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罗山营地》第1/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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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罗山营地>


第一章林谋盛逃离新加坡 序幕上

2010年圣诞前夕,我买好新加坡航空公司的机票,准备启程前往马来西亚去拜访抗战时期的国民党老兵梁元明先生。即将起飞时我发邮件问他,我得去马来西亚哪个城市找他,他回答说他根本不住在马来西亚,而是住在台湾台北市。

我这人做事粗心大意,老是会摆乌龙,可这回的差错还是有原因的。我和梁元明老先生在网上认识已有两年,几乎每次的话题都是有关抗战时期特工人员在马来亚(今马来西亚独立之前西部的旧称)的渗透、潜伏和丛林游击战,以致我的脑子里会根深蒂固地认为他是住在怡保或者吉隆坡。

梁元明1920年出生在上海,他的父亲是法国租界电车公司的工程师,因此他一直受到良好的教育。日本人占领上海之后,梁元明由于住在法租界还能正常上学,而这个时候他已决定要参加抗日报效祖国。国民政府退到陪都重庆后,曾号召沦陷区青年到后方参加抗战工作,并表明需要很多无线电通讯技术人员。梁元明因此进入租界的无线电学校,学习无线电台报务和机务等课程。1939年毕业之后,他只身从上海乘轮船经过镇海到宁波,再转火车、汽车经溪口、金华、曲江(韶州)、柳州、独山进入贵阳,最终到达重庆。起初,他作为菜鸟扛着小型收发报电台和手摇发电机被派到重庆附近唐家沱乡下去建立一座通讯站,后来被召入军统局情报处,做了三年的无线电机要收发员。1942年,重庆政府和英国方面决定合作成立一支编号为136的特别部队,渗透到被日本人占领的马来亚做敌后颠覆和情报工作。梁元明凭着出色的无线电技术被选入了这个队伍。他被送到印度训练了半年多,然后和其他华人特工分梯次乘坐盟军潜水艇登陆马来亚海岸。这支特别队伍一部分人在当地的华人游击队帮助下在高山丛林里建立了大本营,另一部分人在城镇间以经商为掩护建立了间谍网,但间谍网最后被日本人彻底摧毁,领头的林谋盛也被日本人抓获折磨致死。时隔六十年之后,年近九十的梁元明开始在自己的博客里回忆这段历史。那段时间我因为写作《沙捞越战事》也在研究马来亚的抗战历史,所以在网上读到梁老先生的博客便和他一见如故。梁元明所说的事件和人物大部分我都了解,可他是亲历者,回忆里有史料上所没有的细节和个人情绪。特别有意思的是,梁先生当年作为重庆派遣的国民党特工,到马来亚后却是客居在**领导的华人游击队营地,在马共游击队的羽翼保护之下才逃过日本人的追杀。梁元明先生对于马共游击队的帮助感铭在心,在他的回忆里多次提到游击队,特别是当时还年轻的游击队长,后来成为马共总书记的陈平的冒死相助。

和很多人一样,我以前并不知道当日本人击败英国人占领马来亚之后,马来亚半岛上唯一对日本人作殊死抵抗并坚持到胜利的队伍会是**领导的华人游击队。他们的政治组织、军事思想可以说与中国红军一脉相承,他们的制式军帽也一直沿用红军的八角帽形制。马共抗日游击队在日本人投降之后,又开始了和英国殖民主义者的战斗。这是一场更加惨烈的战斗,获得了当时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的支持。有一天,我在网络上找到了一个由国内一群高级广播电台发烧友组成的网站,其中有一个帖子讲到了这么一件事:1967年初,在湖南省益阳市山区岳家桥镇地界上空,一连几日盘旋着一架军用探测飞机。侦察测绘过后不久,一个团加一个营的工程兵开进岳家桥四方山,在石山上大兴土木,建起了一个庞大的建筑群。后来当地人才知道,这个有许多房子、一处坑道、一座铁塔的秘密基地里面有功率十分强大的电台发射机,可以发射全球接收的短波节目。这里就是马来亚**的广播电台基地,里面居住过马共中央领导陈平等重要人物。这个发烧友还讲述了一段令人动容的故事。

