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权术》第2/693页


  暖阁中,是死一般的沉寂。简侍郎眼中泪光闪烁,他的掌心抵着简夫人的掌心,强自忍着心中的悲恸说道:“夫人,那群强盗很快就会搜到这里来,你要振作起来。女儿已经......走了,我们拼死也要护住小公主。”
  说话间,木塌上的婴孩像被惊醒一般,哇哇哭了起来。简夫人绝望的眼中,瞬间生出一丝暖意,生出一丝希望。红笺扶她站起身,洗去脸上泪痕。她把木塌上的婴孩抱在怀中,轻声哼唱着童谣哄她入睡,当她如珠如宝一般。
  这时,纪纲已经带着十多名锦衣卫来到房前。纪纲大踏步走进房中,冷哼一声道:“各位,对不住了。皇上和如妃娘娘交代的差事,老夫不敢不尽心。”
  他的话音刚落,就有一个人疾步跑来,低声说道:“启奏大人,方才简府的管家,怀中抱着一个婴孩,骑马从后门硬闯出去了。”
  “混账!”纪纲的胡子上翘,喝斥道:“你们怎么办事的?还不快去追?”那人忙诺了一声,转身匆匆离去。
  纪纲斜睨了简侍郎一眼,面上满是冰冷与倨傲之色,别有深意道:“简侍郎,你府中居然藏匿来历不明的婴孩,看来老夫是该和如妃娘娘好生说道说道了。”
  简侍郎强行压制着心头的痛楚和愤怒,道:“纪大人想必也听到,藏匿婴孩之事是管家所为。若是您必定要怪罪到下官头上,那么下官也只好奉陪,去请皇上评评理。”
  “你......”纪纲闻言大怒,却又无计发作,他正欲拂袖而去,转身间看到简夫人抱着婴孩的手不停颤抖,脸上泪痕宛然如新,悲色难掩,不禁重又生出几分疑心。
  他面上露出一丝诡笑,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小文英面前,两只手扯着他的双肩,把他高高举过头顶,厉声问道:“告诉我,你娘怀中的婴儿和被带走的婴儿,哪个才是你妹妹?若是你说谎话,我立刻把你从这里摔到台阶下去,摔成肉酱做花肥。”
  门外,天光一片死白,阳光像是锋利的小剑一般,刺得小文英的双眼睁不开。他双手双脚腾空挣扎,仿佛是被吓惨了。
  简夫人的身子轻轻颤抖着,犹如无际沧海中的一丝飘零浮萍,又似寒夜冷雨中的一片悲风落叶。亲生女儿生死未卜,难道唯一的儿子,也保不住了么?她满腔酸涩,双眼蒙上一层湿气,直勾勾地盯着儿子,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木榻上的婴孩,忽然发出一声哇哇哭声,哭声清亮悦耳。听在旁人耳中,却又增了几分惨然呜咽之意。简夫人心头一震,母亲的天性再次被勾起,她忙转过身把婴孩抢在怀中,虎视眈眈地看着纪纲。
  “你个坏人,把我妹妹吓哭了......”小文英如梦初醒一般,停止挣扎,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
  纪纲犀利如剑的目光,顿时缓和不少,他轻轻把简文英放置在地上,皮笑肉不笑道:“莫哭莫哭,伯伯只是同你玩笑罢了。”又抬头对简尚书道:“得罪。”说完,再也不迟疑,带着手下的锦衣卫冲出简府,去追赶忠叔和情怜。
  简尚书手心攥的满是汗珠儿,眼见着纪纲走得远,他只觉得身子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他抢上前去,把简文英抱在怀中,连声问道:“文英,你可被吓坏了么?”
