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在侧》第3/113页


  也许是在想着自己今后的日子吧!这路上几辆马车上的佳人不知是不是也像我们这样安静着。或许有人会想要得到皇上的恩宠,富贵一生;有人则会想要在宫里得个管事的位子;更或许有倔强些的佳人自由心切,想着怎么逃出宫去。或许也有人像我一样想着,只求在宫中平平安安。入了深宫,命运既是被最高的人主宰,人总有死的那一天,只是要努力让自己死得迟一些。
  深宫险恶,宫里的事情私下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传的也很多。如果女儿被选为宫女,又若在宫中没能出人头地,那么今生便再无机会见到家人,只能在宫中默默死去。我又想起年迈的父亲和年幼的弟弟,心中不禁沉闷地悲痛起来。
  队伍还在行驶,天空渐渐明朗起来。大约过了三个时辰,随着外面车夫的吁声,马车停了。想是到了皇宫,车内的人赶紧整好衣服和面纱,坐的端端正正。车帘子被撩起,这次,地上却没人跪扒着了,只在地上放了一个矮凳子。我微微笑了,第一个下了车。
  此时,马车已经是在宫内,十五人排成一排跟着许公公走向两面高墙的夹道。我抬眼望了四周,已不见秦王的影子,我不由对着自己轻轻讽笑。跟着队伍缓缓在夹道走了百步米,转了几个弯子到了一片大空地,空地边上种满了花草,落脚的却是一粒泥都没有,全是由石板铺成。
  许公公说:“所有入宫女子都从采女做起,先到掖庭集中居住和学习宫廷文化,礼仪规矩,能坚持一周报到并通过考试的,才可获得初级晋升。”
  掖庭,便是这一场恍惚的开始。
  围着巴掌大的天空,进得来,出去难。偶尔从外面飞进几片红掉的树叶,红得美丽,却又红得脆弱。

  第003章 初相遇(三)
  掖庭是一道长长的高墙暗巷,谁有知这旧巷里,青石一阶阶,数罢三生只一夕。想成为外面的笼中丝雀,就要在这旧巷徘徊上百千次。
  来到掖庭几天,学习宫廷文化、礼仪规矩,其实是在宫里干些杂活,在每处宫里传话带物,也算是应了见多识广这个词了。初来的时候,夜晚的掖庭很是阴森,常闻女子的哭声和怒骂,搅得夜深不安宁。后来几日,夜却静得很,听同一屋子的顾念儿说,怕是在暗中处死了。
  外面的人看皇宫,光鲜亮丽,富贵荣华。而真正进了这宫中,便觉得寒气逼人,少见真心笑。便如这掖庭,宫苑虽比其他宫差了些,比起外头来却是要亮丽得多。但这掖庭,已不知困了多少比皇宫还亮丽的人心和自由,直到老死也盼不到富贵人一面。
  清晨,我们必须起得比任何人都早。我匆匆洗了脸,便带了一篮子的药罐子去尚药局。尚药局是属殿中省的,掌管皇帝的生活诸事。昨日,嬷嬷令我将药罐子擦了一遍又一遍,生怕查出哪里不周来。
  进了尚药局,每一个地方都散发着草药的味道,屋子看起来都打扫的十分干净整洁,屋子装饰得并不华丽,只能说是简单。我将药罐子从篮里取出,小心翼翼在台面上放好。正要走时,看到旁边台上撒了些药,前面倒着两个褐色发亮的药罐子。想是尚药局的人取要急了撒了药材,我放了篮子捏了几粒药材嗅了嗅,将台上的药材分好装进罐子里。
  盖好口子后,我提篮要走,却猛然看到门口背手站了个人。听过陈嬷嬷说的宫廷衣饰代表不同官职的人,我见了那身衣裳便知此人是尚药局的奉御,立马低身行礼,等他说话。
  那人却也不急着责我逾越官职,绕着我走了两圈便要我起来了。我不抬眼看他,他却忽然倾下身附在我的耳边。这一动作立马惹得我红脸退了几步,前面传来男子温和的问语:“身漫药香,你懂药材?”
