所偏爱,他就同样可能在自己的科研工作中持有偏见而且不可靠。
当这种看法越来越多地不仅应用于政治活动方面而且应用到人们本身工作范围以外的几乎一切文化活动方面的时候,正式的科学界就变得缺乏一般文化素养了。对文艺的爱好没有真的受到谴责,而且事实上还可以作为一种无害的嗜好而加以宽容,可是实际写作或绘画,除非显然很拙劣,就肯定会危及一个人在科学上的名气。文化界和科学界都有过错。双方都对另一方不甚了解而却显出鄙视的态度。这使大家都不光彩。科学界的确也象其他重要的职业一样,当然有一些真正有修养的,有独立精神的出类拔萃的和光辉的人物,不过他们不能代表所有从事此项职业的人。懦怯的百依百顺的态度是一个更为常见的现象。由于外界不把科学家当做科学家加以赏识,为了弥补偏见,科学家们就在日常生活中显得很平常,并把自己的整个脑力活动用于科学专业的狭窄范围之内。科学家的工作使现代世界面目一新,可是并不是由于科学家有这样的性格,才使世界变了样,而是尽管他们有这样的性格,仍然使世界变了样。
科普工作任何科学教育方案的效果都见于科学在日常生活中所占的地位。在这里,问题不在于科学的物质贡献——各种发明。
因为:这些发明不是作为科学的贡献,而是作为在科学昌明之前已经存在的事物的代替物或延伸物而交给使用者的。在这个意义上来说,电影只不过是更容易看到的戏剧,而电话也不过是同朋友讲话的一种简单工具而已。在几乎所有这些情况下,使用科学用具并不需要很多科学知识,也根本不需要知道科学方法。小孩子们不大知道电台设在哪里,也根本不知道电振荡的原理,却能很容易地收听自己所需要的节目。
但是到处存在的,包含科学原理的机器和服务项目必然迫使人们产生一种不同于先前时代的科学意识。在职业科学家队伍之外,有着成千上万的人对科学感到某种程度的兴趣,包括业余无线电操作者需要实际掌握某些有限的科学知识,直到一般人对科学奇迹所感到的兴趣。为此就产生了大量的科学普及读物、文章、杂志和书籍,其数量并不比科学文献本身为少。
不过,正如大众化音乐大大不同于古典音乐一样,大众科学几乎是同样地大大有别于实际科学的。人们以或多或少正确的方式或者以耸人听闻的方式转载了一些关于科学成果的消息,但这些消息却是零星片断不完整的,把整个科学方法和精神都置诸脑后。英国的报界从来不曾重视过科学,除了一两个突出的例外情况,甚至没有一家报纸有相当于科学编辑的人员。科学消息是零星刊登的,其内容一般变动于耸人听闻和神秘暧昧两个极端之间。杰拉尔德·赫德先生1936年在他为《科学战线》所写的绪言中,是这样地加以描述的:“不过科学消息是几乎不见报的,即令见报,印出来的几条新闻也好象是完全无关联的零星消息。畅销报纸刊登一条有关某种发现的消息仅仅是因为这种发现似乎有点惊人——仅仅是因为它似乎推翻了我们公认的观点。比较严肃的报纸实际上也不比这更好,因为当它们刊登科学消息时,它们就叫一个专家写一段文章。他不仅认为他是在为和他自己一样有知识的人写文章,而且他还认为有知识的人也和无知识的人一样,看不出或者不知道这块新积木和未知图案——科学正在加以拼凑,使其成为巨大整体——的其余部分有何关系。这种消息除了一时使人感到新鲜之外,很难令人对之产生智力上的兴趣。要我们对这些片断的消息加以保存,分类,筛选和整理就更难了,除非我们能够看出它们在什么地方能为日益增长的知识的战线增添实力。”——《科学战线》,第9页。
科普杂志情况较好,不过多半仍然包含着惊人的故事,实用指导,偶尔也有一起正确而严肃的文章。没有一个刊物的宗旨在于用通俗易懂的方式来描述科学在当时的经济和政治发展背景下的进展情况。科普书籍最为糟糕了。其中内容都是一些大概是为了出版商利益而拼凑的卖弄学问的和一般说来不符合要求的知识摘要,业余科学家对最新成果的叙述(他们严重歪曲而且不理解这些成果)以及科学界中最知名者的不胫而走的说教。其中也有几本书做到既通俗易懂又正确无误,不过它们并不能树立良好风尚,它们和其他出版物的比例比维多利亚女王时代还要少。
