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镜》第37/122页
正所谓“玉碗盛来琥珀光”,这会儿她们用的乃是玉杯子。因为都是姑娘家,也都是小小的。沈采薇一口就能喝完,酒味清甜,颇有些余韵。
郑午娘也不给她缓气的机会,立刻又抬手倒了一杯递上去。
沈采薇只得接连喝了三杯,一时酒气上来,双颊醉的晕红,一双乌黑的眼眸仿佛盛着水光,波光粼粼。
接下来便轮到下曹的人藏钩了,沈采薇递了玉扳指出去,不由回头去瞪沈采蘅。
沈采蘅眨眨眼,很是无辜的模样:“二姐姐,你瞪我做什么?”
沈采薇简直恨铁不成钢:“刚才郑午娘盯着看的就是你!要不是你一惊一乍的,她怎么猜的出来?”按理说,因为是沈采薇主事开头,一般都不会猜到是她,结果郑午娘善察眼色,故意拿了林慧兰做幌子来试探众人的反应。沈采蘅这丫头还自以为得意的和沈采薇使眼色,简直是在作死。
沈采蘅闻言不禁有点小心虚,小小声的道:“那下次我低头就是了啦。”
又过了一会儿,郑午娘那一边就藏好东西叫她们转身了。沈采薇打量了一下对面几人的神色,一时倒是拿不定主意。
因为和杜若惜最熟,沈采薇先看的是杜若惜,只见对方低着头不作声,一时间倒是看不清神情。不用说,郑午娘她们肯定是吸取教训,不让一些容易露出端倪的人抬头了。
郑午娘倒是抬着头,笑盈盈的看着她们几人。
几个人一起商量了一下,有人猜是杜若惜,有人猜是郑午娘,一时间倒是下不了决定。眼看着一刻钟马上就要到了,沈采薇想了想便毫无姐妹情谊的把沈采蘅推了出去:“这算是你将功赎罪的好机会了,你去猜吧......”
众人闻言笑成一团,立刻就达成一致,毫无同情心的把沈采蘅推了出去。
沈采蘅最不擅长看人脸色,犹犹豫豫的琢磨了一会儿才迟疑的开口道:“我猜是杜若惜?”
杜若惜悄悄松了口气,抬起头伸手展开道:“猜错啦。”她吐吐舌头,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一下,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郑午娘这时候才松了手,那玉扳指正是藏在她的手掌里。
沈采蘅苦着脸喝了三杯酒,立定主意下回一定低下头不说话了。
这样来回了几次,众人大多都被罚了酒。有些姑娘喝得多了,微微晕醉的伏在别人身上,大家说说笑笑,气氛渐渐热了起来。恰好这时候裴氏身边的丫头来报说是小舟备好了,几个姑娘一齐亲亲热热的手挽着手去乘舟采莲。
酒劲上来,姑娘们大多都不似过去那般矜持,一时玩心上来全都兴致勃勃的样子,还有姑娘轻轻的哼起了采莲曲。郑午娘算是喝得最少的几人,面颊依旧如玉一般的白,眼神清明――她仿佛忽然想开了,反倒不似最初那样撑不住气,面上还带了矜持的微笑,十分和气的跟着众人身后一起上了舟。
沈采蘅喝得比较多,有些晕醉偏偏最是兴奋不过了,虽然半个身子都伏在沈采薇身上却还不停的叫着小舟往荷花丛里去。
此时天边有游云遮了烈日,云边日光微微淡去,她们乘舟于水上,时有微风拂面,面上一凉,心情和神志都轻松了许多。加上清风之中隐隐带了些荷香,吹散了酒气,颇得几分闲情。
沈采蘅醒了些神,笑着拉着杜若惜一起去采莲子。
郑午娘这时候正好慢悠悠的坐到了沈采薇的身边,轻轻一笑:“说起来,采薇你长到现在都没离开过松江,一定还没见过你京城里的妹妹吧?”清风拂过她的发梢,乌发宛若鸦羽,她那沉静非常的面容显得更加秀美出众。
沈采薇沉默了片刻,然后才缓缓应声道:“是啊。”
不得不说,郑午娘的自我调节能力的确非常出众。她过去在沈采薇这里碰了壁,今日又吃了闷亏,这时候反倒更加沉得住气了,也知道“打蛇打七寸”的道理了。
郑午娘看着沈采薇的眼神这一刻都带了点居高临下的怜悯,她语声低低的,仿佛很是怜惜一样:“我以前在京里的诗会见过她几次呢。她和采薇你生的倒是不太像,不过才气倒也颇高,听说沈侍郎甚是疼爱,亲自教她读书习字呢。”
沈采薇不易察觉的咬了咬唇――她前世就是孤儿,有记忆起就是在孤儿院里,所以最是渴望父母之爱。等到了这一世,生母早逝,生父又是个货真价实的渣爹,她只好压下所谓的孺慕之情,把感情寄托在沈三爷和裴氏身上。
只是,到底是不一样的。哪怕是裴氏那样的傻白甜,对着亲生女儿和侄女也是不一样的。裴氏会对着沈采蘅使性子,会教训她会骂她,可是对着沈采薇却只会疼爱。
沈采薇自觉自己已经算是成年人,不在意这些,心里直接用渣爹这个称呼指代沈承宇,但是真论起来,若是没有期待何来的讨厌?