  简文英的眼睛亮澄澈如璀璨明星,眼神中露出几分无邪与纯净,温暖着父母的心:“我起初吓坏了。后来见妹妹哭,便不怕了。我有两个妹妹,一个已经被送走,剩下这个我要好好保护她呢。”
  春日迟迟,暮影离离,暖阁外头的白残花开得正好,一簇一簇的压了下来,花朵儿如蜀机锦彩般惊艳。澹如的花香沾染了青草的苦涩,化作浓烈的气息,被春风送入暖阁中来,扑扑洒洒,熏的人满头满脸都是,别是一番断人心肠。
  不知不觉间,大半天已经过去。小女婴安安静静地躺在简夫人的怀中,粉雕玉砌的小脸子上,黑眼珠乌溜溜的转悠。简文英已然靠在父亲膝盖上,沉沉睡去。红笺静静站在窗下,低眉敛目,似是藏了很重的心事。
  简尚书与夫人心中俱是酸涩难言,他们举目相对,只觉长恨如波,绵绵不息;悲凉,攀爬满了心头,层层裹上心间,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噩耗时傍晚时分传来的。
  忠叔的马车,终于还是被纪纲带领的锦衣卫追上。忠叔宁死不屈,连人带车一起翻入悬崖之下。那悬崖壁立千仞无依倚,人摔下去,定然会摔个粉身碎骨......
  傍晚时分有些寒意微凉。千里暮云,层层叠叠,晚霞被晚风扯开,碎成大颗大颗的红泪。园中的梧桐树上,有一只寒鸦喑哑凄凉地叫了几声,展开乌黑的翅膀,扑棱着飞入长天去了。

  第一回,悲哉行
  永乐二十年。
  四川唐门,是个极为神秘的组织,素来以毒药、暗器和机关闻名江湖,使江湖中人闻风丧胆。
  川西境内,处处高山雄峻,大河铺陈,云雾缭绕,杂花生树,四川唐门的总部唐家堡,就设在此处。唐家堡犹如一座金碧辉煌的世外皇宫,高踞在大巴山阳。建造工匠利用山石的倾斜度,凿出九十九层台阶,台阶均铺以白玉石,雕百鸟朝凤花纹,更显得城堡富丽堂皇。
  三月初三,是唐门门主唐武刚之子唐吾彦担任掌门的大好日子。一大早,唐门弟子便星罗棋布,占据大巴山的每个角落,唯恐有敌人前来捣乱,而各大门派前来观礼的宾客,也被安置在殿堂各处落座。
  就在典礼即将举行之时,有个唐门弟子匆匆跑了进来,附耳对着唐武刚说了几句,唐武刚的脸色变了几变,轻声问道:“只有玉罗刹一人么?外面是什么情形?”
  那弟子摇摇头,回禀道:“还有一个年轻的美貌女子。玉罗刹武功高强,无人可挡,已经放倒了我们几十名弟子。再这样下去,恐怕很快就会闯入殿堂之中。”
  唐武刚捋着山羊胡子,沉思片刻,对着弟子吩咐一番,那弟子答应一声,飞奔而去。
  唐武刚盘踞在虎皮檀木椅上,朗声说道:“今日本是小儿的大好日子,却不想来了对头。那魔女,想必诸位也都听过,正是‘玉罗刹’白小衣。白小衣十八年前,弑杀我唐门前任门主唐忌和。今日她前来俯首认罪,诸位不妨跟我出去瞧瞧吧。”
  众人听到白小衣的名字,俱都变了脸色。白小衣武功高强,为人狠毒,是人见人惧的女魔头。他们但见唐武刚似乎成竹在胸一般,才勉强跟着他们父子二人走出殿堂。
  层层叠叠的九十九重阶梯,顺着山路绵延下去。众人果然看到,有一个穿着白色罗裙的女子,正一步三叩首,往殿堂而来。她身边又有一个年轻的白衣女子,默默地跟着。有几个人,忍不住惊呼起来,那叩首而来的女子,不是“玉罗刹”白小衣是谁?
  唐吾彦凑在唐武刚耳边,轻声问道:“爹,你是如何令得这个女魔头臣服?”