  原来他是嗅着我身上的药香味了。之前在家中常常晒药取药,久了不免身上沾了药香,洗也洗不去的。
  “略懂。”我微微开口,却惹的那人一声清笑。他道:“我看你是深懂。”
  他走向刚才撒了药材的台子,我抬眼看他,光是他的背影就觉得很是清秀,望着他微侧的脸庞,如夜中半路的月亮般令人向往。他伸手将两个药罐子放好,转头说:“你怎的分辨这两种药材?”
  我正望得出神,他忽然正对着我。我慌忙抖了眼神望向那两个药罐子,沉气缓缓道:“老连翘自顶端开裂或裂成两瓣,表面黄棕色或红棕色,内表面多为浅黄棕色,平滑,具一纵隔;质脆;气微香,味苦。另一个是覆盆子,为聚合果,由多数小粒核果聚合而成,呈圆锥形。表面黄绿色或淡棕色,顶端钝圆,基部中心凹入。宿萼棕褐色,下有果梗痕。小果易剥落,每个小果呈半月形,背面密被灰白色茸毛,两侧有明显的网纹,腹部有突起的棱线。体轻,质硬。气微,味微酸涩。这两种药材不仔细看不容易分辨。”
  他听着缓缓点头,笑意渐浓。我低头:“奴婢不才,请尚药奉御指正。”
  他眼露惊讶,问:“你怎的知道我是尚药奉御?”
  我如实告之:“陈嬷嬷说的,宫廷衣饰代表不同官职的人。奴婢见奉御衣饰,心里便知了。”
  他笑得更是灿烂,又对我问了几面关于药材的话,我回忆家中药材一一回答,但不敢多言。他见我答得约束,便递了篮子让我走了。
  初入宫中,我是小心谨慎的,他没有根本特别的心思而却被我表现的万分尴尬。出了尚药局,我终是舒了一口气,方才与他谈话心中感的甚是压抑,回想起来,他好似还说了一个名字:宋逸。
  这便是他的名字吧。尚药局奉御,宋逸……
  我若早知这个名字此生与我有千般次纠葛,我定不会说出那番药性子的话,也定不会再与他相遇。
  回了掖庭,里面传来一阵喧闹。刚进门口便见前面围了一圈子的人,陈嬷嬷在里面指着下面张牙吼着:“此等不要脸,长着媚骨子就诱惑人!”
  我挤进人群,见地上跪扒着一个人,正是进宫来坐我边上的璃浅。只见她衣衫破了一大片,碎片中露出雪白的皮肤。她伸手拉了滑下肩的衣服,毫无表情。面对陈嬷嬷的指骂和围观的采女,她眼中竟是一片淡然。忽然,陈嬷嬷一脚踢上她的身子,她轻呵一声往后翻了翻。身子骨本就看着清瘦,哪经得起陈嬷嬷那么狠毒的一脚。她轻皱着眉头微咬下嘴唇,低眼望着别处。
  我看得不平,刚到踏脚,臂上被人一拉,念儿凑着我的耳说:“还是少惹陈嬷嬷,她这也是在教训犯错的人。”
  刚听完这句,陈嬷嬷向围观的采女推推手,怒着将我们打散,各自干自己的事去。念儿拉着我离开那,我回头见璃浅从地上艰难的爬起,往洗衣处去,陈嬷嬷还在背后指着她愤愤地大骂。
  这件事在我心中只是微微一略,我并不多大在意。
  落阳之前,我细细洗了手,捧着两件叠地整齐的衣服往东宫去。东宫是太子所居,所以里外管理甚是严谨,只允许在门口将衣裳递了进去,我往里面瞧了一眼却被那递物的太监瞪了一眼。正要退下,只见从里面出来一个人,那递物的太监膝盖一弯,跪下行礼。我也提了衣裙下跪行礼,只见面前站来一双靴子,上头传来一句:“是你?”