科学在现代的影响 科学对公众事务的价值可以用它有意识地对当代思想产生的影响来衡量。毫无疑问,虽然总的说来,现代英国人对科学有相当大的兴趣,但这种兴趣却没有为科学提供充分的群众批评背景。前几个世纪甚至在社会上对科学感兴趣的人还很少的时候,科学思想和群众思想之间就有着互相交流的关系,现在却没有了这种交流关系。人们观看足球赛或者赛马的时候,有着一种全神贯注和训练有素的欣赏能力,对于科学,则没有这种能力;这不能仅仅用科学幻想不能引起人们的赌博兴趣或科学本身艰深难懂来解释。生物学或者生理学论战的确不能象打板球或打弹子那样使人感到有意思;不过要是人们真的对科学感兴趣的话,人们不久就会发现:以十比一的赌注押在甲教授的理论上以反对乙教授的理论,该是多么有趣呀!无可避免的是:科学在很大程度上高高在上地脱离了群众的觉悟,其结果对双方都极为不利。这对普通大众之所以不利是因为:他们生活在一个日益人为的世界中,却逐渐地越来越不认识制约着自己生活的机制。说到底,在干旱或疾病等自然现象面前一筹莫展、一无所知的野蛮人和在技术进步引起的失业和科学化战争等人为灾难面前无能为力的现代人是没有多大差别的。他们两者都面对着不可知的可怕的灾难,而又无法理解它们。在这两种情况下,人类都只好求助于异想天开而神秘的说明。人们原以为占星术和招魂术早已在中世纪末寿终正寝了。现在占星术和招魂术又复活了。这决不是偶然的。笰E惑群众的法西斯思想更加危险地发生影响,足以说明群众是多么无知和他们多么需要有一种信仰啊。
科学的孤立 这对科学也是很不利的。从最粗糙的观点看来,除非普通大众——这包括富有的赞助者和政府官员——明白科学家在做些什么,否则就不可能期望他们向科学家提供他们的工作所需要的支援,来换取他们的工作可能为人类带来的好处。不过,更加微妙的是,如果没有群众的理解、兴趣和批评的话,科学家保持心理上的孤立的危险倾向就会加强。这种心理上的孤立通常并不象人们常常设想的那样,表现为科学家成为一个超世脱俗的人,仅由于女性亲属的帮助才能勉强生活下去。这是科学的孤立而不是科学家的孤立。撇开了他的专业,他可能显得极为普通:玩高尔夫球、讲动听的故事,而且还是一个忠诚的丈夫和慈父;不过他的专业是自己的“本行”。他除了向二十个左右内行的人透露一二之外,对此守口如瓶。受过文学熏陶的人几乎都假装对科学一无所知,科学家自己也不能例外。不过对他们来说,这是指他们自己专业以外的一切其他学科。在社交场合,以科学为题材的有趣的普通对话是极其罕见的,即使在座的人大多数是科学家时情况也是如此。当伏尔泰和夏特勒夫人在家宴中进行哲学实验或者当雪莱以同样的热情讨论化学和完美的道德时,情况当然决不是这样的。在较年青的著名英国作家中,只有一个人在作品中表现出他对现代科学有所了解,而他这样做是有家庭的原因的。
渗入科学界的迷信 科学缺乏文化背景的局面,使科学专业化的种种害处更为严重了。但是,与此同时,更糟糕的结果是这样一种情况:那些不知不觉地渗透到最具体的科学理论以外的一切科学理论中去的社会影响并不是一个有鉴别力的、有教养的社会的成熟想法,大多是当代最常见的偏见和迷信。其后果反映在科普读物中。虽然公众既缺乏训练又缺乏兴趣因而无法理解科学的作用,他们还是可能愿意为科学成就喝彩的,越是了不起的成就越好。他们也愿意去听取有相当名气的人就任何题目发表的意见。他们能够理解这些意见,因为这些往往就是他们自己的意见,经过权威批准之后再送回来的。相对论和宇宙起源之类问题本来是极其艰深难懂的,却被认为十分适宜,并不是适于作技术性说明,而是适于提供论证,来说明人类之无能和愚昧以及造物者的福佑和智慧。在此同时,量子论等更有意义、更有实际重要性的理论却很少受到注意。