马共电台1969年转移到湖南四方山之前,曾在马来亚本土的马共控制区森美兰山区播出,使用短波,呼号是马来亚民族解放联盟广播电台。这位发烧友是“文革”前北京大学英语专业的大学生,1968年参军,在解放军总参情报局担任外台守听工作。当时他刚刚参军,业务不熟练,听西方英语广播有困难,所以领导指定他守听马解盟广播电台的中文广播。这个台发射功率虽然小,但信号比较清晰稳定,适合他这样的新手练兵。1968年7月的一个中午,他正在岗位上守听,这天马解盟电台还是那个他熟悉了声音的女播音员在播音。他经常听她的播音,暗暗喜欢上了她,每次听她播音都会有一种幸福感在心里涌起。这天开始的时候她的声音很平常,也很平静,但是突然间播音的背景里隐约有枪声,紧接着枪声越来越激烈。随着枪声的增大,女播音员的语速也不断加快,后来又慢下来了。她镇静自如地说敌人包围了马解盟的广播电台营地,正在发动猛烈进攻,她的战友们正在抵抗敌人,她现在也要暂时停止广播拿起冲锋枪去战斗。这位总参的守听员紧捂着耳机,在千万里之外的北京揪心地等待着。那个女播音员播放了一张《国际歌》唱片,自己跑去战斗了。在《国际歌》的旋律后面枪声越来越密集,听得见机枪的扫射,还听到了手榴弹的爆炸声。突然,那个女播音员的声音又响起了,她的声音十分急促,上气不接下气,说敌人已经攻上了山头,正朝播音室靠近。这时广播背景里响起了喊话声,不是英语,也不是中文,可能是马来语或泰语,听不出这是敌人喊她投降还是战友催促她撤退。播音突然停了,可是电台还在发射信号,几秒钟后传来一声爆炸,收信机调谐表的指针甩到零,耳机里只剩下轻微的哗哗静噪音背景,发射停了。

“当时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知道她一定是牺牲了。我感觉上好像和她离得很近,突然间她就没了,而且是在枪声爆炸声中没了,没的时候她好像就在我的身边,我伸手拉一把就能让她脱离危险,实际上却根本办不到,我们隔着千山万水……从声音判断,她肯定不是马来亚当地华人。她用非常熟练的普通话播音,稍微有些口音,很明显是外地人说普通话。我觉得她的口音可能是中原一带的。”电台发烧友这么感慨地说着,听得出他对那位死去的女播音员的无限思念。事隔二十多年之后他终于查到了那个女播音员的资料。她姓焦,是山东济南老三届红卫兵,原在云南金三角一带插队,后来跑到对面去闹国际革命,被征集到马解盟电台当播音员。当马解盟电台受到政府军袭击的时候她坚持播音,即将被俘时她拉响了身边的集束手榴弹。那捆手榴弹是早就预备在那里的,目的是避免敌人缴获电台并且俘虏播音员。

有很长的时间,我一直在网络上查寻有关马来亚华人抗日游击队的资料,像一个蹩脚而耐心的渔夫在许多条河流上布下渔网,有时打到一条鱼或一只螃蟹,有时是一把虾、一个河蚌或一把水草,有时则是一只破靴子或破酒瓶。我收集到了许多各种各样的故事,但大部分是些个人的记忆和口头传说,没有找到可以支持我去重新构建一整段历史的扎实而系统的可靠资料。直到我找到了卡迪卡素夫人所写的《NODRAMOFMERCY》(《悲悯阙如》)一书之后,这种局面才得到了改变。

那是2008年深秋的一天,我在谷歌网站输进一个叫Papan的英文地名,这个小镇在马来西亚霹雳州首府怡保附近,中文名字叫甲板。我近来经常在资料里遇见这个地名,觉得这里一定是当年红色游击队盘踞出没的地方。果然,当我在查看有关甲板的历史时,发现了一个SibilKat igasu的词条。我点击了这个词条,屏幕上马上出现了一张陈旧的黑白照片。那是一个剪短发的年轻女人的照片,她的模样像是一个欧洲人和印度人的混血。她的眼睛很大,目光坚毅带着忧伤,是一种圣女的神态。事实上这张照片是一本书的封面。书的名字叫《NODRAMOFMERCY》(《悲悯阙如》),封面照片上的这个叫SibilKat igasu的女人就是这本书的作者。SibilKat igasu(中文译名:西碧儿卡迪卡素)是怡保一位名医的妻子,本人是护士兼助产士,会说流利的中国话。在1942年至1943年之间的日据时期,她秘密给山上的华人游击队治病疗伤,还给受枪伤的游击队队员做外科手术取出伤口内的子弹。后来,日本宪兵特务发现她的行动,把她抓起来严刑拷打,还把她的女儿吊在火堆之上,要她讲出游击队的秘密营地位置。她坚贞不屈,被日本人打断了腰椎和颚骨,日本人投降后,她出狱时已半身瘫痪。她后来被送到英国伦敦接受最好的治疗,还获得了英国皇帝乔治六世的自由勋章(顺便提一句,乔治六世就是最近获奥斯卡奖的《国王的演讲》电影里那个口吃的国王)。

