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潘金莲怎么破~》第366/421页
但就算只带了两个保镖,也轻松镇住了场子。赵佶坐在凳子上心惊胆战,一张圆润福气脸,肌肉微微抽动着,不敢露出太厌恶的神情。
蔡福蔡庆简略自我介绍了一下,他便更加沮丧——奸臣误国啊,基层启用的都是这等野蛮酷吏,难怪百姓要反!
不敢多说话,乖乖听度支司掌簿官员一样样的清点。
六千万贯的纯货币年财政收入,是足以让同期世界上任何国家汗颜的经济实力;而令人咋舌的是,其中十分之七八竟都消耗在了军费上。
八十万禁军厢军全都是募集兵——也就是说,自身不事生产,吃穿用度全凭国家拨款的专业雇佣军。,而养一兵之费,衣食杂费加起来,一年的成本是五万钱;厢军稍微便宜一些,也要三四万钱;八十万厢禁军合起来,便是近五千万贯的支出。
剩下的一千多万贯,用于各种基础的国家建设,显得颇为捉襟见肘;更何况,书画家皇帝自身品位高雅,饮食起居不落俗套,西域的香膏、岭南的新茶、数百织工一年才出品一件的织锦屏风、还有动不动就赍发宝物赏赐——寻常老百姓做梦也想不到的荣华富贵,对他来说都是家常便饭。
更别提,东京城东北部正修着的那座皇家园林“艮岳”,是他多年以来的心血之作。说是为了改善汴梁城的风水,可一造起来就收不住:叠石掇山、诗情画意,豢养珍稀飞禽走兽,尽搜天下名花奇石。其中最为瑰丽奇美的太湖石、灵璧石,都产自南方民间,十几年来连舻辇致,不遗余力的运送进京,是为“花石纲”。
左藏库每月拨给皇室的“花石纲”经费,高达一百余万贯;财政收入不够,就透支国库来补。
赵佶听着那边一样样的报账,自己也颇为惭愧,低了头不,小声辩解:“只是个园子……朕……哦不,我国事操劳,也需要休息嘛。”
这边潘小园和蔡氏兄弟早就听得头顶冒火,齐声问一句:“知不知道江南方腊起义,为的是什么?”
赵佶茫然不知:“饥荒了?”
她懒得再跟他科普。总之,国难当头还惦记着修园子,可和几百年后的慈禧老佛爷有一拼了。要是这园子继续修下去,那大宋国的下场,遮莫也和几百年后那个大清国差不多。
直接命令:“艮岳的拨款都停掉,还在路上的花石纲就地解散。省下来的经费都……”
本来想说“都充作军费”,但眼睁睁看着大宋国十分之七八的财政收入都已然做了军费,但宋兵的战斗力一个个不可恭维,俨然仿佛养了一支假军队。
她知道这里面肯定有水分,于是暂时不提军费的事,“省下的钱,充盈国库,没我过问,谁都不许动。”
度支司掌簿不敢有违,连忙同意,瞟了一眼赵佶的脸色。
赵佶早就面如死灰,欲言又止,最后终于憋出一句:“可、就快修完了啊……就差一点儿了……朕的园子……”
潘小园微微一笑,补一刀:“艮岳里已经有的花草奇石什么的,养护费一率停掉,派人监督着,放百姓进去,想搬什么搬什么。”
简直是最毒妇人心。太上皇双眼翻白,差点气晕过去。
供皇帝穷奢极侈之际,颇多有油水可捞的肥差。譬如监管花石纲的朱勔,巧取豪夺,广蓄私产,已经是众所周知。江南百姓最恨此人,早在“兵谏”当天,就有明教敢死队闯入朱府,直接割了朱勔的人头。抄家抄出来的巨额财产,一时间找不到足够的车辆运输,竟须出动百余人的军队来维护。
此时潘小园主持着彻底清理账目,眼尖地发现一个个漏洞,知道每个漏洞里都住着一个个蛀虫;她生出一股“打老虎”的强烈成就感和使命感,毫不留情吩咐:“有问题的项目都停掉,该调查的一个也别放过。”
至于禁军军费,“都是谁在负责?给我叫过来。”
几个小吏苦着脸互相看看,大胆告诉她:“高俅高太尉……已经、嗯,那个……仙逝……”
“府里抄家抄得有账目么?拿过来。”
殿帅府里的账目残缺不全,不少都是坏账烂账。但七零八碎的合起来,也让她看得触目惊心。
八十万禁军的粮饷,被蛀虫们层层捞油水,实际养兵不过二三十万;就这二三十万人里,还有不少根本没练过兵,而是充当高俅等高官的私人劳役,帮他盖府邸、种私田!
