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徒》第2/35页


  书生只听“刺啦”一声,匕首穿破白练的细微声音也没有错过。原来这沈念甩下白练时候只用了三分力,白练下去时已是软塌塌的,到了末端更是毫无力道,光凭着沈念在高处的力道控制白练的方向,在匕首上胡乱绕了几圈,舞水袖一般,自是绵软无力,最先触及到匕首锋口的白练撕裂开来。
  书生长剑已拔,待要取黑衣人性命时,沈念跃然而下,顾不得脚上的酸痛,急忙喊:“住手。”另一袖子里的扇子刚好划将出来,顺势就用扇子去格开书生手中的长剑,刚一碰那剑,沈念就觉手中一震,手腕骨震得生疼,放开手去,扇子断为两段落下去,还好不是手……
  黑衣人默默将手中匕首解出来,然后朝沈念微微点头后,匆忙溜走。沈念见元香也已经跃下楼来,胆子大了些。挺了挺腰杆问道:“公子贵姓?”
  书生刚用素布擦了剑身,淡然道:“耶。”
  沈念一听不高兴了,来沧州第一次行侠仗义,被救之人竟是这样淡漠,耶什么耶。于是皱眉道:“我刚刚救了你,我只是问你姓什么?”
  书生将剑收回剑鞘,淡淡瞥了一眼沈念一眼:“我说我姓耶。”
  沈念脸上变了颜色:“你就不问我姓什么,名什么么,也不道谢。”
  书生瞥了沈念一眼:“多谢公子,公子姓什么,名什么?”
  沈念终于知道书生的厉害了,真是慢条斯理,不可理喻,一跺脚:“我姓白名起,你记住了,你欠我一把扇子。”
  书生“哦”了一声,继而道:“可是刚刚是白公子自己将扇子挥到我剑上的。”书生心中对于这白衣公子的纠缠微微反感。
  “我是为了你不伤人性命,是为你积德的事……”沈念索性邀功。
  不待沈念说完,那书生当真掏出一把半旧的扇子来,递给沈念:“多杀一人,少杀一人我不在乎。”沈念张着嘴巴还没反应过来,扇子已经握在自己手中,迎着光,沈念展开来看,扇面上一片空白,只在边边角角处有些水墨菡萏,沈念觉得扇子上总该有些字画的,眼前这书生字应该不差,于是将扇子又递上去:“我看你像个书生,你题些字上去。”
  书生看了沈念一眼,接过扇子,进了青楼,沈念跟着进去。晚上,青楼的莺莺燕燕都随老鸨在楼下陪酒,书生不理前来迎客的老鸨,老鸨又见在一旁的沈念,识趣地领着莺莺燕燕的去了别处。
  书生落座之后问沈念:“白公子,题字需要笔墨的。”
  沈念点头,从元香背上取下棋盘,缓缓从棋盘反面机关里掏出文房四宝来,这棋盘也是沈念赢来的,京城常有人设棋局,赌注不大,常是些别致的玩意儿,沈念就是喜欢这些小玩意儿,常常派下人留意着京城内设的一些棋局,有些什么玩意儿,自己就去破局顺便带回中意的。后来,京城内的棋局都默契地用别致的小玩意作为赌注,想一睹白起公子破局的风采。
  这棋盘是从一个老叟那儿赢来,老叟似是个棋痴,棋风极为凌厉,处处紧逼,气势汹汹。沈念见过的棋路不下千百种,如此凌厉的倒是头一回,但是围棋重在有得失心,却也有度,老叟明显过了,如若是与男子对弈,定然少有人有胜算。沈念是女子,又是惯常对付这样棋风的,对老叟的心思看得分明,老叟满盘皆输。此时,沈念也已满头大汗。
  老叟感叹:“让老身输得这样惨的人,一个是女子,一个是你白公子。那女子已经不在啦。”沈念见状问:“那女子是你的心上人?”老叟不答,直直道:“棋子她赢走了,我花三年做好这棋盘等她来赢,她却嫁人啦。后来我又等她许多年,她又躲阎王那儿去啦。现在终于输了一回棋,将这棋盘输了,我心里也高兴。”沈念又问:“她嫁给谁啦?”
  老叟不作声给沈念递上棋盘:“娃娃啊,可不要小瞧了这棋盘啊,我知道你是欢喜这棋盘模样好看,这棋盘的妙处你日后定会一点点知道的。”沈念追问时,老叟只叮嘱:“这棋盘原来的一套棋子,以后你有缘见到时,一眼就能看出,你同那棋子的主人说,苏远生一生不欠女人。”
  “要是我遇不到呢?”