发现了卡迪卡素夫人和她写的这本书使我的研究取得了一个关键转折。不久之后,我从多伦多市立图书馆找到了这本牛津大学出版于1954年的原版书《NODRAMOFMERCY》。当我看过书的原文之后,深深为这本书所表现出的伟大精神而感动。我很奇怪这样一本伟大的书竟然不为中国人民所知,这是一本完全可以和《拉贝日记》、《辛德勒名单》一样让千百万人感动的书。有了这本书做指引,我找到了很多新的线索。我的书房里很快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相关图书和资料,说真的,我已经成了这个问题的专家,所掌握到的很多资料是独门的。但我还是觉得十分迷茫。我感觉到我所处的现实世界和那段历史隔着一层不可逾越的时空,所以决定去马来西亚作一次实地的旅行。我得在那里找到一个接头的人,能带我深入这段历史。我知道可以去找老兵梁元明先生,可是我觉得最好还是找一个能让我接触到红色游击队和卡迪卡素夫人历史的当地华人,毕竟梁老先生是个国民党人,思想和我有点不一样。

第一章林谋盛逃离新加坡 序幕下

2010年的夏天,我在网络上发现一条五个小时前才出现的最新英文消息,说马来西亚的ASTRO电视台根据卡迪卡素夫人的故事拍了一部八集的迷你电视连续剧,而且这部迷你电视剧还有五分钟的片花可看。我马上点了这个视频,看到电视剧的片名叫《APADOSAKUTRAILER》,这是马来文,我至今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五分钟的片花说的也是马来语,无法听懂,但是里面的几个镜头我都看明白了:日本人把卡迪卡素夫人的小女儿朵恩吊在火堆上逼供,卡迪卡素夫人被日本人用木棍猛击腰部,游击队在夜色里潜入靠山边的甲板镇大街74号的诊所,卡迪卡素夫人在监狱里面用自己脱落的头发给女儿做了一个布娃娃当生日礼物……这件事让我十分激动,卡迪卡素夫人死去六十年之后,马来西亚终于在电视上播她的故事了。我继续搜寻,看到了这个电视剧美术指导的博客上贴了好几幅拍摄过程的工作照。这个美术指导是个女的,名字叫CrystalWoo,自己有一个艺术工作室。博客全是英文的,不过在一个角落里有一个很小的中国字:邬。我用英文给她发了一个邮件,说自己一直在研究卡迪卡素夫人和马来亚抗日历史,很希望能得到她的帮助。两天后我接到了她的回信,说很高兴有人会关注卡迪卡素夫人的故事,愿意给我提供帮助,还说自己是华人,可以用中文和我交流。于是在下一封信里,我就用中文告诉她我要去一次马来西亚,去实地看一看卡迪卡素夫人的甲板诊所和相关的历史遗迹。可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到这些不是旅游景点的遗迹,问她能否给我指点一下路径。她回信说没问题,她留下了她的中文名字邬文瑜,还留了手机号码。

于是我在圣诞节之前,在广州白云机场坐上新加坡航空的班机,飞往吉隆坡。出发之前才知道梁元明不在马来西亚而是在台北一事让我感到沮丧,可我已别无选择,只得启程,幸亏这时我已找到了邬文瑜。

