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镜》第72/122页
沈采薇十分纠结——她真的很想赶回去看看沈三爷和颜沉君的战况如何,可是面前这人那亮晶晶的眼睛又让人不忍拒绝。
还未等沈采薇应声,知道先发制人的李景行已经拉起她的手往边上园子去。
这是他们两个第一次正正经经的手牵手。沈采薇微微有些怔,觉得这仿佛是意料之外又好似是意料之中,犹豫了一下竟也没有立刻就甩开对方。
李景行现下也紧张的很——生怕沈采薇会甩开他的手。他等了一会儿,见边上的沈采薇一直都安安静静的跟着他走着,心中欢喜的很但还是竭力的稳住声调,语声却在不知不觉间软了下去:“你今天很配红色,今天穿得很好看。”他不太敢去看沈采薇的面色,只好装认真的看着前面的路,声音听上去轻的就像是拂过耳边的芦苇穗子。
沈采薇低了头,咬了咬唇,很轻的应了一句:“嗯。”
沈采薇心里清楚:沈三爷和李从渊已经交换了信物,虽然她和李景行两人还未正式定亲但在两家长辈眼里已算是未婚夫妻。所以,沈采薇虽然第一反应是想甩开对方的手,但很快就随他去牵手了——既然这人八成是自己未来的丈夫,与其扮羞涩还不如趁着这时候培养培养感情。
只是哪怕沈采薇理论基础再扎实,说到底她这也是第一回正经谈恋爱,对方还是个情炽真心的少年郎。
手掌贴着手掌,她只觉得自己的掌心微微有些发烫,那一点儿的温度顺着掌心一直流到血液里,血液滚烫灼人得顺着血管流到全身上下,使得心口砰砰的跳着。就连她的面上,这时候也仿佛有霞光照下来,灿若晚霞。
李景行并不知道心上人经过了什么样的心理过程,只是甜蜜蜜的握着心上人的手,乌黑的眸子里仿佛还落了星光。只是他一贯稳重,这时候还克制的端着一张沉静的脸,开口说道:“我和父亲已经有好些年每回京里了,家里祖父祖母想得很。所以,今年过年我就要随父亲回京了。”
沈采薇点了点头,见李景行正垂眼看着自己,仿佛期待着自己说些什么。所以,她只得应了一句:“不过是拜个年而已,又不是不回来。”她又想起件要紧事,便跟着加了一句,“我爹那边之前也来了信。大概,等我结业礼结束之后也要回京去了。”
想起渣爹就觉得心烦,沈采薇垂了眼睑,遮住了眼中复杂的神情。
李景行知道她的身世,多少也明白她的心事,一时不知该如何开解,只得转开话题道:“认真说起来,京里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他想了想便又道,“我小时候和父亲一起住在京里,总觉得闷得很,总是想着出去玩呢。”
他们两个正好走到了假山边上,边上有石桌石椅。沈采薇索性指了指边上的石桌,拉着李景行坐在石椅上歇一歇。她调皮的眨了眨眼,拖着腮,顾盼神飞。她只是含笑看着人,故意拉长了声音:“你小时候?”
李景行有意逗她高兴,便想着说些自己小时候的趣事来:“我小时候有些顽劣,总是喜欢去我父亲书房捣乱。有一回从书房里头寻了许多画卷出来,一张一张的摊开来看,差点把脚印踩在画上。正好撞上我爹回来,狠狠的揍了我一顿。”
沈采薇也很难想象李景行有这样“人嫌狗厌”的时候,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李景行认真的看着她的笑颜,目光柔和,语声亦是轻轻的:“我爹揍了我之后,才在给我敷药的时候和我说实话:那画上的是我娘。”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斟酌如何描述,“其实我那时候也有些看傻了,那么多的画卷,上面全都是一个人,或喜或忧,或悲或欢,一颦一笑,竟是全都记了下来。听家里的下人说:我娘刚过世的时候,我爹不想理我,就喜欢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喝酒,醉了就画画,那些画都是那时候画下来的。”
沈采薇不由得伸手握住了李景行的手,抬起眼去看他——其实李景行和她也挺像的,都是一出生就失母之人。
李景行却对着她微微笑了笑:“没事的。”他的目光十分温柔,仿佛温水一样,温暖的令被目光触及的肌肤不由得紧绷起来,“那天晚上,我爹一边和我说那是什么时候画的一边告诉我娘是什么样子。然后他当着我的面烧了那些画。他说,我娘最喜欢的就是我们,她一定也不希望我们抱着画卷难过。她就活在我们的心上,陪着我们,看着我们。”
李从渊爱许氏,可他爱的是活生生的许氏而不是画卷里的许氏。只有烧去那些画卷,他才能够让自己心里的那个许氏活过来,让他儿子的母亲活过来。他才可以自然而然的和那个心里的她说一些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悄悄话“我早上起来就想起你了”、“为什么儿子长得一点也不像你”......