郑午娘欣赏了一下沈采薇复杂的神情,心中十分满意,于是便起身去和其他人说话了:“有没有鱼食,我要喂一喂鱼。”她纤细白皙的手指捏起一点鱼食洒了下去,悠然自得的模样。
沈采薇独自静坐了一会儿,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只是原先的好心情彻底没了。
等到宴散了,送了客,她才稍稍露出一点笑容,扶着醉晕晕的沈采蘅往院子里走。
沈采蘅玩了一整日,又笑又闹的,早就累了,偏偏却还要闹着要送些莲子给沈老夫人。沈采薇怕她一个人去路上会出事,便特意陪着她。
她们两人都有些累,所以走的是小路,正好绕过园子,遇上了沈怀德和一个青衣公子。那两人站在一起,都是长身玉立、如松如玉的翩翩公子的模样。
沈怀德见她们两人都双颊晕红,便特意上前关切的问了几句。
沈采薇暗暗叫苦,又不好在自己哥哥面前说谎,只得低着头,老老实实的说了赏荷宴上的一些事。
沈怀德拿眼看了看她,从以后不能多喝酒到要注意身体,简直念叨得没完。
沈采薇连连应下,丧权辱国的签了不少合约,好不容易才拉着沈采蘅告辞。
沈采蘅双颊红的好似牡丹花,一双眼睛含着朦胧的水汽,就像是笼着轻云的月色,有一种轻盈的光亮。她恍若无意的望了眼那个青衣公子,随即低头一笑,默不作声的与沈采薇一起往沈老夫人的院子去了。
☆、53|前尘
沈采薇和沈采薇手挽着手在小道上走着。
沈采蘅想起适才见到的那个青衣公子,忍不住抿了抿唇,忽然把手放到身后,整个人小小的转了个圈,回头看着沈采薇笑。
她双眼明亮的仿佛有层层叠叠的花在眼底舒展,好似可以从里面看到心花怒放,声音听上去亦是软软的:“二姐姐,我今天真高兴。”
沈采薇被她的笑容一带,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像个大姐姐一般的摸摸沈采蘅的头,温声道:“你高兴就好。”
沈采蘅连蹦带跳的往前跑了几步,就像是一只小鸟似的,欢快的笑出声来。
沈采薇拿她没法子,只得快步上前把她拉住,点了点她光洁圆满的额头:“你醉晕啦,走错路了。”
沈采蘅傻傻的笑了笑,双眼弯得就像是一对月牙儿。
沈采薇只好任职任责的拉着人往边上走,过了假山和小桥,果然到了沈老夫人的院子。
沈采薇令人把莲子交给雁回,客气的道:“本该要和祖母请个安的,只是三娘酒喝得有些多了,我得先把她送回去。这些莲子也算是我和三娘的一点心意,正好给祖母做莲子羹或是莲子粥,还望雁回你替我们说几句,希望祖母不要嫌弃才好。”
雁回恭恭敬敬的礼了礼,含笑应下,轻轻说道:“二姑娘客气了,两位姑娘一片孝心,老夫人要是知道了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嫌弃。”她心知沈采薇是给自己卖个好方才会这样说的。别的不说,她等会儿把莲子送上去,沈老夫人一高兴,她的一封厚赏是免不了的。她也算是间接的沾了这两位姑娘的光,再说对方的话又说得这样客气得体,雁回自然在心里记下了这个人情。
沈采薇又向雁回问了一些沈老夫人的事情。沈采蘅大约是酒劲渐渐上来了,渐渐的有些晕了。沈采薇只得不再闲话,小心的扶着沈采蘅回去。
裴氏不放心沈采薇和沈采蘅,早就等在院子里了,见了醉的双颊晕晕的女儿,不免蹙了蹙眉:“厨下做了醒酒汤呢,快拿一些来给三娘灌一点。”她伸手扶了一把,把沈采蘅拉到自己怀里,“下回别听她胡闹,她都醉的要走不动了,哪里来得那么多事。”
沈采薇被裴氏这话逗得一笑,双颊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乌黑的眼睛也亮了许多。
裴氏听到她的笑声,面色也缓和了许多,低头看看女儿却又忍不住埋怨道,“这么大了还不懂事。姑娘家的怎么好喝得这样醉?好险是在自己家里,要是在外面,其实叫人看了笑话?”