至于各路军队的战斗力,名不副实者数不胜数。民间早有俗语“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说的就是军队中混吃等死之辈的泛滥。譬如大宋号称有三十万马军,然而宋国缺马匹,哪找那么多战马来配合训练。于是没有马的“马军”,整日无所事事,每天的训练内容就是跑跑圈儿,站站桩,练练马上开弓的臂力——能拉五十斤弓就算优秀。
潘小园无语凝噎。来东京的路上,曾磨着岳飞给她演示了下,小伙子轻轻松松能拉两百斤硬弓;她再一加油鼓劲儿——三百斤。
再往下看:“……俯卧撑能做二十个就给奖赏?”
——还不如她自己呢。
脑筋一转,明白了;号称的三十万马军,实际数目可能只有三万不到;剩下的那二十七万“影子军队”,倘若人人都能定期拿个“训练优秀奖”,不知能向朝廷讹多少钱。
更荒唐的是,由于军队实行终身雇佣制,国家养一个兵的同时,也得负责养他的全家老小。于是军费开支里,又凭空多出了几十万“军属家庭”,一个个上有老下有小,籍贯、姓名、年龄,编得像模像样,实际上都是并不存在的“假军属”。
正所谓“竭民赋租以养不战之卒,糜国帑廪以伏坐食之校”。每年五千万贯的军费,就这么被层层盘剥,大部分都进了各级官吏的口袋,讽刺点说,也算是一种变相的“藏富于民”。
赵佶看她在一旁抽丝剥茧的分析,一张脸越来越黑,简直泫然欲泣,喃喃道:“奸臣误我……奸臣误我……我……汴京守不住了,我要走……”
潘小园直接给他呛回去:“你要是肯管事,肯过问,哪容得奸臣如此嚣张?”
赵佶何曾被人如此颐指气使,眉毛一抬,顺口就想叫“来人”,嘴巴张到一半,才想起来自己的处境,再看到蔡福蔡庆往他身边一站,泄了气。
微微讨好地对她说:“也不全是奸臣……蔡相忠心为国……钱财问题,他已经给朕解决了。卿……那个,娘子请移步去印造局看上一眼,新钞马上就能印出来使用……”
不说还好,这话一出,潘小园心里头火冒三丈。居然把这个定时炸弹给忘了!
原来蔡京解决财政问题缺口的方法,就是印钱!
“你知不知道滥发钱钞是什么后果!——算了,谅你也不知。传我的话,印造局马上停止印钞。”
赵佶一头雾水,委屈得不得了。印钱这种空手套财之事,也算错?
后面蔡福蔡庆兄弟也不明觉厉,轻声问:“嫂子,滥发钱钞是什么后果?”