当天晚上我住在吉隆坡双子塔边上的贵都酒店。住下房间之后我立即出来,不远处的双子塔高耸入云,周身被无数强大的探照灯照射得如银器一样透亮,看起来非常神奇。邬文瑜约我在顶楼的那间旋转餐厅见面,共进晚餐。我这个马来西亚接头人是一个非常端庄而文雅的职业女性,她让我明白为什么马来西亚、新加坡会出现那么多受大陆人喜欢的女歌手,因为她们是那么的姿态优雅、善解人意。她的国语相当好,一点也没有港澳和台湾的腔调。不过她从来都没去过大陆,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祖籍在中国什么地方,只知道父母是在马来亚北部彭亨州出生的。我问她为何会说这么好的国语?她说得益于小时候读的华语学校,加上后来一直看中文电视。邬文瑜对于马来亚抗战的历史了解并不多,可她给我介绍了一个叫刘锡康的人。刘锡康住在怡保,要是想了解卡迪卡素夫人这段历史,找他指路那是最合适不过。他对待所有来了解卡迪卡素夫人的访客都会毫不保留地给予支持帮助。

第二天我坐大巴士去怡保。车子开出了吉隆坡城,路边全是热带的棕榈树。我的心里隐隐激动,感觉自己坐的车子正从现实世界驶入1943年前后的历史。我想不到怡保这个地方华人会这么多,车上大部分兜国语,连一个皮肤黝黑的印度姑娘打手机电话时也是用中国话和人嘻嘻哈哈:“你这坏蛋,我到了以后打死你!”有一个单眼皮的妇女,一直回头和我说话,对我的来历很好奇。我问她知不知道卡迪卡素夫人的故事,她有点脸红了,说自己不是读书人,不知道历史的事情。她真是很好心,中途停车休息时我睡着了,她叫醒我去小便,要不车一开就没有厕所可上了。

刘锡康开车来接我。他这人六十来岁,一看就是个古道热肠的人。他穿着很宽松朴实,一身棉布旧衣服,光脚板下穿着的是木拖鞋,开的车子也是一辆掉了颜色的标志牌。他先带我去了他家,他的家庭背景是锡矿主,住房很大,住着他母亲和两个兄弟,院子里面停了好几辆名车。他自己的教育背景也很厉害,是在澳大利亚的大学读的硕士。安顿下来之后,刘锡康即带我开始寻访抗日战争的历史遗迹。他大概已经带很多人来过,对每个看点都非常熟悉。他首先带我到了卡迪卡素夫人的墓地,那是个教堂内的墓园,墓盖上落满了枯叶。我看到刘锡康弓着腰身,一片一片地捡着墓盖上的枯叶,看得出他对这个墓园主人的情感很深。尔后,他带我去了卡迪卡素夫人当年的诊所。这个名叫甲板的小镇离怡保十几公里,仅有的一条街有半条街的屋子外墙长满了藤蔓野草,而且热带灌木还在继续吞噬着剩余的墙体。刘锡康在十年前租下了这间卡迪卡素夫人当年做诊所的房子,因为他怕这房子会倒塌。他自己花钱修理了外墙屋顶,还到处收集当年诊所里的物品,把这个屋子作为卡迪卡素夫人的纪念馆。近年来,东南亚和欧美国家一些历史学者常来这里参观研究。他们来的越多,刘锡康的开销就越大,因为他全是免费接待他们的,还得开车带他们去参观其他地方。他说我是内地背景的第一个来访者。然后,他带我去了华都牙也镇的监狱,卡迪卡素夫人被日本人拷打成残废之后就关在这里服刑,林谋盛也是在这里被折磨致死的。当我想拍照时,刘锡康很紧张,说不要让人发现,因为现在这里还是监狱,关着霹雳州的重罪犯人。我跟着他到处寻访日据时期的遗迹,他不时会告诉我某座房子是日军拷问华人的地方、某座屋子是日军的指挥所、某个十字街头日本人展示过被砍的华人人头、某个山丘是日军屠杀华人的乱葬坑。这些活生生的日军罪行遗迹让我感到这个小城内外还弥漫着日本人占据时期的恐怖,好像日本人还依旧深藏在那一排排带骑楼的屋子里面。下午刘锡康带着我从城内转到丛林密布的山地,他告诉我那环绕着城市的群山当年就是游击队活跃的地方,城北边那一道绵延不断的山脊就是中央山脉,一直通往泰国。

