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辞色》第3/10页


  房间的布置十分典雅,香炉里袅袅弥漫着烟气,正是赵国特有的月玄香。果不其然,南怀君也在房内,姬玉站在他身边,像是招待老朋友般笑着对南怀君说:“人已经带到了,我就不打扰了。”说罢作了一个揖,退出了房间。
  南怀君对我点了一下头,说道:“姑娘请坐。”
  我低头行礼:“奴不敢受。”
  他笑起来,笑声爽朗:“姑娘言重了,姑娘救了内子的命,是在下的恩人,怎么不敢受?请坐吧。”
  我于是不再推让,坐在南怀君面前。
  我问道:“不知夫人可好些了?”
  他苦笑了一下,轻轻地说:“她好些了,只是情绪依然不好。”
  我低眸不语。韩国被灭的情形并不比齐国好多少,几乎所有的贵族尽数被屠戮,长霓公主的亲人想来也不能幸免,近来又听说她的第一个孩子夭折了。
  几重打击,长霓公主应该是不好受的。
  我淡淡地:“这世上的兴亡看多了,夫人自然会释怀的。”
  他愣了愣,继而笑起来:“看来七公主的婢女果然不同凡响。”
  “……哪个七公主?”
  “如今提起七公主,除了齐国的那位七公主还能有谁?”
  我沉默。如果只是要谢我,以我现在奴婢的身份,他大可随便打发些银子,他却费心地通过姬玉要和我见面,可见应该还有别的事情。下面大概要进入正题了。
  “你……可曾见过九公主?”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幽幽开口。
  我愣了愣,没想到他竟是想打听我。他一脸愧疚神色,看来五年前的事情,他并不像我这样看得开。
  “自然见过,七公主与九公主自小形影不离,奴是七公主的婢女,也就是九公主的婢女。”
  他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死了。”我轻描淡写地说:“她死在宋国的婚宴上,同七公主一起。”
  他明显愣住了,眉目间有些悲伤,张口想说什么,却最终只能叹息一句:“我终究还是对不起她。”
  “奴不知,您有哪里对不起九公主?”
  他又是一愣,他大概以为作为一个齐国人,还是认识九公主的,应该恨他指责他才对。
  “我背弃了和她的婚约。”
  我望着眼前这个一脸自责的男人,不禁想笑:“您搞错了,您背弃的是和齐国的约定,是和齐王的约定。您和九公主之间,没有任何的约定。所以您对不起的是齐国,是齐王,而不是九公主。”
  他似乎有些茫然,我顿了顿,又开口:“九公主不恨您,嫁给您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人对她来说都一样,都不是她自己选的。何况现在您有了夫人,若是当初您娶了九公主,不就遇不到夫人了么?”
  他的眉头渐渐松开,问道:当真?”
  我笑:“奴以身家性命发誓。”
  于是他也笑起来,似乎有些释然了:“看来,我高估了自己对九公主的影响力。世人盛赞七公主的美貌,听你这么一说,我却觉得九公主也是尤物。可惜……”
  我捧起茶杯悠悠喝了一口茶,窗外有细细的小雨,风也是湿的,温暖的。让我想起来多年以前的某个小雨天,期期拉着我跑到宫中的一座假山边,指着一个远远走过的男孩说:“九九,他就是你将来的丈夫。”他一闪而过,那时他不过十四五岁,穿了件紫衣,没有撑伞,身影很稚嫩。
  那时我也并没有把他瞧得仔细,脑中反而浮现出一个鹅黄色衣服的男孩,笑得天真烂漫。现在想来,我之所以可以那么释然,也许是因为在他之前,我已经把另一个人放在了心上。
  棋局
  自那一次会面之后我就再也不曾见过南怀君了,想来这一桩算不上什么恩怨的恩怨也已经妥善了结。若有一日阴曹地府相见,也免去我解释的口舌。
  倒是姬玉开始时常喊我过去。
  刚刚成为阿止的这些日子,其实我很少见到姬玉,多半是夏菀或者莱樱来教我规矩,又有其他的姑娘们传达姬玉的意思。他看起来是很忙的,也不急着要我做什么。
  第一次去他的房间时,他穿着一身白色单衣,面前放着一盘棋,撑着额头,一双凤眼含笑看着我。
  “会下棋么?”