  唐武刚的眼中,怨气升腾,脸上露出几分阴鸷之色:“我教人告诉她,她若是不按我说的做,我就将唐忌和的尸首挫骨扬灰!当年我与唐忌和一起追求她,她嫌弃我是个鳏夫,无权无势无名,就选择与唐忌和比翼双飞。好么,我当初既然有法子害死唐忌和,我就预料到她有朝一日会来报复。”
  唐武刚的话听在唐吾彦耳中,只觉得背上一阵发凉,再也不敢多问半句。
  白玉石台阶,沁骨冰凉,寒意直直透入心中,白小衣却已经麻木。自从她决意违背丈夫遗愿,带着女儿唐云萼来唐门认祖归宗之时,就已经预料到可能会遭受的耻辱。
  唐忌和死在“观音泪”下,观音有泪,泪众生苦,观音泪是唐门最厉害的暗器。他临死前,嘱咐白小衣:“若是将来生个儿子,就取名叫‘云鹗’,你一定要带他回去认祖归宗......若是生个女儿,那就......”他边说着便摇摇头,慢慢地闭上了几乎呆滞的双眼。
  唐忌和的遗腹子,是个女儿。白小衣仍为她取名叫“云萼”,花萼的萼,仍带着她来唐门认祖归宗。她不希望一个私生女的身份,毁掉女儿的一生。而唐武刚害死她丈夫嫁祸给她,她也要报仇雪恨。
  白小衣的白衣罗裙,被膝上渗出的鲜血染成殷红,入目是一片悲艳之色。唐云萼绝美的面容之上,满是凄然,双眸盈盈,几乎要流出泪来。
  就在白小衣匍匐叩首到第九十七层台阶之时,她的美目中,陡然生出一重寒意,像是蒙了一层冰霜一般不真实。而此时此刻,唐武刚也正在询问他的儿子:“若是你得不到一样东西,你会怎么做?”
  唐吾彦有些茫然的摇摇头,正无言以对,唐武刚已经用有些凄厉的语调说道:“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被别人夺走,我会毁掉她!”说完。他手中寒光一抖,一颗晶莹剔透圆润的珠子向着白小衣飞去。
  这就是传说中的观音泪,观音有泪,泪中生苦。当初,唐忌和就是死在观音泪下,如今,白小衣也要死于观音泪。因为观音泪是唐门最厉害的暗器,从数百年前代代相传到如今,只剩下三颗。普天之下,没有人能避得开观音泪。
  几乎在同时,白小衣手中的飞刀,也飞向了唐武刚的咽喉。这么多年来,她带着女儿躲在山谷之中,日夜苦练飞刀,为的就是这一日。
  白小衣原本有些黯淡的脸色,在一瞬间变的苍白如纸,她中了观音泪。而唐武刚的咽喉,也在刹那间飞花乱溅,他也没能躲过白小衣的飞刀。
  “杀......”唐武刚的眼珠,暴凸出来,他指着白小衣母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出一个“杀”字。
  “爹!”唐吾彦抱着唐武刚大声叫道。虽说唐武刚的阴毒,让他一时之间有些不能接受。但这么多年的父子亲情,眼睁睁看着父亲血流如注,慢慢在自己怀中僵死去,却无能为力,那种痛苦让他一时间有些发狂。
  “给我将她们碎尸万段!”唐吾彦狂乱喊道。立刻就有唐门弟子,围上前去,把白小衣母女团团围在中间。
  “娘,你莫要不管萼儿......”唐云萼扑倒在白小衣身上,望着她渐渐变得灰败的脸庞,触到她冰凉如许的双手,一时间泪如雨下。
  唐门弟子,原是忌惮白小衣的武功,如今见她奄奄一息,都放心大半,纷纷涌上前来。眼见白小衣母女危在旦夕―――
  忽然,有个冷漠的声音淡淡说道:“你们不能杀她们。”那声音犹如千年未化的寒冰,不带丝毫感情,听在耳中,让人寒意陡升。
  那声音是从白玉大殿的顶上传来的。众人纷纷抬眼看去,只见房顶之上,有一个青衣长衫的男子,抱剑而立。那男子不过二十余岁,他面无表情,眉眼疏离淡漠,看不出痴嗔喜怒。谁也不知道他在那站了多久,却觉得他仿佛并不是一个活人,只是一座千古没有化开的冰雕。