沈采薇只好替沈采蘅安慰裴氏:“就是在自己家里,三娘才会放心喝的。在外边,我和三娘都不怎么喝酒的,婶婶放心好了。”
裴氏手上拧了拧帕子,眉头依旧还没有松开,只是叹了口气叫人打水给沈采蘅擦脸。沈采蘅整个人都伏在裴氏怀里,脸蛋红的好似染了一层霞光,只是吃吃笑道:“娘,你身上好香啊,抹了什么香粉吗?”
裴氏接过丫头递来的湿帕子,用力擦了擦她的脸,冷道:“哪里及得上你这一身酒气?一点姑娘样都没有......”她初时下手重了些,只是倒底是自己女儿,擦着擦着就放轻了动作。
沈采薇瞧着现下也没自己的事了便开口道:“若是无事,我就先回去了――今日的字还没练呢。”
裴氏点点头:“你也累了一天,练完字记得早点休息。”她想了想,又道,“对了,你的拜师宴是不是要办了?若有什么为难的,也别自己肚子里憋着,尽管来找我。”
沈采薇点点头,扬起笑容,脆生生的应道:“嗯,我知道的。”
裴氏抬头目送着沈采薇离开了,然后才低头去看怀里的女儿,一时间只觉得自己愁肠百结,头疼的很――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别人家的女儿总是比自家的好。
沈采蘅这时候就像是一只刚刚断奶的小猫咪,乖乖的窝在裴氏怀里,可怜又可爱的。因为裴氏怀里温暖舒适,酒劲和困意上来,她的眼睛渐渐的合了起来,只是一个人小小声的嘀嘀咕咕说着话。
裴氏侧耳去听却也只能听到她模模糊糊的笑声。
她看上去是这样的快乐,心情轻快的仿佛都要飞上了天。那高远的天边,余晖是浓浓的红色。朝霞如火一般的灼热光亮,暖洋洋的从窗口照进来,使沈采蘅的脸庞红彤彤的,美得仿佛滴露玫瑰。然而,在遥远的京城,朝霞那艳红的颜色却像血一样刺眼,带着令人绝望的色彩。
太子东宫。
郑宝仪看着昏过去的萧天佑以及他忽然吐出来的血,那种几乎和前世重叠在一起的场景就如同冰冷的藤蔓一样绕在心上,冰凉刺骨,令她恐惧得浑身战栗。
这世间,唯有死亡不可战胜。王侯将相,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傲慢得不可一世,却也依旧要在死亡面前低头。那是黑色的恐怖,真正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王者。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口齿干涩,只觉得殿中混杂着药味和血腥味的香气几欲令人作呕。可是等她低了头却也没吐出什么来,只是额上有冷汗细细密密的冒出来,一时头疼欲裂,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一时间,宫人焦虑的脚步声和匆忙的呼叫声都远去了,鲜血和苦涩药香带来的那种衰败而腐朽的气息环绕着她。那种熟悉的场景令郑宝仪的意识渐渐迷糊起来,有这么这一刻,她仿佛回到了前世自己临去的那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