  他这样问我。
  我摇摇头:“不会。”
  他以手托腮,也不介意的样子,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坐吧,我来教你。”
  我应下坐在他的对面,他将棋局上的棋子尽数拿去放入藤盒之中。灯火摇曳下他的手指白且修长,指腹和虎口有薄薄的茧子,是一双好看的棋者的手。
  “你可知我此去樊国,却是为何?”他一边收棋子一边问道。
  “不知。”
  “不妨一猜。”
  我抬眼正对上他的目光,他漫不经心的笑容里透出一丝锐利。我于是想了想他近来做的一切,回答道:“公子从余国而来,我听说吴国和赵国结盟出兵同余国开战,余国积弱已久节节败退,吴赵大军已经直逼余国都城,放出话来说灭亡余国只是朝夕之事,若有别国来救,等余国灭后就来攻打那个国家。余国与樊国一向交好,公子此番是受余国国君所托向樊国求援么?”
  姬玉笑笑不置可否,只是问道:“是谁跟你说我从余国来的?”
  我看着他,原来如此,他知道那八个姑娘什么都不会跟我说。想来她们对我的疏远,即便是子蔻也很少与我提起他们之前的旅程和姬玉的事情,这一切都是出自他的授意吧。
  他还是防备着我的,这也正常。
  我摇摇头:“没有谁告诉我。先前替公子收衣服的时候看到一件绛紫袍子,是余国仅次于王族的尊贵制式,非常新而且放在最上面,应当是新得的。以余国目前的形势,必定是有事相求才会给公子这样尊贵的礼物,那么大约就是与这场战事有关了。余国与宋国樊国相邻,公子此番经宋国走水路到樊国,也是最快的路。”
  姬玉摩挲着手里的棋子,沉默了一会儿,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猜的不错。我有时真的很好奇,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东西?”
  天下形势,各国风土,礼乐制式。
  “齐国太史令大人还在世的时候我受教于他,平日多看了一些书,多听了一些故事。齐国灭亡之后也在外流离了一阵,见了些世面。”我说得很坦然。
  姬玉轻笑一声,眼里有几分探究几分赞许。他手里的白子落在棋盘中心,悠然道:“下棋吧。”
  我按照姬玉的教学和他来来往往下了一局棋,他很耐心,步步指点也明显收力让着我。看来是今天很悠闲,想同我消遣时间。
  我想起一件事来,便问他道:“听夏菀说明日便到蒲城,船会靠岸补给。我可以下船么?”
  “你要去蒲城?”
  “日落前便可归来,不会误了开船的时间。你若不放心,便叫人同我一起。”
  姬玉笑了笑,倒也没有很阻拦:“你去吧,我叫李丁陪你。”
  姬玉的众多仆从里,连同我一起的九位随身婢女地位最高,剩下的便是一众男性仆从,也有二十来人,个个都是身强体壮的汉子,李丁便是这群奴仆的头儿。
  是个力大无穷,素日里沉默寡言的人。
  第二日一早我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片刻,李丁已经在等着了。他也不怎么笑,打了一声招呼之后也不再说话,只是提着一盏灯走在了我旁边,我便跟着他下了船。
  今日的蒲城起了大雾,到处白茫茫的一片分辨不清楚,我摸着小路沿路打听走到城郊的村落,拉住一位瘦削的老叟问道:“请问这里可是陆家村?”
  老叟点头称是。
  “可有陆石的遗孀,陆周氏居住在此?”
  老叟有点惊讶地看着我,再看看我身边的李丁,说道:“去年灾荒陆周氏饿死了,你找她为何?”
  我沉默了一下,并未回答他的问题:“那他的孩子现在还活着吗?”
  “他的小儿子早两年就病死了,现在还剩一个大儿子,被陆石弟弟养着。”老叟摇摇头,叹口气:“他战死沙场也没有多少抚恤,留下这孤儿寡母,又赶上灾年,真是凄惨。”
  雾气稍稍散了一点,我看见我们在一片田庄之中,只是作物稀稀拉拉。我请老叟带我找陆石的儿子,老叟言说今日是陆周氏的忌日,陆石的大儿子现在应该在村落的墓地里。
  这日子很是凑巧。
  我和李丁跟着老叟走到了村子的墓地,彼时雾气仍然不小,墓地一带显得阴森森的。老叟快走到墓地处时一片乌鸦此起彼伏地叫起来,他看起来有点犯怵,回头对我说:“姑娘要不在这里等等,豆子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我摇摇头,冲李丁伸出手:“把灯借我吧,我一个人去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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