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辞色》第8/10页


  我几乎从未被如此重视过,当意识到这个局的目标是我的时候,我甚至有些受宠若惊。为了避免再生事端,我便径直找到梓宸,假意说自己的怀疑对象是别人,让他放松警惕。
  梓宸沉默地看着我,今日月色有些昏沉,他站在黑暗里整个人被阴郁的气氛笼罩。
  我看着这样的他,微微一笑:“你不必如此紧张,我知道你才是真正的内奸,不也看着你拉了个替罪羊么?从头到尾我可说过什么?你也不用想着杀我灭口,姬玉公子也是知道的。”
  他冷冷地说:“你不要污蔑我,你有证据么?”
  “我托人跟踪你,她看到你把伪造的书信证据交给相府的侍卫。”
  “一面之词。”
  “哦?”我走进他两步,看着他阴云密布的眼睛:“那你觉得,侯爷是信姬玉公子还是信你?你敢赌么,你输的起么?”
  我们之间一时静默,空荡荡的走廊上悄无声息,他早已不是那明亮天真的少年郎样子,深沉得可怕。若是子蔻见了这样的梓宸,怕是会十分难过。
  “你想要什么?”他终于开口:“不去向侯爷揭露而是跟我谈判,你想做什么?”
  “对于我和公子来说谁是真正的内奸并不重要,只要能成事就是好的。我们没有当场扣下你人赃俱获也是表示诚意,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
  我看着梓宸,微微一笑。
  子蔻得知了梓宸的真实身份之后果然很难过,她趴在床上哭了许久,抽抽搭搭地差点没喘上气来,我坐在床边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她其实和梓宸也没说过几句话,完全凭着一种幻想中的美好对他怀有憧憬。夏菀同我说子蔻常常如此,容易陷入单方面的喜爱但是也很快忘却。过不了多久她可能连梓宸是谁都不记得了。
  这样的孩子,也不知是多情还是无情——夏菀这么说过。
  “所以梓宸答应了吗?”她一边抽着鼻子一边问。
  她终于接受了梓宸是侯爷情人的事实,开始问下面的事情。
  我拍着她的背,慢慢说道:“他没有别的选择。”
  “那他也不是很忠于丞相。”
  “他自幼隐瞒身份入候府,对相府谈不上有多少感情。他没有背叛丞相一来是因为他的家人还在丞相手里,二来是他太喜欢侯爷了。”
  子蔻抬起朦胧的泪眼,疑惑地看着我:“他喜欢侯爷?那他还一直做奸细,早点坦白就是了。”
  我拍拍她的脑袋,笑着说:“不然。”
  这也是梓宸的悲哀之处。
  若他对项少涯没有爱意,早些对项少涯坦白,以项少涯的气度再加上他对项少涯的救命之恩,项少涯很可能会帮他救出他的家人,同时不计前嫌依然留他在身边。
  可惜他喜欢项少涯,越是亲密的关系里越容不得欺骗和隐瞒。他骗过项少涯,现在若是坦白就算留下性命,也不可能继续做项少涯的情人。
  他不舍得失去项少涯,这是梓宸的死局。他越是不敢坦白就要为丞相做更多的事情,逐渐积累的欺骗更让他难以启齿。
  抓荷心之前我对姬玉说了对梓宸的调查,姬玉便决定顺水推舟先把荷心推出去,再去威逼利诱梓宸。
  那时他悠悠笑道:“细作多疑,若想他相助,必得给出最能打动他的条件。”
  对梓宸来说,那条件便是项少涯。于是在我答应帮救出他的家人,并且向项少涯隐瞒他的身份时,他眼里虽有犹豫却明显亮了起来。
  这是他无法拒绝的条件。
  子蔻听了幽幽叹气,她翻个身躺在床上小声说:“现在我觉得姐姐你说得很有道理。”
  “什么?”
  “没有喜欢的人是挺好的,不然少不得伤心又左右为难,就像梓宸似的。”
  我笑起来,子蔻兀自叹息了一会儿,转眼看着我:“阿止姐姐,你从前的心上人,你为什么喜欢他呢?”
  我的心上人?