然后,他才能够叫自己的儿子从生母过世的痛苦中脱身,让他能够毫无心理负担的面对未来。这是一个丈夫和父亲最大的爱心和慈心。
也许,正是许氏的死成就了李从渊,把他从一个持才傲物的才子变成一个知悉人心、明白疾苦的男人。
沈采薇眼睛一酸险些掉下眼泪来,好一会儿才垂眸轻声道:“你的母亲要是看到你长成现在这样子,一定要高兴坏了。”
李景行握紧沈采薇伸来的手,轻之又轻的安慰她道:“二娘,天下父母之心皆是一般无二。你的母亲也一定在看着你,陪着你呢。”
沈采薇的眼眶终于有些红了。前世的时候,她生来就是个孤儿,没有父母,没心没肺、自私自利的活到了最后。到了今世,林氏难产离世,渣爹不见人影。她常想:三叔和三婶待我这样好,与亲父母相比也没有差别了,再不能有什么不满足的了。可是,说到底她心里头却依旧会委屈——难不成她就是这样没有父母缘的人吗?
李景行此时轻声说着话,便仿佛是微风细雨替她轻轻的拂去那些旧伤上的尘埃。也许,前世的父母也是真心记挂着要成为孤儿的女儿,也曾看着她、陪着她,期盼着她能一帆风顺、幸福快乐。也许,林氏和沈承宇都曾为女儿而真心期待过,真心欢喜过。
这就已经足够了。爱她的人自会看着她、陪着她,期待她能得到幸福。倘若再因为这已经过去的事而自哀自叹,那就连沈采薇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沈采薇扬唇一笑,眼睛里含着些许泪光,波光流动间笑容明亮灼人:“谢谢你。”她抬眼看着李景行,不知想起了什么坏主意,眨了眨眼,嘴甜的叫了一句,“景行哥哥。”
李景行的脸终于彻底红了——从耳廓直到面颊,烧得通红。
直到他和沈采薇分手,心里都在不住的念叨着:二娘她叫我景行哥哥︿( ̄︶ ̄)︿......
沈采薇就站在后面目送着他离开,见他差点同手同脚被石头绊得跌倒的模样,忍了忍还是忍不住的低头笑出声来了。阳光暖融融的照在她的面上,将她浅浅的梨涡盛满了光,面颊宛若明珠生晕。
她低头瞧了眼自己脚上绣着蝴蝶的绣鞋,第一次认真想着:或许,遇上李景行是件好事呢。和他在一起,大约也很好。
沈采薇独自站在原地出了一会儿神,好一会儿才忽的捂住面颊——完蛋了,她好像、似乎、大概是把颜沉君给忘记了......他不会已经被沈三爷三振出局了吧?
“见色忘友”的沈采薇不由的抽了口气,飞快的提了裙裾,直往院子跑去。
☆、102|
沈采薇跑回去的时候,颜沉君已经走了,只剩下沈三爷一人正悠悠然的倒茶喝茶。
沈三爷抬头看了看沈采薇,便训她道:“怎么这幅样子?大家小姐,一点仪容也没有。”他轻轻的拂了拂茶盖,茶汤橙黄明亮,氤氲的茶香清远浓长,散了开去,缓缓然的抿了口茶,这才出声和边上伺候的人吩咐道,“给二娘倒杯茶来。”
沈采薇行过礼,笑盈盈的凑到他边上坐下,只是嘟着嘴撒娇道:“我想喝三叔倒的。”
沈三爷闻言挑了挑眉,拍了拍她的肩头道:“这武夷大红袍统共也就一点儿,哪里能由着你这丫头牛嚼牡丹似的糟蹋?”
