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雀》第446/458页


“就不该什么?”赫泰冷笑地逼着他说出来。

“就该攻打魏国,”那官员咬咬牙,道,“若是王当初不攻打魏国,不去劫那大魏公主,如今又怎会――”

又怎会这般损兵折将,失城丢地,众叛亲离。

“好啊,好啊,难怪中原人常说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赫泰缓缓从王座上站起来,右手握出左手一直握着的那柄弯刀,森寒的刀锋随着他步步走下王座的脚步逼向那官员,“连你也敢教训起我了!当初我提出要攻打魏国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拦着?我可记得当初你可是拍手称好,对我的赞美之言说了一箩筐!”

“王,王……”那官员顿时就白了脸,一步一步向后退,“我,我错了,是我该死,是我没拦着王――”

“无能宵小――”赫泰冷冷挥刀,竟是狠狠砍下那官员的头颅。断颈喷薄而出的血液溅在另外两名官员脸上,他们没想到赫泰会突然暴起杀人,顿时就惊叫着软倒在地,就见赫泰提着那淌着鲜血的弯刀,用赤红的双目怒视着他们,“喊什么!没见过我杀人么!”

“王……王……”那两名官员看着他们疯狂的王,苍白着脸,颤抖着身子只顾着往后缩,一直退到墙角再无可退之处,连一句求饶的话也说不完整。

赫泰提着淌着鲜血的弯刀一步一步逼近那两名官员,弯刀上的鲜血一滴一滴滴落在地,连成一道血线。他看着他们那胆怯的双眼,想起这几个月来每日接到的战败的军报,想起那逼近朝月城的魏梁大军,想起那些不战而降的部族,想起那些眼见势态不好便抛弃他这个王的首领,想起这些官员对他的埋怨。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无法抑制的恨意,挥刀的右手高高扬起,闪着寒芒的弯刀眼看就要挥下――

突然,却不知道哪里传来了一阵苍凉的箫声,那箫声幽幽荡荡,凄恻悲怆,辗转徘徊在朝月城朦胧的夜色中,与夏夜的暖风一起袭入这座染血的大殿。

赫泰挥刀的手一顿,那赤红疯狂的双眼骤然冷静下来。他放下右臂,转头向大殿外望去,在王宫不远处有一座七层六角高塔耸立在朦胧夜色之中。那两名官员被这箫声救了一命,也不由自主地往那七层高塔的方向看去。这箫声他们都极熟悉,自去年十月中旬时起,这苍凉的箫声便日日回荡在这朝月城中。

听说,奏箫的女子便是那去年十月被掳自朝月城的魏国公主。

赫泰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座高塔看了许久,忽然提着那把染血的刀大步走出大殿,一路在王宫众人的注目当中出了宫门直向着那座高塔去。他离那座高塔越来越近,那箫声也越来越清晰,那悲怆的曲调中蕴藏着不甘,似雀鸟被困囚笼的挣扎,似女子呼唤心上人的哀声,百转千回,纠缠不息。

塔下的守卫一见他沉着脸来,便主动开了门,他一语不发,只是提着那把弯刀踏着塔内的木梯一步一步往上走。老旧的木梯在他的践踏下发出沉闷的呻、吟,尘土木屑扑漱漱地往下落。每到一层,都能看塔室的六面墙壁上绘着的精美的壁画,那壁画讲述着西狼先祖的故事。西狼发祥于遥远的西域,百多年前西狼的开国君主带着部族子民越过荒漠到达如今这片土地,开始在此建国。因西狼人自认为狼神之后,便以狼为国名,自号天狼,繁衍至今。

这古老悠长的传说与历史到第六层为止,第七层塔室的六面墙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画。与前六层相反,这第七层塔室不仅没有壁画,甚至连半点西狼的风俗之物都看不见,室内摆放着一整套紫檀木打造的家具,八扇刺绣屏风,穿衣大铜镜,大理石面圆桌,博古架隔断,浮刻着金鲤戏水的架子床。窗子上,架子床上,隔断处都挂着出自大魏东海的水色鲛绡纱。夏夜的风自六面窗子袭入室中,吹得鲛绡纱飘飘荡荡,这哪里是西狼的塔室,分明是中原女子的闺房。

赫泰走上这第七层塔室时,就看见那飘飘荡荡的水色鲛绡间,墨紫幽面东而立,透过洞开的东窗对着东方遥远的天际,吹奏着那把紫竹箫。她今日穿了一身蜜荷色襦裙,外罩一件银紫色大袖衫,夜风灌满她的襟袖,吹得她那一身银紫鼓舞飞扬。

“这支曲子,你吹了四五个月,不腻么?”他用染血的弯刀撩开面前的鲛绡,一步步逼近她的身后,冷冷问道,

“听说,魏师的前锋部队已在朝月城五百里外,想来魏梁大军不日便会兵临城下”箫声停了下来,墨紫幽没有回头,却是用手中那把紫竹箫向着朝月城以东方向一指,道,“我想,他们一定会从那个方向来。”