  我抬头,这人我似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是在哪里。见我望着他不答话,跟在他后面的一个小太监怒斥一声:“大胆,殿下问话怎的不答!”
  原来是他,那日有白纱作障,我并未好好看清。
  “奴婢莫兮然,奴婢,奴婢……”想起那日与他持掌,脸上不禁一热。我慌忙低下头,趴在地上说不了整话,脑中一片空白。
  “莫……莫兮然?”只听他叹了气,叫我起来要我跟他走段路。以为是要有什么物品或是话要传,我便起身整平了裙子移步跟在他身后等他吩咐。可他背手在前面步步走着,不快不慢,走得更是没有目的,在宫道中绕来绕去,也不回他的承乾殿,更似无意要我传话带物。回首看,本在他身旁的小太监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我心中更是奇怪。望着他的背影发神,微风的空气中飘来淡淡的麝香,隐隐让我出神飘然起来。
  额头上忽然被一撞,我不禁踉跄了几步,腰间却被人抱住。淡淡的麝香带着热气扑向我的面上,我反射性的推了面前的人急急退了几步,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人是秦王。
  几乎是连贯性的动作,我退了几步赶忙跪在地上说:“奴婢冲犯了秦王殿下贵体,还请殿下责罚。”额上冒了大滴的汗,不知是怕的还是紧张的,脸上更是一片炽热,惹得我心躁。
  “无碍。”他淡淡一句,抬手在我眼前。我腰间一摸,又看看他手上,那块随身不离的玉佩竟挂在他修长的指上晃悠,该是他怕我摔了抱了我腰时顺手取去的。“我以它遇你。”他说。
  原来在那日持掌之时他便注意到那块玉佩。我心里不是滋味,咬着牙说:“殿下若是欢喜,尽管拿去。”
  他眯眼看我,问:“当真?”
  当然不,而我却点头:“此乃奴婢的荣幸。”世上哪个主子想要的东西得不到,又有那个奴婢冒着自己性命与主子抢东西。就算有,那也不是我。只因为我不想死。
  “它对你……不重要吗?”他将玉佩握在手里细细看。我只知这玉佩在我那日醒来时便带在身边,更不知它会有何意义。我摇头,是告诉他不重要还是不知道,连我自己也不清楚。
  见我摇头,他皱起了眉头,看我的眼神不再柔和。忽然,他一手将玉佩掷在地上,一声脆响碎成两半,“你当我为了这等东西才叫你跟着?”他愤手一甩,大步离去。我愣愣望着地上两半的玉佩,小心将它拾起,心中莫名的心疼。
  这是我第二次遇见的秦王。我也初次尝到秦王李世民的敢亲敢怒,大暖大痛。
  那夜,我辗转反侧,几次掏出枕下的两半玉佩放在手心里看,也不知看些什么,更不知想些什么。自是碎了这玉佩,心中觉得很是空洞。我摇摇头,再次将玉佩重重塞进枕下,决心不去想它。可一闭上眼,就是李世民那愤怒的眼神和两片破碎的玉佩。从他看玉佩的眼中我分明觉得他是欢喜这玉佩的,可他最后还是将玉佩摔碎了。
  李世民,是不是你喜欢的,都非要得到手?又或是,就算是你喜爱的,只要冒犯了你,你便要让它粉身碎骨?

  第004章 初相遇(四)
  次日,我将洗擦干净的药罐子送到尚药局。宋逸在门口吩咐煮药,他见了我,含笑接了我手中的篮子,自己将药罐子一个个放好。对他的行为,我不知该如何,只得站在原地呆呆看着。
  鼻间闻了一阵药香,转头一看,那煮的药坛子里正往外扑着热气,而那个煮药的医佐却还闷闷打着扇子出神,完全没注意那药坛子。我几步上前,夺了他的扇子往药坛子上缓缓扇。片刻,药坛子渐渐平静下来,稳稳煮药。
  那医佐被我推开,见了药坛子冒大气又被我治平,十分尴尬地站在一边。我将扇子塞回医佐的手里,医佐愣了愣微微低头示礼。我抿唇礼貌性的微笑点了头,回头见宋逸正望着我,我福身示礼,他大步走来,说:“过几日采女便要晋升,你想好是做官还是服侍?”