结果不仅加深了我们前面提到的科学家与公众之间的鸿沟,而且也加深了科学家和科普读物之间的鸿沟。从事实际工作的科学家对宇宙和生命起源或者生物学中的活力论等课题的态度和科普书籍所发表的意见截然不同。科学家认为:现象的实在性正在消失的设想完全是无稽之谈。他们明白自己由于有了量子论就能够更好地掌握物质,由于有了生物化学和遗传学知识就能够更好地研制生物制品。他们也明白自己无法使人们明白这一点,因为推广这些观点比推广相反的观点困难得多。结果公众大上其当,误以为唯心主义在控制着科学界而实际上却是唯物主义在取得全面胜利。同时从事实际工作的科学家却因为自己有知识,因为公众无知迷信,而独自沾沾自喜。
有不少原因造成这种可悲的局面。说来奇怪,在一定程度上,科学和文化实际隔绝是由于学校里讲授科学的缘故。可以说科学正是由于失去了它的业余活动的性质,同时也使公众对它失去了很多的兴趣。谁也没有必要自己费心去想到科学,总是有人知道这一类事情的。科学发明一日千里的发展和其日益增多的数量大有令人不知所措之势。使这一情况显得更加突出的是,科学家自己也各有专业;而且还有一个神话被愈来愈多的群众信以为真:任何一个人可以凭借自己的智力掌握不止一小部分人类知识——更不说掌握全部知识了——并身受其惠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实际上,这个信条所说明的问题是:解释和传达科学知识的方法还跟不上发明的速度。一个安排适当的科学出版体系(其性质将在第十一章中加以讨论)应该完全有可能使每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对科学领域的全貌有足够具体的了解,以便使自己能理解任何一个科学部门中的发展所具有的意义。目前他所以不能做到这一点是由于科学语言十分暧昧和科学刊物十分混乱的缘故。
前科学的态度 对科学缺乏适当认识的现象还不限于普通大众:它在行政管理人员和政界中特别严重而且带有危险性。这种前科学的态度使我们无法从科学研究的技术成果中取得我们本来可以得到的大部分好处。人们从不以科学方式考虑影响人类生活的一些比较重要的普遍性因素,甚至也不去收集科学分析所必需的资料。《政治和经济规划》的一份宣传资料对这一情况作了出色的叙述:“在工业主义的倡导之下,一种文明已经发展起来了。这种文明要求动员巨大的知识资源,以便使这种文明运转自如而不致于经常发生令人痛苦的故障。我们这样说决非言之过甚:我们既不具备必需的知识,也并没有在目前作出充分的努力以取得这种知识,虽然这一点并不是做不到的。我们对知识的取得和使用的整个态度仍然受到科学和技术昌明以前时代的偏见和假定的影响。长期以来只有少数人在进行孤军奋战。由少数人在这里对房租和收入多作一点调查,在那里对心理学多做一点研究,再对教育研究、社会调查、交通调查、医学研究等等多加注意,是搞不出名堂的。问题还不在于不能提供某些设备,问题要比这还要深刻。居民中很大一部分有教养的和无教养的人还需要认识到:技术既然能生产出电力、无线电、飞机、化肥和新品种的动植物,如果适当地加以改进,也就能够同样充沛地创造出十分急需的社会性质、政治性质和经济性质的发明来。不幸,虽然第一流的生产方法或产品可以由一个古怪的人在亭子间里想出来,而且可以利用小额私人投资制造出来,可是社会性质的发明由于它的性质的缘故,却往往需要获得大体上只能到群众中去搜集的原料。而且,企业经理已经渐渐认识到:一种产品或生产方法不会永远存在下去,因而理所当然地必须为创造新品种和新技术做好准备,可是人们却没有相应的警觉性或设备来检查和改善——举例来说——政府机器、卫生机构的性能以及交通或者属于社会或经济性质的其他问题的处理方法。”——《规划》第17号,1934年1月2日。
对科学的需要和对科学的压制 不过,群众和政府都把科学置诸脑后,决不是偶然的。现在人们对科学的态度是我们目前社会制度的基本和必要的构成部分。科学和社会生活的关系见于两个方面。社会要求科学满足它在当前的需要;所以不管这些需要性质如何,总是需要一点科学。不过这样产生的科学一定会创造新的需要并且一定会批判旧的需要。