  我怔了怔,继而轻笑:“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我小时候遇到他,他给我讲了三天的故事,教我唱了一支曲子。那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我生母去世的时候适逢父王生辰大宴宾客,宫里忙做一团,并没有人关心我的去处。我随处游荡之时遇见他,他叫阿夭,是宾客带来的琴童,抱着个比人还高的古琴在后院迷路了。
  我没有说我的身份,只是告诉他我的生母去世了,他很为我伤心。他问我为什么不难过,我说因为不可以。
  一国之主的寿宴大吉,最忌晦气,所以嬷嬷不许我哭。
  他就把琴放下来问我想不想听曲子。我母亲生前很喜欢《桃夭》这首歌,我请他教我唱。
  我生来五音不全,这么简单的歌还连着学了三天,这二十多年的人生里竟然只会了这么一首歌。
  或许也是,再没有人像他那般耐心细致,一个音一个音反反复复地纠正,不嫌弃我的愚笨。
  子蔻看着我,放佛在等我那个“很久很久之前”的后续。我想了想,说道:“可能是在他之前,没有谁对我这么温柔,也没有谁夸我好。”
  即便是我生母也不曾夸过我,她原是伶人,出身低微却也有些才艺,偏偏我是怎么教也不会的木头。她是乐观不拘的性子,倒也不会骂我只是常常笑话我。
  日久天长,我回想起来她真的是很不错的人,也是爱我的。大约是第一次做母亲,也不太会知道如何做得好。不知道即便是迟钝如我,也希望被夸赞。
  子蔻的眼睛亮了,也不知道是联想到了什么一脸憧憬:“啊,温柔,我也喜欢温柔的男子。他对你这么温柔,该是喜欢你吧!”
  我忍不住笑起来,笑得有些大声。她撇着嘴看着我。我说道:“他是个温柔的人,对谁也都会温柔,并非我有什么特别。”
  我有什么特别呢?
  大概就是特别愚钝又怪异,一首歌学了整整三天,母亲死了都没有哭,却在终于学会了《桃夭》的时候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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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蔻没有听到她想听的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有些不满足地哼哼唧唧。我躺在床上仰头看着天花板,很多久远的记忆在脑海里来来往往。
  其实我常常想起他,即便那是十四年前的旧事。
  那三天里白日他都会来陪我,晚上他要去宴会上帮忙奏乐,我就坐在庭院里,一边看烟花一边等他。
  不弹琴的时候他就给我讲故事,许许多多的故事,宫城之外那个巨大的世界,上百的诸侯国,神话里的南冥北冥,世界尽头。
  我遇见他,才知这世界偌大。
  至于那首《桃夭》,我会唱之后阿夭笑着夸我唱得好,看着他的明媚笑眼我却突然哭了。
  母亲走的时候我不知道还能为她做什么,我甚至没有多少难过,最多是茫然无措。
  在那个时候我突然想如果我能早点学会这首曲子就好了,能在她死前好好地唱一遍给她听。她特别喜欢这曲子,肯定很开心。
  或许她还会笑着弯了眼睛,夸我一句唱得好。就像他这般温柔地笑着,夸我做得好。
  我突然觉得非常难受,我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义,明明这世上已经没有人爱我了。
  阿夭安抚我道:“你好好爱自己,这世上不就有人爱你了吗?对你来说,你就是世上最可贵的人。”
  我抬头看着他,他笑意明亮温柔。
  那好像是第一次,唯一的一次,有人对我说我是可贵的。
  后来我就按照他说的那样,在这世上最爱自己,只爱自己地活着。在我年幼时无数次孤寂恐惧,或者走投无路的时刻,我总是想起他的话,想着若我死了这世上便没人记得我了,居然就这么坚持下来。
  这个人我只见了他三天,却记了他十四年。
  他在哪里呢,他还活着吗,他过得好不好呢?如果他见到现在的我,一定会很失望吧。他曾经出于善意温柔相待的姑娘,并没有成为像他一样善良的人。
  不过,他大概早就不记得我了。
  “但是啊,阿止姐姐。”子蔻哼哼唧唧完,转过脸来趴在我枕边,看着我说:“姐姐你说起那个人的时候眼神是不一样的。你一定很喜欢他,有个心上人真好。”
  我笑着揉揉她的头,轻声道:“睡吧。”
  樊国国君年事已高,沉迷于求仙问道对国事并不上心,丞相引荐了一位“仙人”给国君,国君每每身体有恙便听从仙人之语治疗。在姬玉来前国君身体不适,仙人言说国君命格属火病中不可与命格相冲之人相见。
  姬玉生辰属水,自然就被排除在了国君的宾客之外。苏琤倒是常常去见樊君的,没过多久那“仙人”就因为冒犯苏琤惹樊君发怒,此时又浮出他平日里贪污献银及言语不敬国君的证据,樊君怒不可遏斩了那仙人的头连带着还迁怒了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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