我本来是想请他帮我找一家酒店住下来,可是他说何不住到卡迪卡素夫人的诊所里去呢?他说上半年邬文瑜的剧组有时候就是住在诊所里拍戏的。诊所的楼上有几个房间可以住人。电视剧里那个演卡迪卡素夫人的女一号,是卡迪卡素夫人亲弟弟的孙女,和她有血缘的,曾获得过马来西亚小姐桂冠。她为了演好这个角色,还在这个诊所里住过一段时间。刘锡康说里面的设施当然很简单,如果我觉得不舒服再换到酒店也不迟。于是,我们又开车回到了甲板镇。我在诊所楼上的一间房间住了下来。这里很干净,看得到后面的院子。院子里种着翠绿的植物,还有一扇后门通往后面临近山坡的小路。经过一整天的奔波,我已十分疲倦,刘锡康还需要赶回10公里开外的怡保处理一些事务。于是他让我先休息,晚上可以到街上的小饭店吃点东西,明天他再来接我。我到楼下的后院里冲了一个凉,回到房间倒头便睡,睡得很深很深。

大概是在半夜的时分,我似乎听到了一阵收音机的声音。那是英国BBC短波广播节目,是1944年的英语新闻。那声音一直在我的梦里面出现,梦里似乎明白那段新闻在讲什么,好像是讲盟军在推进,已经越过了易北河……我醒过来了,可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明白自己梦里听到的是卡迪卡素夫人在《悲悯阙如》一书里写到的关于暗中收听英国BBC广播的事,但是我在梦里却会觉得那么真切,甚至我还能知道发出声音的地方是在楼梯口那个地洞里。卡迪卡素夫人在书里详细描述过为了躲避日本人的搜查,她把那个取名“约瑟夫”的收音机拆掉外壳,藏匿在楼梯角下的一个小地洞里。我虽然是第一次住这屋子,心里却强烈地感觉到藏收音机的地洞所在。我忍不住好奇,起了床,走下楼梯,果然看到了那个地洞。地洞现在已被盖上玻璃,里面放了一部老式的电子管收音机,刘锡康已经把这里作为一个陈列的橱窗。

经过一阵睡眠,我再也没有睡意,感到神清气爽。我打开了窗,看着远方在月色下闪着黝黑亮光的中央山脉,隐隐约约感觉到在黑夜的掩护下,山上的华人游击队伤病员正小心翼翼地向着这座房子走来。在卡迪卡素夫人的书里有好多处描写到这样的场景:晚上八点,游击队员会敲三下后面的木门,卡迪卡素夫人的助手会打开门放他们进来。就在后院那个被卡迪卡素夫人命名为“小军队密室”的屋子里,抗日游击队员吃着卡迪卡素夫人给他们准备的营养餐,接受她的细心治疗。

我已经睡不着了,索性不睡了。我起身走下楼。在楼下的诊所里,一切的摆设和当年卡迪卡素夫人在这里开诊所时一模一样。由于刚在这里拍过电视剧,诊所好像还处在服务状态,那些消毒的锅具、盛满奎宁药片的玻璃瓶、包扎伤口的药棉纱叉手可取。而那张卡迪卡素夫人给病人看病的桌子上则干干净净,除了一本硬皮书,没有摆放任何别的东西。我走近桌子坐了下来,拿起这本书。这就是卡迪卡素夫人写的那本《NODRAMOFMERCY》。这是个精装本,版本是1958年的牛津大学新加坡版。我把书打开,慢慢看起来。房间的墙壁颜色是灰黑色,灯光也不明亮,我不知怎么的无法看清书上的文字,总觉得是模模糊糊。我突然看到了卡迪卡素夫人的桌子上有一副黑框眼镜。那是一幅陈旧的老式眼镜,不知是近视还是老花的,也不知是电视剧组的道具还是卡迪卡素夫人用过的原物。我把这副来历可疑的黑框眼镜戴上了,书上的文字立刻变得清晰,上世纪四十年代那段硝烟弥漫、战车滚滚的历史在我眼前呈现开来。

第一章林谋盛逃离新加坡 一

1941年12月,日本军队在珍珠港击毁美国太平洋舰队,即开始了占领东南亚诸国的军事行动。山下奉文中将率领曾在中国战场久经磨练的第五师团,从海南岛出发渡海到泰国,然后从泰国的南部发动突然袭击,势如破竹横扫马来半岛,只花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打到了新加坡外围的柔佛州,新加坡沦陷在即。