赫泰面色更冷,手中弯刀猛地甩出去,铮地一声钉在墨紫幽脸旁的窗沿上,险险就要划破她的脸,她的面窗而立的背影却依旧淡定自若,那瘦削的双肩连一丝颤抖都没有。

“当初我说什么了,”她回头,那被震得不停颤动的弯刀反射着的森冷寒光打在她如玉的侧脸上,闪烁在她如皎月一般剔透的眸子里,她冲赫泰笑,“你掳走了我,无论是大魏陛下,还是南梁摄政王都不会放过你。”

赫泰冷冷盯着她那张美丽动人的脸庞,盯着她唇边那抹微笑,沉默不语。五个月前,墨紫幽被掳回这朝月城时,就曾一脸镇定地对他说过同样的话。可那时,他不信。

他与墨紫幽也算是老相识,当初他出使魏国还差点娶了她。在他印象中,墨紫幽不过是一个受尽家族摆布,任人欺侮利用的可怜孤女,如何会有本事引得魏梁两国最有权力的男人为她摒弃前嫌,联手出兵西狼。他原以为这一次魏梁两国联姻,墨紫幽不过是又一次被推出来成为政治的牺牲品罢了。

而那时,西狼虽与漠北戎狄结盟,企图瓜分魏国,可戎狄当年被楚玄使计重创,元气大伤还未恢复鼎盛时期的军事实力的三分之一,根本不能给魏国带来太大的压力,导致魏国还有余力调兵抵挡西狼对魏国西南三省发起的攻势。

而梁国是左右这一场几国混战局势的关键,若是西狼能再拉拢梁国,三国结盟,让魏国三面受敌,那么纵然灭不了魏国,也能让魏国五十年内恢复不了元气,最终走向衰落。是以他早早就派使臣接触梁国摄政王,希望能与梁国结为盟友,谁知道慕容英却是选择与魏国联姻结盟。

这一次魏国文官武将都因宁国公留下的后手十去五六,国内形势动荡不安,他又得到了宁国公送给他的魏国西南三省布防图,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旦错过,他此生只怕再无机会成就他梦想中的千秋功业。是以,他绝不能让魏梁结盟。

恰逢那时,西狼国相不知从哪里得知了魏国送亲车驾所经路线,在国相的怂恿下,他当机立断派了一队轻骑前往拦截,掳走了墨紫幽。他本以为只要掳走墨紫幽,破坏了魏梁的联姻,便可拖延魏梁两国结盟,之后他再派使者再次前往梁国游说,许以重利,定能将梁国拉向西狼这一边。

那日,墨紫幽被掳回朝月城,送到王宫议事的大殿时,他还极为张狂地嘲笑过她的自信。他用同一把弯刀挑着她的下颏笑着威胁道,“若是我将你这张漂亮的脸蛋划花,或者是把你扔给我那群没品尝过你这种中原大家闺秀的手下糟蹋,你说梁国的慕容英还会不会愿意娶你?魏国的新帝还会不会要你?”

聚集在大殿中的西狼官员听见赫泰的话,顿时都得意又猥琐地大笑起来,淫、邪的目光来回逡巡在墨紫幽身上。她还穿着那身魏国公主才有资格匹配的嫁衣,大红嫁衣上金线绣成的绣着九翟四凤浮动的流光,她头上黄金铸就的高贵端庄的凤冠上垂下旒珠反射着大殿里的烛火,荧荧晃晃在她冰雕玉刻的脸上。她的面色很是憔悴,自湛江北岸至西狼王都的数日奔波让她疲惫,可她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却满是镇定。她既未恐慌,也未发笑,只是淡淡回答,“他们的确不会再要我,因他们知我若有所损,必不苟活。而他们定会替我报仇。到时,魏梁两国的大军一定会踏平西狼的每一寸土地。”

“你以为我会怕么?”他恶狠狠地将手中弯刀往前送了一分,锋利的刀刃在她纤细光洁的颈项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你以为你说这般的大话,我就不敢动你?”

“你不敢,”纵然刀锋横于颈上,她依旧一脸泰然,她道,“因为倘若我所说为真,而你毁了我,那么西狼与魏梁两国之间的仇怨便无可化解。留着我,你将来还能有一丝与魏梁两国谈判的余地。”

那日,他看着她迎视着自己的双眼,那双美丽的眼睛明亮得如同漫天星辰皆汇于其中,他手上的弯刀不知为何就无法再向前送进一分。

他僵立在众人面前,却见她从容地转头向着大殿外东边天际看了一眼,终于露出的笑容,“想来,你已派了使者前向梁国。可惜,不日你便会看见他的尸首。”

竖日,他派的出使者的尸体,与慕容英扣下了西狼送去的公主为质的消息一起送回到朝月城。又过数日,西狼东南数个重镇遭遇梁军进攻的消息粉碎了他与梁国结盟的美梦。

其实对于梁国而言,无论是联合魏国对付西狼,还是联合西狼对付魏国,好处都是一样的。而且魏国的富庶远远超过西狼,侵占魏国领土的好处一定比攻占西狼多,为何慕容英偏偏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与魏国联手?

赫泰微微眯起眼注视着面前这美丽动人的女子在想,这世间果然真有红颜祸水一说?那个心思深沉,不择手段成为梁国摄政王的男人竟会为了这样一位小小女子而左右?

不得不说,在被魏梁两国的大军逼到如今的地步时,他心中是庆幸的,庆幸自己那时没有杀掉墨紫幽,也没有伤及她毫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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