  他身上自有一种冷峻的气息,压迫地人不敢与他对视。唐门弟子正犹豫间,只觉青影一闪,他已然从房顶上飞身而下,跃入唐门弟子的包围圈中,站在唐云萼身边。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唐吾彦眼见着父亲的鲜血沾染了自己满身满手,心中的悲痛在刹那间爆发,他对着青衣男子咆哮道。
  “我想要观音泪。她们不能死。”那男子仍旧是漠然回道。在川西苍然的西风中,他衣袂飘飘,声音冷寂的不似从人间传来,再配上一张没有喜怒哀乐的清峻面容,在众人面前,显得那般不真实。
  世上有三颗观音泪,用掉两颗,剩下最后一颗在唐云萼手中。白小衣宁用飞刀,不舍得用那颗观音泪,是想留下它给女儿傍身之用。青衣男子这么说,自然是对这些事了得地清清楚楚。
  “谁杀掉他们,我封他做唐门护法!”唐吾彦气急败坏,吼叫道。
  唐门弟子手指刀剑或者暗器,纷纷杀上前来。青衣男子面上神色如常,波澜不惊。只见一道寒光飞掠而过,青衣男子手中的剑已经出鞘,剑影凛然,宛若浩淼烟波在众人的眼前浩荡铺陈开来,水光接天,波涛生碧,森森的寒气顿时漫天席卷。
  唐门弟子一时之间,呻吟呜咽之声不绝于耳。青衣男子还剑入鞘,目光泠然,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幻而已。
  唐吾彦见手下弟子如此不堪一击,大失所望,提起长剑就想跳入战圈之中。
  “吾彦,你爹爹死掉了么?”忽然,有个阴测测的的声音,在唐吾彦的身后响起。他回头看去,身后站了一个白发苍苍的驼背女人,那女人爬了满脸的皱纹,白发垂落,宛若地狱中逃出的女鬼。
  “姑姑,是那个女人白小衣,她杀了我爹―”
  “咯咯,死了好,死的好,都死掉那岂不是一了百了么?大师嫂,你说是么?”白发女人说话间,已经飞身往白小衣身边跃去。她看起来已是耋耄之年,行动却是异常迅捷。快要到白小衣身边侍,她忽然出掌,对着白小衣的前胸狠狠击了下去。她的掌心呈现灰黑色,显然是练过至阴至寒的毒。
  “哈哈哈,白小衣,当初你抢走我的忌和哥哥,你做梦也不曾想到,今日会死在我柳如烟手中吧?”白发女人仰天长笑,笑得白发乱颤,犹如妖怪。
  “娘―”唐云萼失声痛哭,她声嘶力竭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对我娘?”
  “为什么?要不是你娘横刀夺爱,我与忌和哥哥早就成为神仙眷侣。忌和哥哥又怎会与我天人永隔?我又怎么会为了杀你娘报仇,苦练毒蛛掌,落得如今半人半鬼的摸样?”白发女人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发泄道。
  “今天,你们全部都要死,死在这里给我的忌和哥哥陪葬。吾彦,还不放‘玉生烟’更待何时?”玉生烟是一种毒烟,能在顷刻间夺人性命。唐吾彦因丧父之痛,一时忘记,经白发女人提醒,才重新记起来。
  宾客闻言,纷纷都做鸟兽散。唐吾彦从袖中取出烟香,准备点燃,青衣男子待去阻止,奈何为白发女人所缠绕,一时之间抽身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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