此时的英国本土军队经受过欧洲战场敦刻尔克的大撤退,已被德国人整得焦头烂额。在马来亚半岛的英国殖民地当局虽然声称在半岛的布防固若金汤,用他们的文字来说是Unpenetrable(不可穿透的),但实际的装备和兵力都很虚弱。兵力算起来有八万多,可大部分是从没打过仗的印度和澳大利亚士兵,一击即溃。而日本方面则是从中国内地调过来的身经百战的第五师团,山下奉文几乎是饿虎扑食一样横扫了马来亚半岛。这个时候英国人溃不成军,他们已预料到战败的结局,用四条运输船将英国妇孺侨民先撤出了新加坡。

当时的“新加坡”通常写成“星加坡”或者“星洲”,并不是一个独立的国家,只是英国人的殖民地。在新加坡城这个并不很大的地方,聚集着很多华人政商精英和大量资金财富。最有名的是一代巨商陈嘉庚,而许多少壮的实业家也都资产雄厚。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这里的华侨筹赈总会为国民党政府募捐了巨额的资金,给了蒋介石财政上很大支持。蒋介石本人对于新加坡这个地方也特别重视,就在新加坡沦陷的前几天,还派国民党要员(后来成为军统局长)郑介民前往新加坡视察,安抚侨团。因此,当日本人兵临城下时,华人社会也在紧急动员之中。就在新加坡陷落之前不久,英国殖民当局和军方做了几件耐人寻味的事情。一件事是联合以华人为主的马来亚**游击队共同抗日,释放被关押的马共政治犯出狱。在这之前,马共在马来亚是非法组织,英国当局严厉镇压他们,抓住了马共成员不是判刑就是遣送回中国大陆。另一件事是组织华人抗日义勇军上前线参加新加坡保卫战,义勇军人员里面包括了工人、学生、店员等各界人士,而英军配备给他们的武器竟然是一些十八世纪的双筒猎枪。当时新加坡华人已有一个华侨抗敌动员总会,会长是为人们熟悉的富可敌国的侨领陈嘉庚。宣传部里有郁达夫,武装部的林江石是刚被英国人从监狱里释放出来的马来亚**员,还有一个劳工部长是这本书的重要人物林谋盛。陈嘉庚在知道英国人要驱市民以御敌的做法之后持坚决反对态度。英军有六七万的兵力尚未能守住新加坡,何须派这千把从没受过训练的华人上前线御敌?但是委员会内部一些激进的人却是非常热衷,比如林江石。

2月1日新加坡即将沦陷,英军自己开炮炸毁了柔佛州的长堤,并焚烧了十几个储油罐,全城浓烟滚滚。这天上午,陈嘉庚听闻英国人的家眷已经全部撤离,英军部队也已开始撤退。同时他还听说领事馆官吏接到重庆蒋介石来电,谓必要时领事馆官吏及所派委员须使之安全回国。陈嘉庚实际上是亲共的,但表面上和蒋介石还偶有礼尚往来。他此时难以决定是否也马上撤退,因为他担心一旦他开始撤退会影响守卫新加坡的军民士气。正举棋不定间,负责民众武装的林江石来支领费用四百元。问他做什么用,他说是英政府已发给他一千支枪,要他武装华人义勇军前往前线迎敌,他要发给每个人四角钱作为起身费。陈嘉庚十分愤怒,觉得英军此举实在狡猾残忍。英军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要让日本人把仇恨转到华人身上,从而让欧洲人脱身。这些临时拼凑的华人义勇军如上前线御敌,非但人人会成炮灰,敌人入城之后必因此而全面屠杀华侨。陈嘉庚这个时候决定要离开新加坡了。因为他知道如果他被日寇抓获,那么日本人会利用他获得很多东西。

陈嘉庚逃亡前,已将三千万元的巨额坡币汇回到了祖国,同时还将福建厦门集美学校每月三万元的费用也支付到了夏天暑假。他知道回中国是不可能的,国民党要人不会容他立足,只能在荷兰和印度下属的苏门答腊或爪哇岛避难,然后再图转印度或者澳大利亚。他有一只小火轮,英政府近日来登记船只欲征用,这船如被征去则无船可用了,所幸事先藏起来了。1942年2月3日,陈嘉庚坐小火轮仓皇出逃,先是抵达苏门答腊,后来的几年一直在爪哇诸小岛辗转避难,竟然在日本人眼皮底下平安地渡过了难关。1945年日本人投降之后,他回到了新加坡。