在这一过程中,它一定要在社会的改造中起一定作用,这种作用要比原来要求它起的作用为大,而且与之大不相同。十七世纪各国政府所发起的科学运动,在十八世纪证明是批判这些政府本身的形式的最有力的根据。今天的形势更加清楚地表明了这个矛盾。一旦人们对于科学的成果,对于它在人类面前展现的前景,或者对于它的批判方法有了普遍认识,那一定会具有巨大的社会和政治意义。社会中反对这种变革的力量一定会设法使科学不超出它原来的界限。它应该是一个有用的仆人而不是主人。因而科学同时受到内部的推动和外部的压迫。在现在的德国可以最清楚地看到一种矛盾现象:一方面,极其需要科学家来为一个专制主义的经济国家奠定基础,来建立一个无敌的军事机器,另一方面又把他们痛斥为文化上的布尔什维主义的潜在来源。在我国也可以清楚看出同样的趋势。关于科学界应当发挥的作用,有两个针锋相对的理论。其一是:科学家仍然被允许存在,只要他完成工作而且不介入政治,他就可以取得豁免权。朱利安·本达在《职员的背叛》一书中则提出了一种相反意见。他把学者们都当作经过挑选的文化保护人而大加嘲笑,因为他们都屈从迷信和暴力而辜负了对他们的信任。今天的世界要科学家在这两种观点之间作出痛苦的选择,不过,不论他怎样作抉择,从长远看来,显然只有能够理解科学的好处的全部意义并且加以接受的社会才能得到科学的好处。,不过,不论他怎样作抉择,从长远看来,显然只有能够理解科学的好处的全部意义并且加以接受的社会才能得到科学的好处。
第五章 科学研究的效率
我们一旦承认科学在社会中的功能,就有可能问一下:究竟科学是有效率地还是效率低下地执行着这个功能?取得的成果是不是以现有人力和物力资源所能取得的最好成果?不过,我们对科学效率低下程度的判断将主要取决于我们对于什么是科学的功能的看法。什么是科学的功能乃是本书的中心问题。在对这个问题不预先作出判断的情况下,还是有可能就科学的各种假定的功能,来谈谈科学研究的效率的。
科学的三个目的——心理目的、理性目的和社会目的。
我们可以认为,科学作为一种职业,具有三个彼此互不排斥的目的:使科学家得到乐趣并且满足他天生的好奇心、发现外面世界并对它有全面的了解、而且还把这种了解用来解决人类福利的问题。可以把这些称为科学的心理目的、理性目的和社会目的。科学的社会功用将是下一章的课题。我们在这里仅涉及另外两个目的。
显然不可能在任何严格的意义上,联系科学的心理目的来估量科学的效率。不过由于心理上的快慰在进行科研过程中起着重要作用,因此,只要讨论科学的总的效率,都应该把这种心理上的快慰考虑进去。
无可否认,对于愿意从事科研工作的人来说,这种工作是极为令人快慰的。总的说来,人们正由于预料到这种乐趣才愿意当科学家。不过这并不是科学所特有的一种乐趣。在几乎一切职业中,都存在着运用有训练的好奇心的机会。这种好奇心在本质上无殊于在科研中所表现出来的好奇心。科学界发展到目前的规模,并不说明天生有好奇心的人的数目自发地有所增加,而只是说明人们认识到科学可以给科学事业的资助者带来多少价值。心理上预先存在的天生好奇心就是用于这一目的的。科学利用好奇心,它需要好奇心,可是好奇心却不就是科学。
说来很奇怪,直到比较近的时期,科学家们自己才设法用科学所带来的心理上的快慰来为科学辩护。最初,人们本来是用科学是对上帝的赞颂或科学可以造福人类的说法来为科学辩护的。这些说法虽然等于默认心理上的快慰是从事科学事业的理由,但在表面上却把科学同神和功利联系起来,因为神和功利在当时被认为是人类总的社会目的。十七世纪的科学家有明显的理由坚持科学的功利论,因为只有他们能看出科学的潜力,而且他们还需要外界的支持,而只有指出它的物质好处才有可能获得这种支持。他们也不得不坚持这种实用的功利论以便反对象斯威夫特教长那样的诽谤者。当时,斯威夫特教长曾经讥笑当代的科学家从事空虚和无益的幻想。但是,没有理由认为,科学家们并不真诚地认为自己的工作是有益于社会的,他们也的确没有想到把科学的成就用于任何其他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