“钱不值钱——回头再和你们细讲。”
潘小园看看身边一脸惶恐的十几个小吏,迅速衡量了一下自己现有的“职权”,吩咐:“重新普查禁军人口,多余的空饷一律停掉,已经发了的,让各级官吏吐出来……”
当然可以以此为契机,将所有贪污军费的官员一刀咔嚓。但她毕竟不是热衷杀人的“绿林好汉”,眼下国家危难,用人之际,“兵谏”当天已经落了不少人头,现在再把剩下的官员全都砍了,谁来跑腿办事?况且,国难当头,若是真的效仿李自成,营造一个“打土豪,均贫富”的氛围,不免落得人人自危,再无人肯给大宋出力了。“鞑兵入关”指日可待。
于是只得先把浪费的钱财一点点找补回来。至于处置责任人什么的,等“宪法”修出来,再让那些智囊老夫子们去掂量吧。
国库的清点非一日之功。忙了大半天,也只不过是将军费相关的部分粗略处置了一下。到得下午,匆匆吃口饭,又有人被遣来,说是萧让萧秀才找她商讨立法事宜。
第268章 宗泽
萧让本是渊博秀才, 因为怀才不遇、屡试不第, 这才逐渐变得思想愤青, 走上了反动落草的道路。眼下虽然没能“招安”, 但因着他的一肚子才华, 直接被指定为御史台主簿,完全实现了他多年的夙愿。
因此他工作起来也格外积极。那日从武松处听得潘六娘提议“修宪法”,他虽然没听过“立宪”这个名词,但略略一思考,也马上明白了这个概念, 当即醍醐灌顶, 眼前出现一片新天地。
虚君共和,限制君权, 同时写就一部凌驾于君权之上的“法典”,便如四书五经一般, 不管皇位归谁,我自流芳百世!
读书人清高,多有瞧不起当权肉食者的,你若让他选择,是荣华富贵一生, 死后尽归尘土;还是安贫乐道,大笔如椽, 把思想写在纸上流传后世——真有文人风骨的,多半会选后者。
萧秀才当即兴奋得睡不着觉。翌日,把吴用、朱武、裴宣、吕师囊、一干朝廷大员, 还有“聚义司”统战部的兄弟们请到一起,大伙一拍即合,开始张罗起了宪法的起草。
当然“宪法”这个名字是用不上的。几个老夫子捋着胡须说:“这是效仿汉高祖 ‘约法三章’,应当叫‘约法’。”
潘小园心中迅速闪过《中华民国临时约法》的名称,对这种跨越古今的智慧五体投地。
当然也少不得参考她的意见:“娘子,这个……‘约法’,和现有的不少律法都冲突……”
宪法是国家的根本大法,是国家的总章程,“冲突的部分以‘约法’为准,以后再慢慢修补。”
赵明诚也在“约法起草团队”里,此时微笑补充一句:“但不用规定得太细致,制定基本原则即可。具体实施下去,还需参照各级法案,以及地方官员的酌情衡量。况且言多必失,咱们做的是前无古人之事,当以谨慎为妙,以免落人口实。”
潘小园对此人刮目相看。还以为他只是个考古宅男呢。把他请进团队,也只是为了文字方面的精益求精,没指望他能做贡献。
谁知赵明诚下一句话又透了底:“是贱内听闻御史台要修新法纲,她多有关注,连夜遍阅典籍,涂鸦些许议论,非要下官呈上娘子……”
说着袖子里掏出薄薄一本,李清照的娟秀字迹,整整齐齐一行行,都是对“新法”的意见建议。
潘小园略略一翻,又惊又喜:“哇。”
太上皇昏庸多年,上至朝廷大员,下至平头百姓,私下里都积攒了一肚子意见牢骚,看来李清照也不例外。
赵明诚颇为不好意思:“贱内也知身为女流,本不该参与政事。但潘氏娘子都已经……那个、担起重任……她便也就……那个……”
吞吞吐吐的难为情,但意思很明显了。修宪负责人之一潘六娘都是女流,又跟自己两口子关系好,怎么也得通融通融吧?
潘小园眉开眼笑:“当然没问题!几位先生,烦你们先看看。”
在场众人除了她认识的梁山文化人,还有明教代表方金芝——并非热衷国事,只是过来监督提醒,防止有人暗中做手脚,让新法对明教不利——再就是国子太学正赵明诚、尚书右丞李纲、开封士曹赵鼎、太常簿张浚等等;有些名字她依稀耳熟,几乎可以肯定是平行历史中的南宋中兴之臣;还有些管弹劾进谏的御史台诸官、管修法立法的修敕局诸官,人数太多,也就没有一一向她介绍姓名。
这些人老少不一,口音各异,对她和方金芝两个女流之辈出现在会议现场,有的只是稍稍表示惊讶,有的却立刻有拂袖而走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