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感》第1/7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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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感(出书版)》
作者:周德东

  引子

  有个女生被人杀害了。
  学校把她埋在了校园的西南角,并在上面盖起了一座凉亭。那凉亭圆顶,就像一座坟。
  很多年过去了,有个刚入学的女生熄灯之后溜回学校,看见凉亭里坐着一个长发女子,凉亭下的池塘映出了这个女子的倒影,十分清晰,随着水波微微晃动。
  如果凉亭里坐着一个女子,水下却没有倒影;或者水下有个倒影,水上却没有这个女子――那才恐怖。可不知为什么,这个女生偏偏被那个倒影吓得三魂出窍,没命地跑掉了。
  第二天她才知道,凉亭下根本就没有什么池塘。


  ――上部 弗林学校――


  第一章 弗林学校

  乘州是个很小的城。
  东郊五公里,有一所更小的学校――弗林学校。这里树多,鸟多。
  实际上这是一所夜校,老师少,学生也少。于是,这里的空气相当好,简直是肺的疗养院。
  高考的时候,碎花小鳄落榜了,于是母亲把她送到这里来读书。母亲说:“以后在社会上混,必须有个文凭。不管夜校不夜校,毕竟是个专科文凭。”
  碎花小鳄很不喜欢这个地方。
  天黑之后,跟她同龄的人可能正在吃夜宵,或者正在泡夜店,她呢,竟在这里读夜校。
  一想起这些,她就忍不住要骂,她妈的。
  不过,她没有违拗她妈的意愿,相对来说,她更不愿意跟那个中年女人朝夕相处,来到夜校,好歹算独立了。
  1997年,碎花小鳄3岁,上了幼儿园,刚刚学会写“爸爸妈妈”,爸爸妈妈就离婚了。
  她父亲姓邢,母亲姓李,父母给她取了一个名字――“邢李”。上小学之后,她死活不愿意再叫这个名了,自己改成了碎花小鳄。不知道为什么,她非常非常喜欢这个“鳄”字。
  一次,邻居家有个憨憨的男孩来找她借铅笔刀,在窗外大喊“邢李”。她拿起铅笔刀跑出去,来到那个男孩面前,扬手就朝他的眼睛扎过去,那个男孩惊叫躲避,右侧眼角就划出了一个大口子……
  准确地说,是母亲丢下了父亲,然后,她离开东北边陲小城佳木斯的那个农场(原来叫兵团),一去不复返。碎花小鳄牢牢记着,那天父亲喝了很多很多酒,抱住她失声痛哭,喃喃地说:“小鳄,你妈抛弃我们了。这是生活教你的第一课,你必须要学会坚强!”
  从此,家里就像被掀掉了房顶,变得空荡荡了。碎花小鳄对母亲只有一个很模糊的印象,此后,她再也没见过她。
  直到两年前,父亲突然去世。
  他死于酗酒。
  那天刮着大风雪,父亲很晚都没有回家。碎花小鳄给他打电话,始终没人接,她急死了,却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他,只有一遍遍地拨电话,每次都是同一个声音,慢慢吞吞:“嘟……嘟……嘟……嘟……嘟……嘟……”直到自动重拨。打那以后,只要听到这个声音,碎花小鳄的心里就充满了悲伤和绝望,因此她很少给人打电话,总是发短信。
  半夜的时候,碎花小鳄穿着衣服在床上睡着了。她迷迷瞪瞪做了个梦,梦见一个地方白云缭绕,鲜花盛开,父亲一步步朝她走过来,一边走一边笑。她急切地喊道:“爸,你去哪儿了?”
  父亲说:“我去那儿了。”
  她觉得父亲的回答有点儿古怪,又说:“我问你,你去哪儿了?”
  父亲还是说:“我去那儿了。”
  她说:“那儿是哪儿啊?”
  父亲依然笑吟吟的,重复着同一句话:“我去那儿了……”
  接着,碎花小鳄忽悠一下醒过来。房间里的灯亮着,很晃眼,窗外一片漆黑,风雪已经无影无踪,不知道它送来了什么,或者带走了什么。碎花小鳄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想去看看父亲是不是回来了,胸口突然特别难受,就像有人在转动辘轳,拉扯着她的五脏六腑。她扶着床头坐下来,使劲儿按住胸口,一下下深呼吸,却没有丝毫缓解。
  终于,她艰难地走出去,叫了声:“爸!”
  家里一片死寂。
  她走进父亲的卧室看了看,没人。
  走出来,她继续给父亲打电话,依然是那个堵心的声音:“嘟……嘟……嘟……嘟……嘟……”
  她在沙发上坐下来,敏感地想道:这种心痛会不会是她和父亲之间的某种感应呢?
  她总听到这样的事儿:某人去世了,当时他的孩子在千里之外,根本不知情,就在某人咽气的那一刻,他的孩子莫名其妙地感到满心悲伤,或者生理疼痛……
  碎花小鳄害怕了,默默祷告:“神啊,求求您保佑我爸!我需要他!”
  大约半个钟头之后,她的手机突然响了,她冲过去抓起来,正是父亲的号码。她紧张地接起来,叫了声:“爸……”
  电话里传来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我是110民警。”
  碎花小鳄的心头一冷。
  对方说:“这个电话的主人是你爸?”
  碎花小鳄低低地说:“是的。他……怎么了?”
  对方说:“他在路旁冻僵了,你马上过来一趟。”
  实际上,那时候父亲已经死了。他不是冻死的,法医说,他是被呕吐物堵住了气管,憋死的。
  父母离婚之后,为了碎花小鳄,父亲一直没有再婚。
  他天天给碎花小鳄做饭,蹬着一辆无比结实的自行车接送她上下学。他每个周末都带她出去疯玩儿。他没有对她发过一次火。
  她喜爱父亲身上的烟味和酒气,这些熟悉的味道一下就消散了。
  父亲死后,碎花小鳄感觉家里的四面墙也倒塌了。她一个人站在这个空荡荡的世界上,竟然无泪。
  她坚信,她心如刀绞的那个时刻,正是父亲咽气的时间。
  很快,一个中年女人出现在了碎花小鳄面前,她穿着一身冷色的制服,表情淡漠,看上去很陌生。她是碎花小鳄的母亲。
  她把碎花小鳄接到了乘州。当时,碎花小鳄正在读高二。
  在火车上,碎花小鳄跟母亲没说上三句话,她从始至终望着窗外。从母亲离开的那天起,碎花小鳄的内心深处就埋下了一颗怨恨的种子。尽管这么多年来没有见过面,但那颗种子发芽了,时间是它的肥料,一天天拔节,现在已经枝繁叶茂,遮天蔽日。
  下了车之后,母亲很勉强地笑了笑,轻声说:“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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