  “遇不到就算了,说不说都一样,反正她都不在了,不过图个心安。”
  而这棋盘反面的机关是沈念经过仔细地观察才找出的第一处妙处,可以藏些笔墨纸砚。
  元香凑在沈念耳边:“公子,耶公子写好了。”
  沈念凑过去看,只见扇面一边竖着“龙阳之癖”四个大字,正是行楷,笔力苍劲雄浑。沈念但看那耶云神色讥讽,一时怒火直冲脑门,
  “公子,老爷不是也夸你的字凤毛麟角的,你也凑个对子。”元香不识字,但是看到扇面上的四个字,想到沈念在家与沈重对对子的情景,顺嘴就说了出来。
  “这……”沈念有些为难,略一思忖,挥笔也在扇面上写了四个字“断袖之好”,仍是行楷,有些模仿书生的笔迹,沈念看到书生的神情更加鄙夷了。
  这时元香来了兴致,又对沈念道:“是不是还有横着的字……”
  沈念灵光一闪,挥笔给了一横批:“粉黛失色。”
  于是沈念看到书生冷哼了一声,起身往外走去,这时元香走上去拉住书生:“耶公子,你名什么,着急走什么。”
  “耶云告辞,今日多谢白公子的救命之恩。”耶云说完就要离开。
  沈念急忙上去喊住:“耶公子,你那套剑法不能练的,伤身。”沈念因为这白面书生的最后一个旋身,想起这是沈正书房的那一套剑法中的一个最显著的动作。沈念听沈重说过,这套剑法在世间广为流传,但是只有极少人会练,剑法最重气,气成则剑术成大半,练气除强健体魄,更好地控制剑本身之外,还能使人在对敌时气定神闲。唯独这套剑法练气时,尤为伤身。文人武将对这套剑法的态度便是束之高阁,在藏书架上充充门面,沈念见这耶云使这套剑法极为纯熟,定是不知这套剑法伤身,自己还是提醒下才好。
  “我看上去不能驾驭这剑法?”耶云笑道。
  “不是不能驾驭,反而你驾驭得炉火纯青,出神入化,但是到底看上去身子弱了些,你的面色一直都是这样苍白么?”沈念语气关切仔细。
  耶云不答反问:“公子甚为精通剑法?”
  “略懂,听我兄长说起过,略微懂一些。”略懂牵强了些,就是完全不懂。
  “那多谢公子提醒了,耶云告辞了,后会有期。我见公子心地善良,在下也要提醒公子几句:烟花之地究竟不是掩人耳目的长久之计,在沧州断袖也没什么……”说完耶云就拔步要走,沈念却扯住耶云衣襟,正待解释误会,只听“嘶”的一声,耶云的衣襟撕裂开来……耶云经过一晚的厮杀,身上的衣服早就有些脱线,只须稍稍用力,就能撕开,沈念忽然觉得断袖与断襟真有异曲同工之妙……
  一时羞愧,讷讷开口:“我给你缝上……”
  耶云从沈念手中接过撕下的衣襟一角,慌忙道:“白公子,多谢,告辞。”说完,就大步穿过街角,再看不见。
  元香在原地笑得直不起腰:“公子,你还要帮人缝衣服,不分明是断袖么,哈哈哈……”

  第三章

  对于断袖,沈念最初得知还是因为混迹于京城的大大小小的青楼客店,都知道那些赶考的书生们随身带的书童除了照顾自家少爷的生活起居之外还要给少爷解决那方面的需求。
  有一日,沈念留宿青楼,刚遣走了几个陪酒的女子,就听到了隔壁传出了男子的□□声,另一男子喘着粗气。连对话沈念都听得清晰,一男子断断续续地说:“少爷……不要……”另一男子竭力答:“再弄……一会儿……我还想要……”自那一日之后,沈念就懂了书生那点事,所以沈念只会相信耶云是个书生,因为只有书生才会被自家的书童惯出这样的嗜好。
  想到这里,沈念又听到隔壁的动静,青楼的隔音效果果真不好……
  沈念晃晃脑袋,“元香,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小姐去哪里,元香就去哪里。”元香翻了个身,嘟囔道。
  因为怕身份败露,便于离开,二人都是和衣而睡,睡得也不大舒服,沈念更是在床上翻来覆去,才刚迷迷糊糊睡着,就听到有人咚咚地敲门,大声嚷:“我们是官府的人,奉命前来捉拿要犯。”
  元香迅速打开昨晚那扇木窗 ,朝下一看,楼下的尸体已经不见。那敲门声一声重似一声,门时刻都会被打开,沈念心头暗道一声不好,待要携着元香从青楼木窗逃走,那老鸨已用钥匙开了门叉腰站在门口,细声细气道:“公子,方才我就瞧出不对劲来了,这下好了,竟然弄出人命来了,官府来了许多人,别妄想能逃出去啦,除非呢,你长了翅膀,飞了走。”
  沈念心中凛然,定是那耶云将这事栽赃在自己身上了,急得脑门上已经是一头的汗,那些官差已经走了进来,元香一手隔开一个官差,拉起沈念往那楼下一跳,身子刚一落地,才发现巷口还有一队人马,转头就朝另一个方向直奔,元香轻功胜于沈念许多,一时拉着沈念不停点地,拐了几个巷落,却见一处有个渡口,一艘小船听着,船家低头抽着旱烟。
  急忙跳上了船,沈念喊一声:“老伯,行个方便,我们着急要往南去。”船家待她们上船后,有一搭没一搭道:“公子,你来得巧啊,人一老,这大晚上的就睡不着,非得来水上晃晃,不然这晚上哪里有渡船。”沈念与元香二人躲在简单的油纸做成的船舱里,应着船家的话,却暗自松一口气,这官府晚上定然也追不上了。扫视着船中摆设,一张简单的桌子,几张竹制的椅子。沈念一时不知如何消遣,只得拿了棋盘出来,没有棋子,沈念在棋盘左手当白子,右手当黑子,独自沉迷。
  天蒙蒙亮时,船一时靠岸,沈念心下迟疑,从船舱里探出头来问船家:“怎么啦?”