沈采薇眨了眨眼,乌黑的眼眸似乎会说话似的,依旧笑嘻嘻的:“这样的好东西,三叔今日怎么拿出来了?”她琢磨着沈三爷这回既然舍得拿了武夷大红袍泡茶给颜沉君,想来也不是全然的冷淡厌恶。
沈三爷瞥了她一眼,哪里会不知道她这旁敲侧击的是想问些什么。他本是想要板起脸训侄女一回,末了却只是笑骂道:“行了行了,别在我这里打听了。你回去和三娘去说,让她老实等着。若是颜沉君这回能够考上进士,那我就随了她的意。”
沈采薇忍不住绽出笑容来,眼睛都亮了:“我就知道三叔你最疼三娘了。”
沈三爷脸皮没有裴氏厚,听着这话怪不自在的。他低了头默默喝茶,待得沈采薇起身要去寻沈采蘅说话时方才在后面加了一句:“三娘今早到现在都没吃进东西,你若要去找她便劝她吃一些。”
沈采薇连忙点头,抿了抿唇把笑意给掩下去了,笑盈盈的道:“嗯,正好我也有些饿了。”她想了想又加一句,“我和三娘好久没有在一起聚聚,今晚想一起睡呢。”
沈三爷面上颇有些不耐烦,摆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嘴上道:“知道了,晚膳我会让人送到你们房间里的。”
沈采薇解了大半的心事,于是便步履轻快的往沈采蘅那边去。
沈采蘅此时正一个人窝在房间里头垂泪。她其实也知道自己的做法不对,可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被父母这般教训,思及自己前路茫,心头又颜沉君替惦念担忧。这样一来,竟是一点也安不下心来,一个人坐在那里,坐一会儿就抹一下泪,一张脸早就给擦红了。
沈采薇踮着脚轻轻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头,故意作出怪样子吓她:“好了,别哭了,都和小花猫似的了。”
沈采蘅咬着唇露出一点儿羞恼的笑意,嘟着嘴应声道:“你才像小花猫呢......”她哭得嗓子哑了,这时候说起话来也和嘴里嘟囔似的。
沈采薇叫人给她打了水,亲自拿着帕子帮沈采蘅擦脸,待得她脸上干净了这才拿了香膏涂上防皱。她手上动作一丝不乱,嘴上却不急不缓的哄着沈采蘅:“好好好,我也像小花猫,咱们两个正好凑对呢。”
沈采蘅被她逗得笑出来了,然后又含羞的低下了头。等着丫头端着一盆子的水退出去了,她才悄悄拉着沈采薇的袖子问她:“二姐姐,我爹那边没事吧?”
沈采薇又替她擦了一点儿茉莉粉,声音自然而从容:“能有什么事啊?我来的时候他还叫我告诉你,让你不必担心,好好等着颜五考上进士。”
沈采蘅的心一下子就被沈采薇这沉静的声调给安抚下来了,她不由得露出惊喜的笑意,连声问道:“真的吗?真的吗?我爹他真的同意了?”
沈采薇郑重的点了点头,又笑道:“现在放心了吧?”三房里头说到底主事拿主意的还是沈三爷,沈三爷既是同意了,裴氏那边迟早也会同意的。
沈采蘅瓷白的面上仿佛涂了一层明亮的釉,几乎要发出光来:“我就知道爹爹他最疼我了。”她喃喃的说了一句,然后又拉着沈采薇的手甜蜜蜜的道,“还有二姐姐,我就知道你是真心待我的!咱们两个还要做一辈子的好姐妹呢。”
沈采薇被她这样一说也不免露出一点儿笑容来,握着她的手故作委屈的道:“现在知道我好了?为着你的事,我今日一整日都提着心,现下得了消息又赶忙来告诉你。直到现在,我还一点东西都没吃呢。”
沈采蘅连忙道:“我陪二姐姐你吃。”她笑起来两个酒窝甜甜的,随即便抬高声音吩咐道,“叫厨房上些东西来。”
厨房那里早就备好了,听着里头的吩咐,连忙叫几个丫头把菜和粥端上去——马上就要晚膳了,这时候也不过是吃一点儿吊吊胃。
这一回儿,厨房煮的倒是往时甚少做的海鲜粥。
秋天本就是喝粥养生的时节,下厨房里头架着砂锅用小火把米熬得软了,再往里头加切成小段的蟹肉和挑了线儿的鲜虾,虾和蟹都是用葱酒腌制过的,很是入味。粥熬得差不多了,再往里头洒切得薄薄的鱼片和小小的贝丁。热气上来,一股子的鲜香,叫人闻着就觉得嘴馋。
丫头们端上来的时候,特意拿了两个瓷碗来,先替沈采薇和沈采蘅盛了两碗。
沈采蘅拿着勺子在粥里搅着,看着里头雪白的鱼片和鲜红的虾仁不由道:“成日里吃那些甜腻腻的粥,这会儿吃这个倒是挺有味道的。”
沈采薇拿了筷子,笑了一句:“得了,家里头最喜欢吃甜的就是你。若是叫你成日里吃这个,你又不喜欢了。”
食不言寝不语,见沈采薇也拿了筷子,沈采蘅便收了声,自己喝起粥来。
沈采薇见粥还有些烫,先夹了摆在前头的兰花饺吃了,觉得味儿不错便又吃了一筷子的菊蜜芝麻骨。
菊蜜芝麻骨倒是甜的,吃到嘴里一口的芝麻,香酥入骨,很是可口。
她们两人今日都没怎么吃,不一会儿就把一碗粥加几盘菜给去了一半。
红衣在边上伺候,不由问了一句:“姑娘可要再添一碗粥?”
沈采蘅蹙蹙眉,只是道:“晚膳还没用呢,不用吃的太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