  这两者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只在宫中寻条生路,做什么都是一样,做什么我都会用心去做的。我摇头,他忽然大笑,“不如来我尚药局吧!”
  对,我对药材略有熟悉,在尚药局下会是个不错的选择。我点头,宋逸笑得更开了。宋逸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他向我道了别转进了另一间屋子。宋逸走后,我看着那煮药的医佐,随意一问:“是给谁的药?”医佐说:“那是给太子的。”我鼻间还闻着那药香,只觉莫名,微微皱了眉头,那医佐却慌乱解释:“太子与秦王战后归来,不慎惹了风寒。”
  之前来尚药局沿路时,正遇着许公公,他似是有什么急事,交给我一个锦盒,要我务必亲手呈给太子。这我听了那药是给太子,便说了要与那医佐一同去。东宫我从未进过,也不知太子会在哪里。那医佐看了我一眼,顿了顿语言,看似勉强应了。
  我跟着医佐往东宫去,门口见是送药的,也是识了那医佐,便放我们进去了。东宫很大,也很庄伟,走了几道弯路几个亭子才到了太子的书房前。我们在书房前微微停了步子,鼻间依旧闻着那股药香,我猛然疑惑,这药碗里的药味怎的不对风寒。疑惑着,房门开了,医佐跨步进去,我在门口等待。可这等待却是让我焦心的很,那医佐方才煎药时便马马虎虎,该不是他将药也煎错了吧!
  想到这,我几步进了书房,正见桌前有个穿着紫色衣裳的人拿了那药碗子要往嘴里送。我赶忙上前,急急夺了那药碗,褐色的药汁顿时在桌上撒了一道弧线,湿了半本书。
  我这番如此大胆,怀里捧了那药碗,腿已是微微发抖,跪在地上:“太子,此药不治风寒,怕是医佐不慎煎错药,还请太子息怒。”
  那医佐也“扑通”跪在地上:“太子,此乃刚进宫的采女,不懂其中之事便妄诬陷于我。”
  不敢抬头,只听得太子将撒了药汁的书本抖了抖,放在一边。
  “无妨。你再煎一碗来。”太子毫无怒气的说。
  我不知他指是谁,只听得身旁的医佐应了一声便退下,我也颤颤起身要退。哪知上头传来一句:“你留下。”我又腿下一低,继续低头跪在地上。
  “你湿了我的书。”一声冷言。
  “奴婢甘愿领罪。”如此冒犯了太子,就算不死也怕是少不了一顿板子。
  面前走来一个人影,低身一手钳了我的下巴,迫使我抬头。对上一张面孔,我有些惊异,太子李建成与秦王李世民长得几分相像,李世民眉间要比他多一丝英气,眸子比他要温暖。
  李建成钳着我的下巴,眼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淡笑道:“你说那医佐煎的不是风寒药?你小小普通宫女,怎比尚药局的人懂医药,我如何信你?”
  不敢乱动,只得直着下巴颤颤道:“奴婢进宫前,家中多有药材,略懂一些。”
  李建成松了我的下巴,抬手将左边袖子一卷,露出一道一掌宽的刀痕。我猛然想起那药味虽不是治风寒但确是能养伤口的。可是,既然他知道,医佐知道,甚至宋逸知道,为什么不直接说是养伤药而非要说是风寒药?这其中,定有不可外泄的文章。
  “既然如此。方才拆了布条,医佐走了,你来上药。”说着,他坐回书桌前,受伤的手靠在椅把子上,仰首闭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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