  “岸上有人想行个方便,大晚上的,我靠岸载上一程,公子不介意吧?”船家在船头喊。
  “不介意的。”沈念退回船舱安稳坐下。
  元香低声说:“公子,咱们还被生人害得不够么?”
  “天色这么早,渡船不好找,顺便搭上一程也没什么,我们小心点就是。”
  正说话间,沈念掀开油纸布,见岸上是一中年女子,柳腰细眉,长得甚是好看,装束倒是稀疏平常,该是普通女子罢。女子上船只是淡淡和沈念打了招呼,就独自坐下了,沈念也就继续在棋局上左手斗右手,斗得不亦乐乎。
  这时,却有一把棋子洒落在棋盘之上,叮当作响,质地光滑如玉如缎,这黑子像是铁铸而成,却又黑得精纯惹喜。白子倒真像是上乘的白玉雕琢而成,却又浑然天成,无丝毫精雕细琢的痕迹。这沈念当下就愣住了,伸手仔细摸着这些棋子,所赴棋局无数,手下摸过的棋子也不下千百种,手感如此之细腻光滑的,十八年来这是头一回。难道这棋子就是老叟口中的与棋盘一套的棋子?决定静观其变。
  “公子擅于下棋?”女子站在桌旁问沈念。
  “凑合。”沈念头也不抬,将棋子一点点摆到自己刚刚设好的一个新的棋局上,有些像花瓣的模样,沈念想起梅花局,自己一直想设的一个棋局,这么多年来虽然棋艺在京城几乎没有人是对手,但是始终未曾将这棋局设出来,一直引以为憾。
  “这样就是梅花残局。”女子轻拨一黑一白两子,棋局立即形成一个梅花的形状,左下角一个微微的缺口,棋局顿时陷入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于是棋局刚好处于平衡之中。
  梅花局又叫做梅花残局,因棋局定形时像极了梅花的形状,只是微微缺了一个角,故而得名梅花残局,后来世人简单称其为梅花局。沈念初学棋艺时,就听说过这个局。
  沈念初学棋艺也只是偶然在京城的某个马路旁见过一个江湖术士在那摆弄棋子,不知是羡慕了那气定神闲的模样,还是只是欢喜上了那些黑白色的棋子,总之沈念从那之后就安安静静地坐在这术士身旁静静观看前来对弈的人,天赋禀异,时间久了,围棋上的一招半式都不在话下,所以常常在一旁得意地插话。术士总是很生气地喊:“观棋不语真君子。”沈念气得也大声吼:“看你下我着急啊!”于是那术士说:“那你来下!”后来一发不可收拾,沈念没有输过棋,常常洋洋得意。直至有一日,术士拈着胡须,高深莫测地说:“我听说过有一种棋局叫梅花残局,这世上能破的没有几个人,能设这局的也只有几个人,你没有这功力,就不要得意。”
  从那之后,京城的白起公子再也没有得意过,并且一度以为这棋局根本就是不存在,那术士为了搓搓自己的锐气,胡编乱造出来的一个不存在的棋局而已。沈念没想到这女子这样轻拨两子,这梅花残局就这样设成,沈念一时佩服得五体投地。
  沈念问女子:“你会解这局吗?”
  “不会,这局我见过一回心里记下的。”女子细细婆娑手中的棋子,似是在想事情。
  “你在哪儿见到的?”
  女子不答反问:“公子觉得这棋子怎么样?”
  沈念答不上来,只好说:“甚好。”
  “公子的棋盘也是上等的,这样,我和公子下上一盘棋,若是公子胜了,拿走棋子,并且告诉公子我在何处见到这棋局的;若是公子赢了,我只拿走这棋盘。”
  沈念十八年来第一次面对对手心里没底,这棋盘的种种妙处自己还没参透,这女子能摆出梅花残局来,棋艺定是不输自己的,要是真输了棋盘,也是对不起那赠棋盘的老人家。这样挑衅的对手,倒也让自己有了一点争斗的欲望。很久没有和谁在棋局上杀个酣畅淋漓了,不管是解棋局还是对弈,都鲜逢对手,同时又有些想见见这梅花局的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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