还有一个人就没那么幸运了,那就是郁达夫。郁达夫在差不多的时间和胡愈之等人逃出新加坡,坐着一叶小舟到了苏门答腊。可他却没有办法再渡海向前回到祖国,只能化名赵廉隐居在小岛上。一次他和本地人外出时遇见一个日军队长问路,他忍不住用流利的日本话给他指了路,日本人对他敬礼道谢。从那之后,他常被日军叫去当翻译,最后他的“著名作家郁达夫”的真实身份也给日本人知道了,但日本人还是对他非常礼遇。郁达夫在岛上娶妻生子,和当地人融合得很好,为当地做了很多好事,还开始做起利润颇高的生意。日本人投降之后,他显得很平静,和朋友们等待着回到新加坡。一天晚上他和朋友在家聚餐,有个本地青年喊他出来说句话。他对朋友和家人说去去就来,结果就失踪了。当地有人看见那青年带他出来后,是坐一辆小汽车走的,那时小汽车只有日本人才有,因此推断是日本人杀了他。郁达夫知道很多事情,日本人怕以后被审判时郁达夫会出来作证,所以要灭口。多年后一个叫铃木正夫的日本人自称找到了当年掐死郁达夫的日本宪兵,可是郁达夫的尸骨却一直没找到,郁达夫之死也成了永久的谜。

在1942年2月从新加坡大逃亡的人物中,还有一个是林谋盛,他是这本书里的重要人物,所以要详细地讲一讲他的事情。

第一章林谋盛逃离新加坡 二

林谋盛1909年出生于福建省南安市美林镇,是新加坡著名建筑家林路(字志义)之子,家中十分富有。他至少有二十个兄弟姐妹,他排行十一,后来友人均以“林十一”称之而不呼其名。虽然他是家里第十一个孩子,却是父亲林路亲生的第一个儿子,所以自幼为父母所溺爱。他直到十岁出头了还由保姆手抱,以致两腿没有下地锻炼变得弯曲,有若鸟脚,而被星相家认为非寿者之相。林谋盛虽出生于富有人家,却无纨绔习气。他禀赋聪颖又极好学,幼年就读于厦门鼓浪屿英华书院,对英文一科尤其勤学不辍。他看起来很是文质彬彬,却也是个刚强的人。据说他在鼓浪屿读书的时候,有一次被一个年长的同学所欺凌,将他逼到靠墙而立,然后以自己的屁股猛撞其腹部,差点让他昏倒在地。后来林谋盛奋力摆脱了对方的控制,疾跑到厨房取了一把菜刀猛追那欺负他的人,吓得那人抱头鼠窜落荒而逃。十六岁时,在父亲的安排下,林谋盛前往新加坡,就读于新加坡莱佛士学院。毕业后,他又到香港大学攻读商科。他父亲在1929年病逝,林谋盛不得不中断学业回到新加坡,因为他父亲最为信任疼爱他,立遗嘱把所有的遗产由他为首接管。这个时候他才二十岁,还不到当时新加坡规定的二十一岁才能接任大公司董事长的法定年龄。然而大法官认为他的学历和能力足以继承先人的遗业,破例准许了他成为全权继承人。后来的事实证明林谋盛没有辜负父亲和大法官的信任。

林谋盛接管父业不久,正逢上矿业、饼干业都不景气。但他发现了建筑业的潜在商机,苦心经营数年后,业务宏发声誉大振,成为了建筑界的后起之秀。他先后被选为建筑公会会长、中华总商会董事、福建会馆教育科主任等职,逐渐走上了社会活动家的道路。林谋盛和当时一批亲近国民党思想的人士交往频繁,被称为华人社会的“少壮派”,与当时以陈嘉庚为首、思想亲共的所谓“元老派”进行了相当激烈的抗衡和斗争,有关的同乡会、宗亲会等社团都被卷入漩涡之中。但是到了1937年“七七事变”之后,新加坡的华侨纷纷参加抗战筹赈,林谋盛被推选为南侨筹赈会交际股主任,而陈嘉庚先生则是南侨筹赈会会长,过去的“少壮派”、“元老派”之争捐弃了成见,共同团结在抗战的旗帜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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